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恂因了昨夜与元隆所计之事,心下暗自得意,只觉已可抗衡君父。待郑荞言罢,元恂便一脸不屑道“阿耶属意又如何吾乃大魏储君,吾想如何便如何,看何人敢有非议”
郑荞虽心中暗喜,却觉元恂今日言行异于往日。略一停顿,郑荞道“妾可侍奉太子乃妾万幸,妾心中亦祈愿佛菩萨保佑,可令妾为太子诞下长子,纵是日后子贵母死,亦在所不惜。”
元恂闻言,心下感动,于是脱口而出“吾若登大宝,便册你做皇后,如此你亦毋需担忧子贵母死。”
环顾四周,元恂压低声音道“你只安心养胎,许你诞下麟儿之日,便是你登鸾位之际。”
郑荞心内一怔,狐疑道“太子此言何意”
元恂本就毫无城府,又觉郑荞乃枕畔之人,便将与元隆所计之事和盘托出。郑荞不曾想元恂竟有谋逆之心,只觉冷汗涔涔,花容失色。
元恂兴头正热,并未察觉郑荞面有异色。直至元恂言罢,拉了郑荞的手,郑荞方缓了心神。
挤了一丝笑容,郑荞道“太子待妾以诚,妾铭感五内。太子乃妾夫君,妾自当与太子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望着元恂,郑荞接着又道“只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元恂轻抚郑荞的手,笑道“你但说无妨。”
郑荞略一思忖,道“太子便是有宗亲支持亦不过只两成兵马,又如何与陛下抗衡陛下虽屡次斥责太子,却未真正有废黜之意”
元恂不及郑荞言罢,已沉下脸来“他若无废黜之心,缘何几次三番提及,又缘何偏袒元恪”
郑荞忙解释道“妾并非质疑太子,你我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妾只为太子长远计。”
见元恂似听了进去,郑荞接着又道“太子有安乐侯相助笼络宗亲乃好事一桩,只掌控兵权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太子羽翼未丰,现下里当务之急,当与后宫掌权之人结盟,如此方可安枕无忧。”
元恂本就耳软心活之人,闻郑荞之言亦觉颇为在理,于是道“那依你之见,吾该作何打算”
郑荞虽因姑母郑嫔之事曾疑心于李氏,却到底年轻,经不得李氏甜言蜜语,加之李郑两族多有姻亲相连,家中翁父亦来信令其依附于李氏,如今郑荞与李氏已相交甚笃。
元恂之言正中郑荞下怀。浅浅一笑,郑荞道“如今宫中以左右昭仪为尊,然手握宫权之人只右昭仪,且陇西公得陛下倚重,右昭仪登鸾位不过早晚之事。太子若与右昭仪联手,又何惧储位不保”
元恂想起昨夜元隆之言,犹疑道“右昭仪有七皇子,岂会真心待吾”
郑荞笑道“七皇子不过黄口小儿,太子何惧之有”
元恂连连点头“右孺子兰心蕙质,好,那吾便依你所言,一手安乐侯,一手右昭仪,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第一百七十六回 祸患遗(一)
因与南齐边事有异,今岁春祭元宏并未御驾亲往平城。
太子元恂如今与右昭仪李氏结盟,此番陇西公李冲虽于御前力荐太子代君父祭祀,然元宏一笑了之,只着任城王元澄以宗长之身返平城代行祭祀之仪。因了此故,元恂心内愈发忐忑,怨恨君父之心日趋为甚。
彭城公主元钰驸马都尉刘承绪春上里突染恶疾,不治而亡。元宏体恤元钰,唯恐其于驸马府中睹物思人心生悲戚,特允元钰回宫中暂住。元钰本与李氏结盟,如今更是过从密切。
春去夏至,待芒种时节,已是莲叶碧连天。
芒种当日,民间素有祭祀花神之仪,以践送花神归位,聊表百姓感激花神之心。李氏特于华林园中设宴,邀阖宫女眷同往祭祀花神。
禾虽略知李氏为人,然二人同侍君侧,且又并尊昭仪,自当顾全大局。待洗漱更衣罢,又嘱咐乳母们照看元淑之事,便领了长乐公主元瑛与近婢吉祥一道往华林园赴宴。
步辇于华林园门前落定,三人只不行几步,便远远瞧见右孺子郑荞与李氏、元钰正一道缓步行往莲池畔,且相聊甚欢。元瑛瞧见郑荞,心内欢喜,抬头望着禾,轻声询道“阿娘,瑛儿可否前去与荞阿姊厮见”
早年在邺城行宫之际,元瑛与郑荞颇是投缘,禾不愿长辈间的恩怨令她二人生了隔阂。轻抚元瑛的头,禾微笑道“去吧瑛儿,与你荞阿姊叙叙话,亦要记得向右昭仪与长公主问安。”
元瑛欢喜应下,便奔郑荞而去。
李氏多以惠示人,虽心内恨足禾,瞧见元瑛却是笑脸盈盈,嘘寒问暖,一副亲近之情。
待众人聚齐,便于古槐之下将各自为花神所备供礼摆放妥当,继而焚香行跪拜之礼。
礼罢,需将女眷们以绫锦纱罗叠制的干旄旌幢,以彩线系于园内每棵花树之上。依例,首系之人定是皇后,然如今皇后离宫,虽左右昭仪并尊,却由李氏执掌宫权,李氏觊觎鸾位,自是不会错失这彰显地位之机。
禾本无心鸾位之争,亦不与之计较,只待李氏系罢,便与其余女眷一并将所制之物系于树上。一时间,华林园中绣带摇曳,花枝招展,煞是壮观。
众人正于花间树下嬉戏,便见太子元恂携了中庶子高融与几名近侍一并入了园内。虽说外男无诏不得擅入内宫,却因元恂平日由华林园往来宫城与府邸之间,偶亦携带亲近的幕僚随行,加之如今李氏打理后宫,自是不作约束,宫内女眷亦见怪不怪。
待行至李氏与元钰身旁,元恂向二人行罢常礼,便笑道“右昭仪与皇姑好兴致,领这许多人一并嬉戏。”
李氏道“今乃芒种,当祭祀花神。阖宫姊妹们许久未见,吾不过以此为由,令彼此一道热闹热闹罢了。”
元恂道“右昭仪处处周至,不愧为后宫之表率。”
客套间,元钰却一声未发。李氏心下觉奇,转头瞧元钰,只见其正目不转睛盯着元恂身侧的高融,一副如痴似醉之态。
元钰如今寡居宫中,李氏何等精明之人,见此情景,心下了然。轻拉元钰衣袖,李氏望着元恂,道“这芒种时节依了民间之俗,太子当设宴款待姑舅。今日赶了巧,公主既与太子相逢,吾便替公主向太子讨盏酒吃,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元恂虽不知李氏用意,却是贪酒之人,平日里因君父多做约束,纵是于自己府邸之中亦是偷偷饮宴。此时闻李氏之言,元恂籍此机可开怀畅饮,自是欢喜应下。
李氏转头笑对元钰道“公主不妨往太子府中小聚,以慰太子仁孝之心。”言语间又递了眼色于郑荞“吾不便往太子府中相伴公主,便劳烦右孺子与中庶人尽心侍奉公主左右。”
郑荞本就聪明之人,这二年于宫中又学得察言观色。瞧见元钰神情,又闻李氏如此言语,郑荞心中已猜得几分。望着李氏,郑荞笑道“右昭仪安心,妾这便回府张罗夜宴,定当令公主尽兴而归。”
待元恂等一众人等离去,李氏见元钰已无心赏花嬉戏,于是籍口事务繁忙,只与众女眷一道食了些糕点,便草草了事。
只申正一刻,太子府中便有内侍入宫来请元钰赴宴。元钰本就颇有姿色,现下里又极尽装扮之事,望之桃羞杏让,明艳十分。
元恂经郑荞点拨,亦知了李氏用意。夜宴之上元恂以海碗饮酒,不几碗便道酒沉脑困,欲往内殿歇息。
待向元钰致了歉,转头望着高融,元恂吩咐道“中庶子,你好生替吾待东,切莫怠慢了皇姑。”
高融虽不惯交际,然元钰为皇帝一母胞妹当朝长公主,高融亦是不敢疏待。
正殿之内,歌舞退去,只余高融与元钰相对而坐。因了太子有嘱,高融举起杯盏,道“臣敬彭城公主,愿公主万福金安。”
元钰上下打量高融,道“吾听闻中庶子文武双全且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高融道“公主谬赞,臣岂敢当”
元钰眼含秋波,娇声道“中庶子何须自谦此间只吾与中庶子二人,毋需居于常礼,中庶子倘若不弃,唤吾钰儿便可。”
高融闻言心内一怔,急忙忙垂首道“彭城公主乃太子皇姑,臣不敢”
元钰亦不以为意,忽地端起酒盏,起身近前。望着高融,元钰道“中庶子如此言语,便是欲拒吾于千里”
高融仍垂首道“公主闺名只陛下与驸马都尉唤得,高融乃一下臣,又岂可犯此大不敬之罪”
元钰自恃貌美,只当高融胆怯,于是道“吾与中庶子一见如故,方令你唤吾闺名莫说此间只你我二人,便是皇兄于此,此乃吾心甘情愿之事,亦不会降罪于你。”
高融此时方知元钰心意,一时间竟无以为答。
元钰见其不语,窃以为高融有心攀附,于是又近前半步,继而又道“我鲜卑女子本不喜遮遮掩掩,倘若中庶子愿与吾结鱼水之欢,吾明日便禀明皇兄,将你聘作驸马”
当年禾被高慧遗弃,居于高府后院。高融常与其妹高玲前往探望,高融虽对禾生了爱慕之心,却因了兄弟伦常,只将情愫藏于心底。待禾入了宫,高融仍对其念念不忘,用情至深。这些年,纵是高庸夫妇几次三番令高融娶妻生子,高融亦只籍口朝务繁忙而展转推托。
闻元钰如此言语,不待其言罢,高融便开口道“公主万金之躯,尊贵无比,臣不敢高攀。”
元钰素来骄傲,今日屈尊至此却不遂愿,此时只觉寄颜无所,心下恼怒“个中厉害中庶子你当自知,吾既求之不得,他人亦不可得,中庶子将注定孤老终身。”
第一百七十七回 祸患遗(二)
且说那夜彭城公主于太子府中求高融不得,心中恼怒,待与右昭仪李氏相见,自是将满腹怨气倒出。李氏一心示好元钰,自是为其出谋划策,以令其可事随心愿。
右孺子郑荞表姑母为洛州牧高墉长媳佟氏,经了李氏授意,郑荞便将彭城公主爱慕高融之事道于佟氏知晓。世人皆知彭城公主乃皇帝一母胞妹,深受恩宠,佟氏听闻此讯,自是大喜过望。
不出半日,高府上下已人尽皆知。高墉夫妇心内忐忑,忙将高融召回府中,又唤了长子高益、二子高慧及高融生母柳氏一同往正厅相商。
高墉环视众人,开口道“叔达的事尔等皆已知晓仰赖先祖荫德,方令叔达你可得彭城公主青睐,实乃你三生之幸。然你非但未加以珍惜,反倒将公主拒于千里,你真真是愚钝至极”
不及高融开口,高益便接口道“彭城公主虽是再醮之身,然其最得陛下宠爱,叔达你若迎娶公主,那日后非但你可平步青云,便是父亲与我亦可仕途顺畅”
高慧亦接了话道“叔达,我听闻彭城公主有倾城之姿,你若迎娶公主,非但成了人中龙凤,且可抱得美人归巢,何乐而不为啊”
高墉斜了一眼高慧,肃色道“公主乃陛下至亲,休得胡言乱语”转头望着高融,高墉接着道“这些年我与你母亲、姨娘三番五次催促你婚娶,然你千推万阻拖延至今。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身为我高氏子孙,岂可不尽人子之责”
高融闻言,垂首道“父亲,儿子只愿忠心侍君、辅佐太子,旁的事一概不愿理会。”
高墉冷哼一声,道“忠心侍君彭城公主乃陛下胞妹,你迎娶公主便是忠心君上”
见高墉面有愠色,柳氏急忙忙相劝道“叔达年轻不懂事,主君切莫与之计较”
周氏平日里与柳氏颇为融洽,加之高融素来孝谨,此时亦帮腔道“主君,这男婚女嫁亦是讲究因缘际会。彭城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亦当叔达心甘情愿才可做得长久夫妻啊”
高墉闻二人之言,心下不悦“妇人之仁也公主如今以礼相待尔等却不尽知,倘若公主将此事禀于陛下,惹龙庭震怒,岂不为祸满门”
柳氏闻言,瞬间白了脸色“主君,这可如何是好叔达,这世间哪对夫妻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切莫因一己之私而令满门遭灾啊”
高融见柳氏这般模样,虽心内不忍,却亦不愿违心行事。望着众人,高融心下一横,道“父亲、母亲、姨娘,儿子儿子已有中意之人,今生非她不娶”
高墉夫妇相视一怔,周氏道“叔达,你既有中意之人缘何不道于父母知晓倘若你早早道出,我们便可为你问名纳彩,娉下妻室,又何来今日之忧啊”
高融面有愧色,道“母亲,是儿子的错只儿子中意之人她她已嫁作人妇”
不待高融言罢,高墉已是怒火中烧“逆子公主万金之躯肯下嫁于你已是承旷古之恩,然你竟为他人之妇而拒公主千里,实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怒目而视,高墉厉色道“你说,是谁家的荡妇摄了你魂魄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今日你若应下公主婚事便罢,倘若不然,我这便将你捆了,禁于房内,任你怎样亦不令你再出门半步”
高融本就倔强,高墉愈是如此,愈是适得其反,父子二人一时僵持不下。周氏见状,自是出言相劝,然高墉见高融无半分退让之意,愈发恼怒,亦顾不得周氏与柳氏苦苦哀求,便令家奴将高融捆了禁于其房内。
柳氏额蹙心痛,然夫为主妻为从,何况柳氏不过一妾室,更是不敢违拗主君之意,平日里柳氏只悄悄送些酒馔于高融,不再细说。
太子府邸,郑荞正于花苑之中缓步而行,便闻内侍来报,洛州牧长媳佟氏前来拜访。佟氏虽为郑荞表姑母,却是鲜少往太子府邸,今日忽地到访,郑荞便料定其乃为高融而来。
由近婢萱红迎了佟氏入了花苑,姑侄二人彼此厮见,便一同行至湖心亭相对而坐。
佟氏环顾四下,笑道“妾早年随姨母一道入宫拜见郑嫔,有幸得见皇宫大内。今日入了太子府邸,方知何为人间仙境。”
郑荞浅浅一笑,道“陛下器重太子,一应事宜皆厚待有加。”
望着佟氏,郑荞亦不拐弯抹角“姑母今日前来,不单只为赏景游园吧”
见佟氏笑而不语,郑荞心下会意,屏退左右只留萱红近侍一侧。
佟氏见众婢退去,便将高融因有中意之人而不愿迎娶彭城公主,被高墉禁于房内之事道于郑荞知晓。
闻佟氏之言,郑荞轻摇羽扇,缓缓道“吾前两日倒是听太子提及,道是中庶子染疾抱恙,洛州牧陈书太子准其于府中休养原是因了拒婚之故那姑母可知中庶子属意何人”
佟氏环顾四周,又将身子凑近郑荞,方压低了声音道“便是那个再醮之妇,陛下钟爱的左昭仪”
不及佟氏言罢,郑荞便疾声道“姑母休得胡言”言罢,又打发萱红道“你往亭外守着,任何人不得近前。”
待萱红应下离去,郑荞望着佟氏,道“姑母,你方才之言可是当真”
佟氏颔首道“千真万确二弟被家翁禁于房内,便终日醉酒。因你先前有嘱,我自当留心二弟之事。所幸如今府中由我主事,看守之人便事事报于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