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勖朝一个比他小些的中年男子招呼,对方看了眼楼上:
“韩老板,韩大人这次招我们来,不知有何吩咐?”
“应该是叫大家来聚聚吧!”韩勖看起来一点不像说假:
“韩大人吩咐过,待大家都到齐后就上菜。今日的菜花了我们不少心思,海陆八珍皆有。请的全是留客居的大厨,保证让大家不虚此行。”
在右边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壮年男子,男子身穿一套白衣,肤色也较白。八字胡须,看上去书生气很浓。他好像不爱与人交谈,只是朝来人拱手行礼。无论进去的是谁,皆要与他还礼后才进去。这个男子叫关原,是临安马行的师爷,也是韩同平的军师。论其才智,远在柳范文之上。
过了一会,面前的空地上再无要进来之人。关原对韩勖说:
“约定的时间过了快半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一百六十人,实到八十九。那些没到的,多数是皇氏或与他们有些关系的商家。”
“这个结果,关先生早就猜到了。”韩勖苦笑道:
“万万没想到,他会成为庆王府的东床快婿,看来想在材料方面封锁行不通。走吧!我们也进去凑凑热闹。”
两人走到三楼,若大的大厅摆了十多桌。人全都已经坐到桌旁,还有近半没人坐。气氛有些尴尬,没多少人说话。中间桌的韩同平一脸铁青,这个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并且来的这些人,并不一定会听他的。
韩勖两人上来,后面跟着一群上酒菜的伙计。两人一左一右坐到韩同平身边,菜上好他的脸色才转为正常。端起酒杯:
“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为何今日要请大家前来赴宴。最主要的目的是感谢大家,临安马行、童车行能有如今的风光,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今日正逢冬至,我在此敬大家一杯。”
三杯下肚,一些人见韩同平没说事,逐渐将话放开,显得也不那么拘束。大多数人都知道韩同平让他们来干什么,要是痛打落水狗还不要紧,现在的周复生已经爬上岸,谁也不想惹麻烦。他们不急,有人急了。
和韩同平一桌的王焓站起来,可能知道响应他的人不多,没有举杯:
“各位,我商界已有几千年历史,自有一套规矩。在坐的就算是生意上的对手,也都是按这套规矩来办事。可如今有人不遵守这套规矩,扰乱商界。大家作为京城商界的精英,绝不可坐视不理。”
现在开钱庄,相当于后世开银行一样。南宋已经流行借贷,王焓为人再是不好,也总有些生意上的朋友。他的话说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起身捧场:
“王大少说得不错,要是有人扰乱商界,就是砸我们的饭碗,我们绝不答应。”
“将那些不守规矩的人踢出京城,绝不能让他在我们这里乱来。”
火终于被王焓点燃,身为主人的韩同平站起来:
“王兄说得很对,这些事我也知道不少。就拿那三包制度来说,商品如同人,谁家造的东西敢说绝对能用多久?说不定今日造好,明日就会坏。要是都搞包换包修包赔,麻烦不说,大家那点微薄的利润,赚不到银子不说,有可能还会亏。
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活动,更是要树立一种恶性竞争的不良风气。再这样搞下去,商界只会越来越乱,大家会一亏到底。”
为韩同平捧场的人更多,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激动站起:
“韩大人说的这些我很赞成,我是做吃的,前几天有两个客人在我店里,吃到一条虫子。免了他们的酒菜钱不算,非要让我赔银子。说什么平治街童车坊就是那样搞的,有小孩坐童车伤到,童车坊不但会退车钱,还会赔银子。他们吃我的菜肚子不舒服,也要让我赔些银子才行。
这一行大家都知道。再讲究的店,也总会遇到走眼的时候。还容易被人诬陷,谁也不知道那条虫子是不是他们自己搞的。有平治街童车坊的先例,没办法,只好赔他们一些银子才罢手。”
老头的这个故事,就算周复生听到也会为他打抱不平。引起的反响很大,从指责两个混食的男子,很快转到周复生身上。见声讨周复生的人越来越多,韩同平带着一脸笑意站起:
“有些事不能等,越耽搁损失越大。商人注重的是诚信团结,像周复生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商人。今日趁有这么多朋友在,我们商量一下,看如何来对待此人。无论如何,必须让他终止这些祸乱商界的行为。”
在坐之人除韩同平,王焓是最恨周复生的人。他是韩同平的托,在事前两人就已商量好,替韩同平说出对周复生的审判:
“我们也不能做绝,给周复生两条路:一是让他迁移到外面去,出了京城,他去哪里祸害都不关我们的事。要是他不愿搬,那大家就去抵制他。任何一家都不得卖材料给他,不得为他们推销,包括衣食住行,都不得接待他们的人。谁要是敢破坏这规矩,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有这么多人的帮衬,韩同平这顿饭没有白请,与大家尽兴而归。
第六十二章 韩同平遇刺
今年临安的第一场雪,在午后黄昏到来。稀疏的雪粒无声,仿佛空气中蒙上一层白色的细纱。无论落在地上身上,转眼就消失无踪影。
这种雪毫无欣赏性,反而多了一些不便。又加之在黄昏,外出的人纷纷朝自己的居所赶回。在临安城东一条大街上,十多骑护着一辆红色大轿,行走在冰冷的石地上,留下一串轻脆的马蹄和车辗声。
这群人走得不急不缓,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泛红,看起来十分精神,有几人在马上交流,不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细眼短须的年青人抬头看了看天说:
“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刚好在冬至就开始。但愿它娘的早下早收,否则哥几个又得多受些罪。”
“下雪而已,你们南方人还真是娇气。”在马车左边一个魁梧大汉说:
“这雪在我们灵州,根本就不能算雪。就算那些小孩,也可以赤身在野外走动。”
大汉的话说完,前方侧街转角处,出现九个身穿青衫、头戴圆帽的男子。和他们很相似,这群人也是护着一辆马车,朝他们这个方向驰来。不过比他们规矩得多,大家一句话不说,只顾低着脑袋赶路。
双方人马很快交会,在左边新出现的马车突然停住,前后的人还在继续聊天,魁梧大汉大喊一声:
“小心。”
魁梧大汉的话喊得有些晚了,只见骑在马上的九人,抓起放在马在的刀枪。大汉喊话时,最近的三人已离他们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在大汉旁边的是个年青人,年青人已经瞧见对方抄起武器冲来。一脸大惊,刚抓住马背上的刀,一把长枪从对面冲来的黄脸男子手中递出,眨眼间就来到他面前。
此时年青人的右手还在刀柄上,对方出招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无法躲开。刀刚从匣中抽出一半,听到自己身上传来一道破体声,枪尖毫无阻挡,刺入他的左胸。
第一个同伴被挑下马去,魁梧大汉已经将一把长柄大刀抄在手里。侧面一道刀光劈来,他双手持刀,一刀斜劈,将一个中年男子的大刀架住。
“有人要刺杀韩大人,快带韩大人走。”
魁梧大汉一声喊完,九个刺客,两头各分出三人,已和他的同伴短兵相接。他的武艺很不错,第一刀被他封住后,连向对手攻出两招,要不是有另一个刺客帮忙,对手已经伤在他的大刀之下。
新出现的这队人马十分迅速,待一些路人听到惨叫声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杀了四五人。两头都有刺客,又被自己人挡住,马车根本无法冲出去。赶马车的中年男子被他们杀死,一个身穿官服的年青人从马车中滚出来,露出韩同平那张惊惧的脸。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本官?”
韩同平今日高兴,喝了很多酒。第一声惨叫将他从睡意中惊醒,掀开车帘一看,前方有数人在厮杀,为他赶马车的下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的问话根本是多余的,没任何人回答,他的前后左右仍在杀人。在马车旁边保护他的一个中年侍卫,挥刀劈开前方两骑,对他大喊:
“大人快驾马车离开,兄弟们抵挡不住了。”
中年侍卫的话音刚落,趁他分神之际,一枪如偷袭之箭,瞬间刺入他的左腰。他是韩侂胄为韩同平安排的侍卫长,武艺和魁梧大汉差不多。见他中招后,吐出一大口血将两个刺客迫开。韩同平清醒了,将倒在车踏板上的中年马夫推下去,刚坐正身体,侍卫长被另一个刺客穿透身体,倒在大街上。
这里是富人区,四周全是些高墙大院。此时街上除了两帮在厮杀的人,前后的路人已纷纷逃离。在与两个刺客奋勇拼杀的大汉见马车开始启动,还未高兴一会,一骑冲到马车旁,在大汉的眼皮下,一条长枪刺进他看不到的车箱前方。
韩同平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用银子将这些人砸退,以为这些人是仇家雇来杀他的。对方要银子要官位他都可以答应,只要能放过他,可惜对方没留多余的时间给他。
韩同平已大致知道对方的人数,他的侍卫一共有十五人,比对方多出好几个。没过一会,只剩下六七人。现在根本不敢有其它想法,只想逃回去。这里离他府上不远,只要逃回去,府上还有些护院下人,就算硬拼也不怕这些人。
拉车的马被韩同平打得啪啪直响,可能受到四周血战的影响,这匹没上过战场的马反应十分迟钝。用较慢的速度还未走多远,一个年青的刺客冲到他左面,笔直一枪朝他刺来。
韩同平平时也喜欢舞剑,他那点花式在这些冷酷的刺客面前,可以忽略不计。他晃眼看到对方出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左肋传来一阵剧痛,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枪尖深入体内。被这一激,他终于镇定下来。
一口腥红从嘴里喷出,他一把将还未取出的枪杆抓住,转过头盯着陌生的壮年刺客,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说:
“你们、你们是谁派来的?”
长枪从韩同平体内消失,韩同平的身体被这道大力一带,从马夫的位置滚落到地上。他的双眼大睁,问出的话,到死也没能得到答案。
韩同平的身子刚滚到地上,前方传来一道惊恐的声音:
“韩大人被他们杀了。”
战斗中的人除了惨叫,很少有人有时间说话。这道声音让剩下的几人完全丧失士气,慌不择路朝另一头跑去。在奋力厮杀的魁梧大汉眼见大事已去,双手紧握大刀,劈开一人,冲出两人的包围。
魁梧大汉没冲多远,见这群人将三个不知死活的同伴抬到马车内。他们没去追任何人,匆匆朝城门方向奔去。大汉来到韩同平身边,将对方抱到马车内,送快要冰冷的尸体朝韩同平府上跑去。
此时在另一个地方,一场午宴还未结束。
……
平治街童车商楼,一群小孩带着满脸笑容,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从童车商楼后面一幢大瓦房中走出,很快走进商楼。
此时在商楼中,所有童车都已经收取一空,换上一张张桌凳,只是下面就摆了十二桌。坐满了还在训练中的护院。
在二楼小厅中摆了五桌,除周复生、汪鹤年、冯七、十三义等一干股东外,还有郑丰绩和三个京府衙门的官员。这些官员坐在中间桌,由周复生、汪鹤年等人陪同。
“感谢周兄弟和各位的盛情,其实大家都是老交情了,没必要如此客气。”郑丰绩和大家干完一杯后,说了句客气话。
今日是冬至,冬至在这时候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周复生今日中午才请客,要不是他请,郑丰绩四个官员也不会来。不过当看到为他们封的红包后,就算不是他请四人也要来,每人给了八十两银票。
周复生一脸歉意,朝几人抱拳道:
“大家也知道,最近我忙得不可开交,连冬至也忘了。还好有郑嫂提醒,赶忙让她们安排,招集大家来吃顿团圆饭。四位大人一直对我童车坊照顾有加,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怎能忘了你们。”
一番客气话说完,郑丰绩叹声说:
“我已是快年过半百之人,像周兄弟这种聪明、又有如此际遇之人从未见过。从难民到庆王府的东床快婿,仅仅几个月而已。庆王府深得圣恩,娶了和靖郡主,周兄弟以后得个子爵绝无问题。”
“能娶到和靖,什么侯爵都不重要了。”周复生说了句实话,朝另一桌的杨毅看了眼,对方会意,端着酒杯走到郑丰绩面前:
“杨毅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今日有幸能与郑大人一起喝酒,敬郑大人一杯。”
郑丰绩早就知道杨毅是周复生的教头,起身将酒杯举起:
“听说杨壮士武艺高强,跟着周兄弟,以后定会有出头之日。”
很快马友才、曲业兄弟俩也来向四个见证他们的官老爷敬酒。有酒为媒,大家畅谈得十分痛快。一直喝到天黑,酒宴还未散去,郑丰绩的手下房仁进闯进来。还未开口,郑丰绩皱着眉头说:
“房大人,为何如此无礼?”
“郑大人、刘大人,出大事了。”房仁进懒得听汪鹤年几人招呼,快步走到郑丰绩面前:
“李大人让各位大人全部赶到衙门,韩同平韩大人在夕辉街被人杀害。”
房仁进说完,四个官员唰一下站起来,酒意也被吓醒。郑丰绩呆呆问:
“凶手抓住没有?”
“听说已经逃出城,”房仁进扯住郑丰绩的衣袖:
“大家别磨蹭了,去晚了大家都得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