荏苒浮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眄
引得城门上下骤然叩首齐声大呼几声“万岁”之后,
紧接着,只见那城门处的守军将领于跪地磕头后,便忙不迭地迎下城来,朝着那领头宦官点头哈腰几句,随即,便拢着袖子,伴着轿舆,一路恭谨迎送至这西城门外……
却不曾想,于城墙角楼之下,一番明暗变化,终是来至城门外后,
一眼望见眼前的这般场景,我方才恍然惊觉这其中的缘故……
……
纷飞飘扬了一夜的雪花,此刻,终是渐渐地止了……
暗色沉沉的苍穹之下,是那无尽的雪色,只遮天蔽日,连绵不绝……
而这其中,放眼望去,
一半,可谓的确是那晶莹剔透的无暇雪花,只静静然地,铺散一地,唯余满目苍凉雪色。
然而,这另一半,却竟是那连绵蔓延近乎数十里的素缟白幡,由这京都钦阳城的西城门处,就此一路缓缓蔓延而开,一眼望去,竟可谓有些望不尽其远处边际……
寒风烈烈,鼓动那飘扬纷飞的白幡素缟,只就此,一遍遍地,纷飞而起,飘扬而落,
而其下,则是那数不清的身着素白麻衣,腰际别着纯白孝布的百姓们,
只一个个的,神情哀恸,互相搀扶支撑着,于此凛冽寒风之中瑟瑟而立,顺着此番声响动静,朝此城门方向抬眼望来……
于是乎,一瞬间,天地之间,便唯余这满目雪色,
就此,回首万里,
故人长绝,
满目衣冠胜雪…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往昔血色
是啊,受得起……
我依旧神色未变,然而,却忽地微微加深了眸色——
当然是受得起,
冰天雪地,素缟白幡,十里相迎,
不管怎么说,百姓们今日的这般深切情谊,身为苏家之女苏慕,定当此生难忘……
毕竟,这说明于天陵之中,还有人,甚至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未曾忘记父兄,更未曾忘记苏家,不是吗
前尘往事已过许久,一切都可谓已然有些模糊远去……
时光荏苒而逝,可有谁还记得
二十七年前,边疆告急,天陵国危,
西沧二皇子傅烈,率四十万铁血大军入境,铁骑南下,锐势逼人,势不可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泾阳关,穿邯郸谷,连破十三城,一路烧杀抢掠,屠城而来……
甚至于最终,终是驻军至距京郊二十里不到的洵牙县,大军压境,严阵以待,直逼京城!
而祖父苏碣,则于此番战役里,
领残余剩下的十二万残兵及五千禁军,紧阖城门,浴血奋战,死守京城,
整整鏖战数月之久,眼见血流成河,遍地尸骸,却依旧是死守不破……
最终,在城中百姓,甚至于,连那皇室朝臣都已然是心生绝望之际,在已然是困城力竭的第五十三日之上,
这座满目疮痍、岌岌可危的天陵京城,终是等来了那烟尘滚滚上的一杆黑底赤金字的苏家战旗,
迎来了本于南境驻守,在闻得战讯后,便一路风尘仆仆,毫不停歇,急率三十万大军紧急赶来支援的父将。
最终,西沧战败,溃军而逃……
然而,在这场战役里,
已然是伤痕累累、身负重伤,一身银甲早已被身上鲜血浸透,却可谓依旧强撑着一口气,一手紧握战旗,一手紧握银枪,高立城墙,死守着京城的祖父,
此番,在闻得底下人快马来报“西沧撤军”的消息后,
便终是长舒一口气,顿时只觉力竭疲极,毫无气力,滔天困倦陡然翻涌而来,一瞬间,便已然有些摇摇欲坠,支撑不住,
随即,便只觉手中力道一松,
紧接着,唯见城墙之上,一杆银枪轰然倒地,便只就此,长阖而去……
而祖父去后,年仅十七岁的父将,便承接了祖父的肩上重任,
奉旨领兵去往西疆,驻军扎营,操练兵马,设关而防……
成为了梗在西沧心上的一根尖刺,成为了拦在天陵边疆之上的,一堵厚重而无法轻易逾越的巨大城墙,
就如此,整整二十七年如一日,都从不曾有丝毫懈怠……
然而,二十七年时光,弹指即逝……
所有的喧嚣战火,烽火狼烟,所有的血流成河,尸骸遍野,哀恸绝望,都终是随着那滚滚而逝的时光,而一去不复返了……
时间缓缓流淌,无人可阻,也无人可挡,
只就此,一点一点地,缓缓冲刷掉当年的那些热血与牺牲,冲淡掉那些惊骇与绝望,冲抹掉那些深情与厚谊,
只剩下史书上一个个泛黄而冰冷的文字,于其上,无言以对,冷眼旁观……
二十七年的时光里,
这座终是重返恢宏磅礴、繁华热闹的盛大京城之中,
那些个劫后余生,眼含热泪,一遍又一遍地,不断殷切感激劝慰着的朝臣同僚、亲朋宗族们,终是悄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立于那冰冷朝堂之上,一个个言辞凿凿,眉眼冰寒,如同眼见了十恶不赦的仇敌般,恨不得扒其皮、抽其骨,各种怒目弹劾大斥着:“功高震主,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各个言官御史、文武朝臣们……
而于那座金碧辉煌、朱墙碧瓦的深深巍峨皇城之中,
那些个情真意切,哆哆嗦嗦,可谓全然站立不稳,却依旧是感动万般地,颤着身子,抖着声音,扶着其肩膀,一遍遍地衷心夸赞道:“多亏爱卿,多亏爱卿了!”的皇上王爷们,也已然在不知不觉中,便悄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隐于金碧辉煌之下,隐于巍巍皇权之下,那数不清的阴诡魑魅,那道不清的翻覆算计,那算不清的疑心揣测,
以及,取而代之的,是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冰冷赫赫皇权,是那“说一不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没有一丝温度的明黄旨意……
就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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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人已矣
寒风呼啸,雪色漫卷……
天上云卷云舒了几重后,
终是眼见那瑟瑟萧萧、漫天飞舞的纯白雪色尽处,有一行人正裹着素衣,扬起白幡,溅起雪尘万千地,朝此城门之处渐渐行来……
终是到了……
我不禁微微抿了抿唇,感觉喉头处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却又一句话都道不出,只能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良久,默然无语……
……
眼前那一行人,于苍茫一片素白中,似乎与那周身的漫天雪色都融成了一体,
就这般望着望着,不知为何,竟觉得那遮天蔽日的无尽纯白雪色,此刻,似是太过扎眼了些,只直敕敕地,刺的眼睛生疼,
却又仿佛连着肉,连着骨头,
被这呼啸而来的凛冽寒风一吹,便愈发觉着撕心裂肺的生痛,从眼角一路生生地痛到心底,那般的鲜血淋漓,却是,沉默不语……
我忽地想起,
每年的八月十五的晚上,
府中空空荡荡的庭院里,总会无一例外地摆起长桌,映着头顶之上团圆皎洁的月色,摆上一碟碟丰盛的菜肴,开上好几坛醇香浓厚的烈酒,
而父将和兄长,则总会端起酒坛,一路从桌前斟到桌尾……
宽大的长桌前,明明是密密麻麻地摆了数十张餐椅,然而,每年喝酒吃菜的,却总是不过我们三人,
父将说,中秋十五,月儿团圆,人也要团圆,
每次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喝的醉醺醺,摇头晃脑的,似是连人儿也看不清,然而一双墨色眼眸里,却依旧亮晶晶的,如同蕴尽了漫天皎洁月色,璀璨的几乎要比过天上的浩瀚星子,
而往往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笑呵呵地一把揉乱我的发髻,眼见我憋嘴生气,瞪着眼睛一幅要哭的模样后,便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轻声道:
“好了好了,小丫头,快别哭鼻子了!来来来,爹爹跟你说呀……”
“瞧见没最上首那个,就是你祖父,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硬邦邦地跟臭石头一样,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模样。然而,只要这一喝醉酒,就扯着个嗓子唱大戏,嗓门大就算了,走调都走到天上了还浑然不觉。每次啊,都是被你祖母给扯着耳朵骂下去的,啧啧啧,不信呀,你等会儿仔细瞅瞅!”
父将眯起眼睛,望着最上首空空荡荡的位置,拍着椅子笑的欢快,
清冷的月色下,浑然不动的酒盏前,
那一双醉眼惺忪的眸子里,仿佛真的看见祖父喝醉了酒,在摇头晃脑,扯着嗓子唱大戏的模样,
“还有那个,对,就是那个右下首第一个位置上的,就是你大伯父,他呀,别看他壮的跟头牛似的,其实酒量奇差,喝不了两盏,便一头栽倒,人事不省了,就算搁他耳边打雷,都全听不见……”
“对对对,还有那个,你二伯父,别见他瘦瘦高高的,一副清瘦模样。实际上,一顿简直能吃下一整头牛,还总嚷嚷着,在边疆打仗嘛,总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爽快,不过,貌似他也没说错……哈哈哈”
父将笑着说着,手中的酒喝了一盏又一盏,人说了一个又一个,
然而象征着团团圆圆的皎洁月光之下,却终究只有我们三人的喝酒吃菜声,
那些原本该坐满了唱大戏的祖父、酒量奇差的大伯父、能吃一头牛的二伯父,还有各个婶婶伯伯们,堂哥堂姐们的位置上,却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依旧还是空空荡荡,了无人声……
唯余清冷的月光洒落了一地,望见满院的寂寥与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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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不复归
“勇叔!”
眼见此景,我不禁有些心中不忍,遂忙抬手止住其动作,止住其不断的自责之言,
而后,仿佛忽地想起什么般,只倏地就此微紧了紧手心,淡淡垂下眼去,就此敛下眸中情绪,沉声开口道,
“您莫要多想,此刻当务之急,乃是先迎父兄归京,至于具体之言,且回府后再细说……”
“是是是……”勇叔只胡乱抹了一把泪,喃喃赞同道:
“是我鲁莽了,小小姐,还是正事要紧!还且,且先让将军、少将军他们,”他哽了哽喉,似是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将接下来的话语勉强道出,“就此归京,回府罢……”
我语噎默然,只微颔了颔首,而后便就此转眸,开口问道:“路公公,时辰可到了”
“禀娘娘,还差不到半刻钟……这祭坛祭礼皆已尽数备好了,还请娘娘且先移步至祭坛之上……”
“嗯……”
我淡淡颔首,随即只缓缓行至那搭建的祭坛之上,就此敛袖,静立……
……
日色渐升,时辰终至,
随着祭文,祭礼,祭酒,焚祭等这一系列繁复的流程下来,眼见小半个时辰悄然流逝,此番设坛相迎,终是已然渐渐落下帷幕……
“礼毕,叩首……”
伴随着钦天监少司的一声高唱,
轰然一片的跪首声里,
我只淡然垂眼,而后,提裙,屈膝,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于此苍茫一片的冰寒雪地之上,也就此深深叩首下去……
故人已矣,就此长辞……
那些温热的、鲜活的人,终是随着这深深地一叩首,而就此缓缓地消逝远去,成为那记忆深处,渐行遥远而微微泛黄的单薄回忆,
终究,不再触及,不再咫尺相隔……
自此,
再无那永远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回首一眼便能轻易望见的,那般清俊如月,素淡温凉,永远眉眼带笑,眸底尽是一片温柔之色,只永远纵容着,宠溺着,带你攀枝折梅,带你踏春赏景,带你京郊寻风放飞一缕纸鸢的兄长,
再无那不过因着你幼年时哭着闹着要一盏兔子花灯,便就此牢记于心,即使后来你身处深宫,高踞后位,再不对此类民间俗物有丝毫兴趣,却依旧是不忘于每年上元花灯会之时,送进宫来的一盏精致兔子花灯的父将……
自此,
再无那记忆中清浅淡雅的青竹香,
再无那砰砰乓乓,永远清晨时分准时响起的练武声,
再无那永远温热厚实的手掌,
再无那一封封满满当当,每月固定一封,写尽担忧与挂念的家信,
自此,
即便冬日梅花开得再好,也不会再有人攀枝而上,为你折下顶梢开得最红最艳的那枝梅了,
自此,
即便所得的玉质再好,也不会有人再笨手笨脚地,用着那手握银枪,击敌万千的手,去别扭地拿着雕篆小刀,那样认真而专注地,一点一点地满心雕刻一根玉簪了,
也终究,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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