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穿过了迴廊,终于在美人靠上坐着歇一歇。
“年家势败,太后娘娘的身子又一直未曾好转,只怕待年家人被斩之后,太后娘娘受不得打击,到时候,咱们这些个奴婢,只怕也唯有一死。”
太后所倚之处,正好便是假山怪石所形成之院落,那说话之人,便有假山后面,并不知太后在此,故而才敢低声议论。
随行的嬷嬷一惊,正要出言训斥,便对上了太后凶狠的眼神,一时只好噤声,低头缩脖,不敢出声。
“唉,咱们就是一些个低贱的奴婢,只盼着到时候皇上仁慈,能给咱们一条活路。怕只怕到时候太后闻知年家恶耗,再将咱们这些人都给杀了陪葬!”
“又在胡说了,你怎知年家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了?眼下不还是在审着吗?”
“如今外头都传遍了,齐国公便是当年覆灭神女岛的元凶之一。他勒令左统领带亲兵剿灭了神女岛,还掠夺了大量的财富。那左统领因为是当事者,故而才被齐国公找人给灭了口。就连皇上都不能忍了,你觉得齐国公还能活命?”
小宫女一时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又道,“想想杨家,啧,只怕年家也的确是难逃宿命了。若是果真如此,那咱们也就真地是没了活路。”
“我现在只盼着太后娘娘千万不要听到这个消息,否则,娘娘一旦受了刺激,怕是凤体更难痊愈,到时候,咱们可怎么办?”
又是一阵唉声叹气,不一会儿,竟又隐隐有哭声传出。
“好了,莫哭了。这里可是慈宁宫,若是被人看到了,直接告到了管事嬷嬷那里,少不得要挨板子了。”
“是,我不哭了。能活几天便是几天吧。”
咚!
听到动静,两名小宫女连忙从假山后闪出来,正好,迎面就撞见了太后娘娘。
二人吓得一脸苍白,直接跪伏在地,“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手上的佛珠掉落在地,整个人都是怔怔的状态,似乎是没有听到这二人的请安声。
“来人,将这二人押下去,严加看管,仔细问她们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无稽之谈,如此刺激太后娘娘是何居心!”
“是。”
两名小宫女的哭喊之声,根本就无人在乎。
而太后,此时终于是缓过了神,眼睛也微微地转动了一下。
“她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随行的几人不由得面色大变,“娘娘,不过是些流言罢了,信不得的。”
“她们说的是流言,那你说!”
太后指了其中一人,面色狠厉,那冰冷的眼神,恨不能穿透人的心窝。
扑通!
几人统统跪下,全都瑟瑟发抖,无一人敢出声。
太后一看这几人的表现,便知她们所言不差。
年家,只怕当真是风雨飘摇之际了。
“来人,摆驾,哀家要去求皇帝!”
嬷嬷大惊,“娘娘不可呀!皇上如今日理万机,娘娘凤体未愈,您还是当静心休养才是。”
“滚!”
太后大怒,胸口起伏加剧,竟然未等有人搀扶,便快步地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几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一次,怕是当真闯了大祸!
年家之事,瞒不住了!
第267章 示弱
太后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待会儿当如何与皇帝对峙。
那可是他的外祖家呀,竟然能如此狠心?
坐在了软轿上,太后又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的态度断不能再强硬了。
否则,只会激怒于皇上。
太后深吸一口气,她是女人,自然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应该表露出她的弱点,才能让男人心软。
对丈夫如此,对儿子,亦是如此。
她知道,皇上从根本上还是孝顺的。
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不顾忌她的意思,未曾强行册立太子。
可是眼下若是年家倒了,那四皇子那里,又如何还支撑得起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年思通被治了罪,她这个太后也绝对不能倒下。
否则,年家将再也难以复立!
皇上正在勤政殿与几位大臣议政,听得外面太监的通传,一时面色微窘。
这个时候,太后来此,只怕就是为了年思通一案。
“爱卿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皇上正了正神色,还在思忖着,到底是何人将消息给走漏了的。
太后神色恍惚地被请进了勤政殿的偏殿,身为后宫女子,是不得入其正殿的。
皇上又歇了约莫几息的功夫,这才踱步去见太后。
“母后,您身子可是好些了?今日可有请脉?”
皇上一进去,先是面色温和地问了她的凤体,又十分关心地看了看她手上的伤。
“哀家无碍了,一时半刻,倒也死不了。不过,哀家心事难消,只怕若真地郁结之后,皇上就要为哀家守孝了。”
皇上色变,“母后万万不可胡说!您身体康健的很,怎么会如此猜想?”
“皇上。”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的身体如何,自然是自己最清楚了。”
说着,抬起手来,皇上稳稳握住。
太后的眼底已经湿润,不复以往的强势,倒是面有凄哀之色。
“皇上,哀家老了,也不中用了。这大雍江山是皇上的,也是李家的。哀家再不能帮着皇上清扫障碍,也不能再帮着皇上来平衡后宫,哀家如今,也只能是皇上的拖累了。”
“母后!”皇上神色郁郁,自然也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你登基十余年,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也是大雍为数不多的好帝王之一。若有朝一日哀家故去,也能对先帝有个交待了。”
太后迟迟不肯说明来意,却只拿自己即将归于黄泉来说事,反倒是令皇上有些被动了。
“母后,不会有事的。朕已经下令太医院全力搜寻灵药了,定然可保母后长命百岁。”
太后笑地有几分凄苦之意,连连摇头。
见此,皇上的面上凄哀,可是心底却是冷若冰霜。
他在位多年,又是自小见惯了母后的手段,如何能不知道太后此番作为的用意?
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为年家求一个恩典罢了。
他都已经答应了不会波及年家旁系,想不到,太后竟然犹不甘心,还妄想要保下年思通那个恶贼不成?
大雍军威受挫,这年思通的责任,自然是推缷不得!
原本当是威名赫赫的大雍将士,却因为年思通的一己私利,竟然与匪徒无异!
若是此等恶行再不严惩,那岂非是纵容大雍以后再无法度?
“来人,宣太医过来候着。太后身体未愈,你们怎么能让太后出来?若是再令太后凤体病情加重,朕要你们的脑袋!”
太后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冷厉。
她自然也听得出来,这是皇上对那些宫人的警告,同时,也是对她的警告。
若是自己再不知收敛,只怕,皇上接下来就会强行送她回慈宁宫了。
想不到,示弱竟然也不成!
“皇上,是哀家自己要来的,你又何必迁怒于下人?皇上若是觉得哀家过来碍了您的眼,大可直说无妨。以后,哀家便闭门不出,也算是全了你的心愿!”
话落,便起身欲走。
若是不说这番话,皇上自然是乐得命人送她回宫。
可是偏偏,她这一席话说完,若是皇上再不为所动,那岂非是过于不孝了?
“母后,朕不是这个意思,您身体未愈,理当好好调养。那些个烦心事,不想也罢。再者,朝堂之上,都是国家大事,后宫不得干政,您又何必引人诟病。”
太后不明说,皇上倒是不介意也含沙射影。
大不了,就是大家都拐着弯儿说话,费些脑子罢了。
太后的脸色果然微怔,没料到皇上会直接将话给说死了,一点儿余地也未留。
“皇上,哀家知道神女岛一案事关重大,可是你又怎知此事不是有人在恶意地栽脏陷害?”
皇上的眼皮微抬,听这意思,倒是并非坚持为年思通求情了。
啧,换了个路数,太后果然还是太后呀!
“皇上,哀家并非有意为难于你,只是想请你能真地明察秋毫,若是思通当真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哀家自然也不能容他,可是同样的,哀家也不能容许有人借着皇上你的手,来除掉我大雍的栋梁之材呀!”
皇上的脸色微冷,“母后,此案还在审,尚未定罪,母后说是有人栽脏,未免过于武断了些。大理寺呈上来的证据,朕也都一一看过了。无论是字迹,还是印鉴,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
“如何做不得假?那些擅长模仿旁人字迹的文人少吗?还有印鉴,你就怎知不是有人趁机偷来所盖?皇上,你当真仅凭着一封书信,便要定了年思通的罪?这未免过于草率!”
“母后觉得草率?当初朕判杨家一案时,母后可未曾说过草率二字。”
太后的脸色微僵,她与杨家是死对头,自然不可能向着杨家说话。
杨家被诛,她恨不能让人放炮竹庆祝,又怎会劝皇上三思?
“皇上,杨家一案,那是证据确凿,并且他自己也认了罪的。可是这齐国公,那可是先帝在世时,就倚重的府邸。这杨家怎可与齐国公府相提并论?更何况思通入朝多年,为大雍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这些皇上都忘了吗?”
第268章 妥协
说来说去,还是想着要帮年思通脱罪而已。
皇上无意再继续浪费唇舌,毕竟那是太后的娘家,她不忍心看着年家遭难,他可以理解,可是并不能认同。
“母后,此事朕已命大理寺彻查,您就无需操心了。”
皇上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不待太后继续说,便又道,“来人,太后身体不适,小心送太后回宫。”转头,再看向太后,“母后,朕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送母后了。”
太后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态度,脸色立时大变。
“皇帝!”
太后这一声,可以说是用尽了力气,嗓门之高,这殿外候着的宫人们,只怕是都听到了。
皇上皱眉,转回身,“母后还有何事?”
“皇帝这是不在意哀家这把老骨头了?”
终于,弱小,并非是太后的本意。
几番交锋下来,太后已然失去了耐心。
“皇帝,哀家知你心系国家大事,也未曾让你为难,不过是想请你对年家公平一些,难道这也不成?”
太后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是皇上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年思能做了错事,难道皇上就定要迁怒于整个年家吗?若是就此论,那哀家也是年家的出嫁女,骨子里流的也是年家的血,皇帝是不是也该将哀家囚于大牢之内?”
皇上的脸色骤变,太后这话,可谓是句句诛心。
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又是一番流言蜚语。
“母后言重了。年思通的过错,自当由他来承担。而年家人入狱受审,一切也都是按章程办事,并无不妥之处。母后,朕身为一国之君,做事自然不能有失偏颇。”
太后的瞳孔一缩,这是再次提起了杨家?
“这怎么能一样?那杨家出身卑贱,不过是凭着裙带关系,才得以在朝堂立足,可是年家百余年的根基,皇帝,你当真狠得下心?”
“母后,朕不明白母后在担心些什么。朕现在只是命人详细查案,又未曾定罪,母后何必如何激动?况且,之前朕已答应过母后,便是年思通当真罪不可赦,朕也不会动年家旁系,甚至,连年思通的那些兄弟们,朕都无意牵连,难道母后觉得还不够吗?”
最后一句,太后似乎是听出了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么一瞬间,太后觉得自己以前的种种认知,似乎是都倾刻间散去。
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是大雍最最尊贵的男人。
已经不再只是她的儿子了。
在他看来,一切,都将以大雍的利益为上。
其它的,都是微不足道的。
太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眼神开始飘忽,周遭的一切,似乎也开始旋转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