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的,是人家老师父给小妮看病,我就给了人家一碗小米,两文铜钱。”
“那你怎么不告诉咱们爷?这就算是偷!咱们爷现在生意上遇到了坎,一家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你可倒好,偷东西偷钱……”
“对!都是这个败家的贱人妨的老子,当初你爹骗得老子娶了你,现在你爹都不管你了,今天老子恨上来要么打死你!要么卖了你,谁也管不着!”
木安可听的火冒三丈,特么的什么玩意,就对外边说:“停车!”
“二姑娘,这人咱们认识!”扒着窗户看了半天的哈密回过头来放低了嗓门说,“挨打的是咱们村的胭脂,打她的是她男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八两
“那个尖嘴猴腮的猥琐男?”
木安可对这个印象很深,就也凑到车窗前看,只见泥水之中倒着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正对她拳打脚踢,女人蜷缩着身子,只顾护着怀中的一个婴儿。
女人蓬头垢面,满身是泥,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但打她的男人,木安可一眼认定,就是胭脂的男人。
“他们怎么到京城来了?橘子,他们都不认识你,你先下车去问问怎么回事,这个男人就是欠揍的下贱货色,你先放两句狠话镇住他再往下说。”
“是!”也是受木安可的影响,橘子早就按捺不住了,看车子停稳,就拿把伞掀起车帘跳了下去。
“住手!”橘子大喝一声,“干什么呢,堵着大街口,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我们自己家里教训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这也不许呀?”是那个霸道的女人在说。
“不守妇道?”
“是,这位小大姐,这个贱人是我的小妾,她做下了丢人的事,我正在管教她。”
“我没做丢人的事,是他们诬陷我,还有,我不是他小妾。那女人才是他的小妾。”
“贱人,你胡说什么……哎哎,你怎么打人呢?”
“你不能再打她,你不是说你要卖她们母女吗?我家主子看上她了,要把她买走,你愿不愿意?”橘子傲慢地说。
“你……你家主子是什么人?”那个女的说话声变细了很多,也慢了很多。
“别问那么多,卖不卖?”
“卖!怎么不卖,这光吃不做的蠢货我早就不想要了!”男人恨恨的声音。
“不,不要卖我,当家的,你去我家说给我爹娘听,让我爹娘给你钱,让他们把我领回家……”
“梦还没醒吧?贱人!你爹你娘早就把你撇到脑后了,上次去你家你爹是把怎么待我的?你妹妹那个小贱货和她男人竟然还说我是低贱的商人,和我做姻亲是丢了她家读书人的脸!你爹那个老东西为这话就把我赶了出来,还说从今后让你不用再回娘家了,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现在还说要回娘家?哼!蠢母猪!”
“我不信,你胡说的,我爹娘不会不要我的!”
“管你信不信,老子今天也是卖定你了!”
“阿弥陀佛,施主……”
“滚!你个老秃驴,老奸夫!”
“我不活了——”胭脂大喊一声,“你不要拦着我,让我们娘俩去死吧!”
木安可听得不耐烦,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了下来,哈密一看,也打着伞跟了下来给木安可罩着雨。
胭脂怀里抱着婴儿正在往墙上撞,被橘子拦住了。。
那男人还在骂要死去一边死,死在这店门口晦气。
木安可看时,原来是个很小的门面房,里面摆放着日用杂货。
好你个渣,竟敢如此的欺凌女人,老娘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让老娘撞见了,这事老娘也就管定了!
“胭脂姐,这个男人对你很好吗?让你就是死也不愿离开他?”
熟悉的家乡话让胭脂霎时安静下来,她转过身,看向木安可:“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站在房檐下的胭脂的男人眼睛一亮:“这位小姐,怎么会认识这个贱……贱内?”
他身后的店门口靠着一个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女人,看见木安可,先是一愣,又不屑地撇了下嘴,紧接着又带着讨好的笑冲木安可点头哈腰。
木安可没搭理他们俩,对胭脂说:“我是木二丫。”
两年的时间,胭脂像是苍老了二十岁,面色黑黄,手指粗糙,头发散乱,穿着旧衣边角处还打了两个补丁。从她身上,木安可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方氏。
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的写照。
“木二丫?”胭脂努力思索着,“木家,木香的妹妹二丫?”
“对,就是我!”
“二丫!”胭脂一下子跪倒在泥水里,“给我爹我娘送个信,就说我的孩子生病了,让他们快来救我的孩子,我给你磕头,磕头!以前我得罪过你,现在我知道错了,看在这该子快要死了的份上,就不要再计较了,求你了二丫,快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怎么了?”木安可上前看道,只见胭脂怀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木安可把胭脂从泥水里拉起来,“怎么不去找郎中?”
胭脂低下了头,木安可知道了,没钱,“你的嫁妆呢?”
“她的嫁妆?哼!都倒贴给野男人了!”门口靠着的女人阴阳怪气地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另一边墙根下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和尚,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僧袍,听到这话,双手合十道,“这位娘子曾在我庙中许过愿,生下女儿后布施了两碗小米,后来你们知道后大闹一场,将那两碗小米又讨要去了。这次因女儿生病,拿了一碗小米两文钱做诊费,现在还好好地放着没动——至于女施主的嫁妆,老衲真的没见过。”
“我的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胭脂包着两包泪水对她男人说,“你对我说你要做大生意,本钱不够,要用我的嫁妆钱,还说发财了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的。我就把我嫁妆里的衣服头面现银统统给了你,没想到你拿了钱先把这女人从院子里赎了出来,生意没见做多大,倒是把这女人穿金戴银的装扮起来了。”
自从木安可下车后胭脂的男人就不错眼地盯着,听胭脂这么一说,立刻恼羞成怒,他又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贱人,天天好吃懒做,花光了自己的嫁妆反而诬赖别人,看我不……”
木安可双眼一瞪,那男人立马一缩脖子,陪笑道:“让小姐看笑话了,你的丫鬟不是说你要买她吗?多少钱,咱们好商量。”
木安可看向胭脂:“你呢?可情愿让我买?”
胭脂流着泪,呆呆地看看他男人,再看看木安可,再看看怀中的孩,最后咬了咬牙说道:“连我的孩子一起买。”
“好!”木安可看向那个男人,“一大一小两个,你想要多少钱?”
“五十两!”
木安可冷笑一声:“哈密橘子,走了,人家要的太多,咱们付不起。”
“爷?”那女人赶紧上来扯男人的袖子。
那男人对着木安可的后背喊:“三十两……二十……”
木安可站住,“八两,一文都不再多出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五五之数
背后男人还是在喊:“十两您领走……要不九两……好,八两就八两,什么都不能带,现在就领走!”
木安可停下,转过身来:“哈密,让他写个卖身契。橘子付钱!”
“是是,我这就去写。”猥琐男满脸笑容,疾步跑进店里写卖身契去了。
木安可对胭脂说:“你先去车上,咱们这就去找郎中给孩子看病。”
胭脂犹豫了一下,说:“这位老师父就会看病,我就是来给孩子看病才被他们说……”
“大师懂医?”木安可看向那个一直垂目的老和尚。
“贫僧略懂。”
老和尚说着,抬起眼睛看过来,他先是一愣,又细看了看,欲言又止。
“大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女施主菩萨心肠,贫僧若有唐突还望见谅。”
“只要是真事,但说无妨。”
“女施主目光清正,但这清正下却有一股怨气……这怨气此刻又倏然不见,但刚才却是实实在在有的,就好似有另外一人居于体中……”
木安可心头剧震:“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老衲法号苦相。”
“你就是苦相?”天下之大,若是个同名的人呢?“大师八年前可去过北方边境,用伤口缝合术救治了一个断腿之人?”
“八年前老衲的确去过北方边境,只是这断腿之人却是治了好几个,不知女施主说的是哪个?”
这么说,还真是他了。狼牙找了一年多都没找到的人,没想到竟被自己无意中给遇见了,“是我一个流落在北方的老乡,他给我说起的你。也是我运气好!”
“不!女施主心怀慈悲,因果循环而已。”
“哈!”木安可长笑一声,善恶的定义就要看从哪方面理解了,“大师此时可方便?咱们先给孩子看病要紧。”
“老师父就住在那儿,不远的。”胭脂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给孩子看病的心却是急切的,就指了指不远的一个小房子。
木安可深吸一口气,看向那老和尚:“大师,可能造访贵地否?”
“女施主请!”老和尚避开一步,合十躬身。
木安可同样退开一步,谦让道:“不敢,大师先请。”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接着橘子递过来的雨伞走在前面,把她们引到附近的一个小房子里。
房子只有小小的两间,一间正中案上供放着佛像并几部经书,墙上架子地上上挂着堆着各种草药,另一间用一挂破旧的布帘子挡着,可能就是老和尚睡觉的地方了。
老和尚请她们坐了,先给胭脂的孩子看病。小孩子病得不轻。老和尚又是扎针又是推拿的忙了好半天,小小的婴儿才发出小猫叫一般的哭声。
随着这哭声,胭脂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谢谢大师。”她泣不成声地说。
老和尚又取了几颗丸药,说回去取水服下,又包了几包药是让胭脂喝的,这样母乳中含的药间接的就让婴儿也服下了。
这时,哈密进来给木安可使了个眼色,表示事情已经办好了。木安可就让她们先带胭脂回去,待会儿再来接自己。
哈密和橘子短暂交流了几句,就让橘子和她们回去,哈密陪着木安可留在这儿。
木安可让哈密守在外面,除非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否则一概人等都不要放进来。
“大师现在可以直言我的不妥之处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苦相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随师父云游时投宿到一个小山村里。”老和尚谈起过往旧事,木安可静静地听着,“在那个村里有一户人家,老两口年过四旬,膝下只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平时很懂事,也很听话,有一天这个孩子上山砍柴时摔了一跤就晕倒了,被人送了回来。不成想他醒过来就后性情大变,乖张暴戾了很多不说,竟然连亲生父母都不认得了。”
“那孩子可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木安可问。
“叽里咕噜的,说的话在场的没人听得懂。我和师父受村民的央求去看时,那个孩子已经被邻居们绑着了。他的父母身上都有伤,就是那孩子打的,竟然还有牙齿撕咬的痕迹。当时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一头噬人的猛兽!但在眼底深处却又时不时的掠过一丝茫然,这种茫然很短暂,几乎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凶恶起来。”
“很可怕吧?”
“是,很可怕!村民们都说是鬼上身了,求我师父施法救治,于是我师父就扎了他一针,让他睡了过去。过了一会之后他忽然醒来,很惊讶的看着四周,对自己被捆着很是不解,先前的事竟一无所知。他父母以为他没事了,就要给他松绑,师父说先不要,因为他看见那孩子的眼底深处还藏着的凶光。可他父母不信,也许是疼儿心切吧,就松了绑,却不料绳子刚一松开他就又变得暴虐,开始伤人。周围纵然有很多人,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还又有人受了些小伤才又制服了他。村民都吓着了,就问我师父,该怎么办?”
“是不好办吧?”
“是,很棘手。我师父那天晚上考虑了一整夜,第二天就对那家父母说,你家孩子被一凶恶之魂所附体,现在是双魂之人,我可以试着救治你家孩子,把凶魂驱走。只是此事只有五成把握,要么治好他,还你们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要么治死他,留下的就只有尸体了——师父让他们想一下,该如何抉择。”
“他们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他们想了整整三天,也期待了三天,期待上天垂怜,让他们的孩子能不药而愈。三天后那老父亲来找我们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头发白了大半。纵然时隔多年我还记得,他嘶哑着嗓子对我们说,儿子这样也和死了差不多,你就治吧,活也罢,死也罢,活了我多谢你们,死了我不会怪你们。”
“你们真治了?”
“真治了!”
“结果呢?”
“侥天之幸,治好了,”苦相脸上露着平静的笑意,”师父治好了那孩子,后来我们还在那个村子住了大半年,直到确定那孩子是真的好了才走的。”
“你师父呢?”
“已仙逝多年。”
“那这种病症,若是让大师来治呢?”
“当年师父救治那孩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全程看着,师父虽没让我动手,却是一直在讲解。现在女施主若问,贫僧答的也是,五五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