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州往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阿竺
听司机这样说,舒晴就伸过手,主动握住了彭长宜的手,然后看着他。
彭长宜知道舒晴目光里的含义,他跟司机说又像是跟舒晴说:“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也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答案。”
司机将彭长宜递过来的50元钱又递给彭长宜,彭长宜往回推了一下司机的胳膊,说道:“我替那个孩子谢谢你,你也不容易,这钱,就不要来回推了。”
果然,司机没再坚持,收下了钱。
到了医院大门口,彭长宜和舒晴下了车。
吕华已经等在了门口,他见到舒晴跟彭长宜一起来了,跟舒晴打过招呼后,将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前头带路,领着彭长宜和舒晴走进了医院。
北京的病房是不许有家属陪护的,但病人正在抢救期,是允许家属在旁边的。彭长宜刚走出电梯,就见电梯门口站着七八个人,有乡干部、村干部和家属。几名家属看见彭长宜后,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彭长宜一下子慌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忙说:“你们这是干嘛快起来,快起来!”
其中一个汉子眼睛里含着泪,说:“彭书记,我们知道您最体贴老百姓,希望您给我们做主!”
另外两个妇女早就嗡嗡哭出了声。
彭长宜严肃但却很真诚地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请快点起来,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们不起来,那我马上转身就走!”
彭长宜之所以这样说,是他已经看见四周的人们开始往这边聚拢,他唯恐这里面有记者,报道出去就会被动。
吕华也严肃地跟他们说:“你们快点起来,难道还要彭市长一个一个拉你们吗”
几名家属这才站起来。
彭长宜说:“我先进去看望一下伤员,一会咱们找地方谈。”
彭长宜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里走,温庆轩、钱程迎了过来,彭长宜跟他们一一握手。
病房他是进不去的,那都是无菌病房,彭长宜只能隔着大玻璃窗看看。
朱国庆和叫马树的被烧伤的村民分别在两间病房里,他们的头上、脸上,都
第2424章 收拾烂摊子
家属们没有立即表态。
彭长宜又说:“这里治病有大夫,花钱有政府,回去商量商量,我们怎么解决问题,我也希望你们为我多提供一些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想听听你们几位的意见,你们的意见如何”
几位家属面面相觑。
彭长宜说:“没关系,我的建议供你们参考,但是我要回去了,我接到命令后,一刻都没敢耽误,直接就坐出租车来医院了。”
最后,彭长宜又将市里和乡里的干部叫到一边,简单安排了一下,让钱程和那位人大副主任也回去,只留下政府办一位副主任和亢州驻京办的一个同志。
彭长宜安排好这一切后,又来到另一家医院看望了撞车的那个村民,这个村民已经被有关部门监护治疗,被告知任何人不得看望。这件事惊动了大领导,彭长宜倍感压力巨大。
等他们返回的时候,这个城市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舒晴知道彭长宜重任在肩,她不想跟他回去,彭长宜看出她的犹豫,就当着大家的面说道:“舒书记啊,如果没事的话,就跟我们回亢州吧,也顺便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舒晴的确犹豫,如果她要是跟他回去,势必会分他的心,就说道:“我不给你们添乱了,你们还是办正事去吧。”
哪知,吕华主动给舒晴拉开了前排座位的车门,说道:“彭市长说的对,你也帮助我们去做做群众工作。”
舒晴看了一眼彭长宜,彭长宜示意她上车:“说道,上车吧,亢州同样需要你。”
舒晴说:“如果我跟你们回去,肯定就要委屈几位领导在后边挤了。”
吕华说:“桑塔纳车宽,要是别的车就真挤了。”
温庆轩也说:“小舒教授跟我们同车,我们情愿挤着。”
就这样,舒晴上了车,彭长宜和温庆轩、吕华坐在后排座位上。
上车后,彭长宜说:“老吕,给家里打了电话,通知所有班子成员,今天连夜召开常委会。另外,通知所有的市领导包括一些相关部门的领导,明天上班召开常委扩大会。”
“好的,我马上通知。”
吕华往回打了一个电话,重复了一遍彭长宜的指示。
彭长宜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国庆家属没来医院吗”
吕华说:“出国了,好长时间了,陪读去了。”
彭长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感到,这次事件,比牛官屯要复杂得多,也棘手得的多,之所以复杂和棘手,并不是事件的本身,也不是老百姓,彭长宜从来都不觉得处于弱势地位的老百姓是问题,固然,他们针对征地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从不认为他们不好对付。他们本质是不坏的,他们无非就是想多得到一点补偿,甚至把这些补偿任意夸大。
彭长宜他不再关心事件的详细过程,而是问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温庆轩:“温部长,您怎么看这次事件”
哪知,一路上都很少说话的市宣传部部长温庆轩,此时听彭长宜问他,却出乎意料地说:“彭市长,我不
第2425章 学者型的干部
温庆轩继续说:“我在会上就说过,而且私下也跟国庆书记和刘星市长交换过意见,但是没用,没人听你的!”
他显得情绪很激动。
一直以来,彭长宜对樊文良选拔上来的这个宣传部长很尊重,温庆轩这个人也的确让人尊重,为官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投机钻营过,更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过什么利益,人本分老实,是亢州上上下下公认的学者型的干部,才华出众,也是省里有名的基层理论工作者。
他继续说道:“我今天说的这话,真的不是事后诸葛,我的的确确在私下里做过工作,但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你的话,不但没有人肯听,而且还被认为是危言耸听!我早上去找国庆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你们猜刘星市长说我什么”
车里的人都不说话,在认真听他。
“他居然说,说我在会上的言论是妖言惑众,是动摇军心,还说之所以那些乡民这么强横,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跟政府作对,一言以蔽之,我就是罪魁祸首!就是坏拐子,就是扇阴风点鬼火的人!”
说到这里,温庆轩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看着这个昔日的老实人生这么大的气,彭长宜感到了欣慰,最起码在亢州班子中,还有敢于说真话的人。
吕华这时说道:“这个我可以证明,庆轩部长说的的确是实情,他几次在班子会上提出过自己不同的建议,也私下跟我交流过。”
“唉——”温庆轩叹了一口气,说到:“这是今天长宜市长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我这一肚子话准备烂在肚里,不管怎么样,你并没有阻止流血事件发生,说出大天来你从前说的话也是放屁!我也可能是书生气太足,我记得关于这个问题,以前小舒在这里挂职的时候,我们一同去牛官屯搞调研,就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
舒晴在挂职期间,跟温庆轩有过接触,她很佩服他的理论天赋和对各项政策在基层的解读,听温庆轩这样说,就问道:“温局长,我冒昧地问一下,这项工作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一年的时间内,始终就没跟老百姓谈妥这事吗”
“谈什么怎么谈我不是向着老百姓说话,怎么谈他也是不平等条约!甚至是欺辱条约,欺骗条约!跟老百姓玩文字游戏,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大凡有这类事件的发生,都是不透明、不清白,更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表现。”
“不清白”舒晴有什么不明白。
温庆轩更加激动,他说道:“就是不清白!这边跟老百姓签的协议明明是租地,一亩多少钱,租期有的是三十年,有的是二十年,说是建农贸市场,建生态养殖场,建各种各样的厂房,还能安排村民就业,等等甜话,给老百姓画了一个大大的馅饼,老百姓同意了、签字了。那边呢,又和四面八方来的房地产开发商签订开发征地协议。结果怎么样纸永远都包不住火的,那些房地产大鳄们,
第2426章 不是危言耸听
温庆轩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个意思,既然你这么刨根问底,那我就直接跟你说吧,问题出在我们的流氓行政上。”
“流氓行政”舒晴有些吃惊。
“是的,就是流氓行政,这是我个人下的定义,也是我的理论。有的学者早就提过这个问题,但不是这样的说法,意思基本一致。你在高层搞政研,肯定是没有听过这个词,是不是吓你一跳”温庆轩的口气很坚决。
舒晴冷静了一下说道:“是啊,听您这么说的确吓了我一跳,是有点惊人,我的确头一次听到,为什么有这样一种说法”
彭长宜注意到,舒晴用了“说法”,而不是顺着温庆轩说成“理论”,在这一点上,彭长宜觉察出舒晴政治是成熟的,当然也是过硬的。
温庆轩解释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只限于探讨理论层面的问题,这个观点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不说还被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说了的话,指不定给我定个什么罪名呢为什么叫流氓行政,就是我们在工作中,为了在短时间达到一定的见效,带头破坏秩序,野蛮行政,而且这种作风在各地都有表现,就拿近来各地发生的征地风波来看,已经有形成趋势的苗头。这不是危言耸听,是事实。”
车里的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温庆轩继续说:“我为什么下这样的定义,就是在某种情况下,本该履行的程序我们带头不履行,带头破坏秩序,挑战秩序,甚至耍流氓,你不想想,你在跟老百姓耍流氓的时候,同时也是在教会老百姓跟你耍流氓。你破坏秩序,他也会做破坏秩序的事情,你强行从他手里低价拿走他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为了对付你就连夜栽树,甚至在自家地里堆坟头,因为只要有了这些地上物,你才肯多出补偿款。再有就是跟你要高价,不满足要求就不给你腾地。这样一来,也就带动了开发商耍流氓,强行进场施工,晚上骚扰老百姓,往老百姓家里泼粪,制造交通事故,给老百姓施压,要么就公开殴打老百姓,在城市拆迁中,还出现了给老百姓断水断电现象……等等,博弈的双方都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给对方制造困难,加大对方获利的成本,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条件。你说,能得好吗”
温庆轩又说道:“为什么修高速路、修公路,修烈士陵园等公益项目,涉及到占地的时候,就很少有这么多的纠纷和矛盾,因为国家有补偿方面的明文规定,而且也极少有少数人不法获利的现象,大家都心平气和,没得争,没得耍为什么一涉及到开发项目,尤其是房地产开发项目,老百姓就难以做到心平气和难道不该我们深思吗”
舒晴想了想,说道:“您说的有道理。”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可以说从牛官屯那个时间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舒晴说:“那您认为造成流氓行政的根源是什么”
温庆轩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秩序,是许多秩序不在了,被破坏掉了,而带头破坏的恰恰是我们执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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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7章 不能公开探讨的问题
温庆轩赶忙说道:“这只是我个人闲着没事的时候思考的一些问题,只限于我跟舒教授之间的探讨,不宜在其它场合公开,彭市长和吕秘书长就当耳旁风听听就得了。”
彭长宜见温庆轩小心起来,就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您今天这样的一番话,很是发人深省,仔细想想,在我们的行政过程中,的确有这样的问题存在。”
温庆轩见彭长宜肯定了自己的观点,就又接着说:“彭市长这样说我很欣慰,这要是在过去,我这一通口无遮拦的言论,就足以丢命,好在我们现在宽容多了。”
彭长宜说:“我们探讨的是问题,不是制度的攻击者。其实,您刚才说的好多我都认同。尤其是您说的执政方带头耍不说理,我感触很深。”
温庆轩说:“我这样说也是有根据的,我们下乡给老百姓做工作的时候,老百姓就是这样指着鼻子骂我们的,现在的老百姓已经不是过去意义上的老百姓了,他们有知识有文化,什么都懂,懂政策,懂法律法规,网络这么发达,国家出台任何一项政策都能在网络上查到。你在施政的时候再耍不说理,老百姓跟着你耍不说理,你低价强征我的地,我就把地给你栽满了树,只要有树,你就得赔钱。你执政方把权力用到了极致,我就把不说理用到极致,你耍流氓我也耍流氓,最后我耍不过你的时候,被逼无路可走的时候,我还有命,我豁出命去了,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钱。今天上午抱着国庆自燃的那个人不就是这样是的吗”
彭长宜点点头。
温庆轩又说:“还有今天发生在xxx门的撞车案,那也是豁出去的表现,即便是丢掉性命,也要讨回公道,这往往是弱者最终极的表现结果。我们可以这样倒问,如果没有工作人员的围追堵截,他也不会使出这样的杀手锏,工作人员为什么守在那里,遣散或带走来告状的人,据我所知,不光是有咱们的人在那里守候,其它省市也有,为什么还不是保稳工作一票否决制度在作怪。我再说一个我个人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你们听听就拉倒吧,一段时间以来,我们把保稳看做一项长期的工作内容,这一点都没有错,但是保稳针对的对象不该是我们的群众,他们有诉求得不到满足,就夹着小包带着干粮北上了,既所谓的越级上坊,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敢保证,这些人不是一开始就想远道北上的,他们肯定在当地反映过,肯定是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不然他们不会搭上人力物力财力进京来的。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反映的问题都对,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怨情,我想说的是,他告就告呗,你拦他干嘛俗话说,出了脓的包才好医,你不让他出脓,能不憋出事吗非得整出了个一票否决干嘛层层加码,这个是不科学的,我们保稳的对象不该是老百姓,而是那些直接危害到国家和人民公共安全的人和行为。”
舒晴说:“您说得有道理,最近也有人提出这样的说法,看来,真正的理论大家在基层啊!”
温庆轩一听,忙说道:“千万别这样说,
我真的只是有感而发,这些话,只有在真人面前我才敢说,今天这些话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是不宜公开讲的,而且,有些话也是我带着情绪说出的,只要彭市长不怪罪我就阿弥陀佛了。”
彭长宜说:“怎么能怪罪呐您说得对我们每一个做基层工作的干部都很有启发,希望以后能私下多几次这样交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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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8章 活该
彭长宜拉起舒晴的手,说道:“跟我来。”
舒晴犹豫了一下,便跟着他翻过护栏,滑下护坡,来到了高速路最底部。两边都是拦网,彭长宜拉着舒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四周,黑乎乎的,只有高速路上面经过的汽车偶尔带来一点光亮。
舒晴有些担心,说道:“你确定能找到出口”
彭长宜说:“放心,保证能找到,上次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后面在修护坡,为了施工方便,拦网被拆开了,两三天的时间,这会保证修不上。”
舒晴心里有些害怕,她小声地说道:“彭长宜,我……有点担心。”
彭长宜知道她害怕,就说道:“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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