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樟木清
“风月场所,向来是探取情报的绝佳场所。流雪坊是长安城最出名的歌舞坊,是达官贵胄常来常往之地,只要有心,便能从这些官员口中套取一些消息,甚至是秘密。”
“杨坚跟我说过,他的妻子是一位善于作曲的才女,恰巧,玉公子也是一位作曲奇才。你喜好佩戴香囊,你善于作曲,你的女儿耳濡目染,从你那里学来了以青竹作为行动暗号的法子。这种种联系在一起,让我确定,你——就是玉公子。而你,其实是流雪坊收集整理朝廷官员情报的负责人。你和宇文邕的每次会面都是在传递情报,为了他能够随时掌握朝中的动向,对抗宇文护!”
我定定看着她,独孤伽罗一脸震惊,道:“你当真是心细如发,仅从观察就推测出了全部,难怪阿邕哥哥叫我不要小瞧你。”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被宇文护所害,你做这一切是为了要给你父亲报仇吧。”我尽量忽视我颈间的匕首,用和善的目光降低她的心防,“独孤伽罗不是拘于儿女私情的女子,你要杀我,其实是为了那幅画的事吧。你认为那幅湘妃图是我偷的,你不相信我是站在你们那一边,不相信我是假意投靠宇文护,对么”
独孤伽罗忽然警惕了起来,“画的事,你知晓多少”
“宇文孝伯和你一样,也是为宇文邕收集朝堂消息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每回给宇文邕进献书籍字画,都是在给宇文邕传递消息。那天,二皇子舔那幅字画,是因为上面有糖,小孩子好甜,就会舔个不停。故而我猜测,宇文孝伯传递消息的法子是:用糖水在书或者字画的空白处写上字,宇文邕只要用火一烤,那些字就会显现。所以,宇文孝伯献上来的那些书,才会总是单页,只写一面,另一面留白。宇文邕才会每次一看完他献上来的东西就烧掉。”
看着独孤伽罗惊掉的样子,我耐心劝道:“你看,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如果真是我偷了那幅画,我真是宇文护的人,流雪坊早就被抄了,你和宇文孝伯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到如今。我没有把你们的秘密告诉宇文护,这还不能证明,我是你们这一边的么”
独孤伽罗心防渐松,我正要继续劝说时,忽而听到一声暴喝,“伽罗,放下刀!”
却见宇文邕和宇文孝伯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独孤伽罗本来就心神松懈,听他这么一喊,更是放弃了伤害我的念头,终于放下了匕首。
“你怎么样,没事吧”宇文邕一赶来就把我拉到一边,生怕独孤伽罗再有异动。他十分紧张,仔细检查我的脖子,确定没有划伤之后,才松下一口气,转而训斥独孤伽罗,“伽罗,你也太胡闹了!”
“阿邕哥哥——”见宇文邕冰冷冷的样子,独孤伽罗只得改口,“陛下,是我太冲动了,误会了萧尚书,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有以后了,朕不会再让你伤害她一丝一毫!如若不然,休怪朕无情!”
宇文邕撂下如此狠话,独孤伽罗和宇文孝伯都吓了一跳。宇文邕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带离了方才惊险一场的碧潭。
入夜,独孤伽罗来向我道歉:“今日是我太冲动了,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
独孤伽罗说得十分真诚,如水的月色落在她姣好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的动人,我回以一笑道:“不怪你,你也是一时心切,如今误会解开了便好。”
独孤伽罗一愣,道:“你没有计较我的无理,足见你的大方,难怪阿邕哥哥会……”
我止住了她的话头,说起另一事,“杨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杨坚为何要把你丢掉的香囊收起来呢”
“为何”
我笑若晴风,“因为他心里有你啊,因为爱你,他才如此看重你的一切,甚至你丢弃不用的东西,他都要捡起来仔细珍藏。他还跟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你还不明白他对你的情意么”
独孤伽罗眸光一震,继而明了,眉目间半是惊喜半是感动。
我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道:“也许当初你们的结合是政治联姻,是一桩利益交换。可如今呢对你来说,还仅仅只是利益么,你能说你不在意他,对他没有感情么”
听我这般问,独孤伽罗欲言又止,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我有心提点她,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在你面前赞我,许是想让你醋上一醋,看你是否在意他,心里有没有他。他做这些,其实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关注罢了。”
看着朦胧月色下深有触动而不知所措的独孤伽罗,我继续诱导,“其实你是在意他的,对么,那你为何不告诉他呢还引得他拉上我,对你百般试探。”
纵使爽烈如独孤伽罗,面对情之一字也不免忸怩起来,迷茫道:“我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怕什么,你们是夫妻,彼此心悦不是很正常么”我不禁微笑,决心鼓励她。
“其实你也明白,陛下只是你年少时的一段记忆,你如今真正爱的人,是你的夫君。可他不明白,你得说出来让他明白。”我指出他们夫妻的问题症结所在,“你只消一句‘在意’,所有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我常听人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相待。如果你连坦诚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都做不到,那还谈何夫妻”
流光
第八十八章 风翦荷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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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是贵妃娘娘赏给我的,可好吃了,你尝尝看。”泠儿兴冲冲地把一包松子糕摊开在我面前。
我却不急着尝糕点,而是提着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写着几个字,偶尔抬头道,“泠儿,听说钟书女在牢房里过得很不好,我们抽个空去看看她吧。”
泠儿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姐姐,我就不去了罢。”
我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放下笔,道:“你也认为她是凶手”
泠儿想当然道:“除了她还能有谁,那名被害的宫女不是在死前指认她么,向北,不就是指住在北边的钟书女么”
我不赞成道:“可她被打得那般惨,仍然坚持自己的清白,十分有骨气,不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
泠儿侧脸沉思,窗边的一抹天光映在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天真明媚,“姐姐,她许是装出来的呢,你可不要被她的假象给蒙蔽了。”
“我觉得她是被冤枉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钟书女真可怜,明明是无辜的,却在牢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凶手的良心何安呢。”
我认真地问泠儿,“泠儿,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泠儿偏头,肯定道:“凶手就是钟玉啊。姐姐,人心难测,她的可怕不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她是在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呢,你不要被她骗了。”
“是啊,人心难测。”我一双幽亮的眸子对准泠儿,“泠儿,你的心也一样不好测啊。”
泠儿甫一听,眸光有些乱了,“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正伪装欺骗的人不是钟玉。”我的目光雪亮,声音陡然变冷,“而是你——泠儿,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泠儿慌了神,“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欺骗你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够了,别再装了!”见她如此模样,我愈加寒心,“可怕的人是你,不是钟玉!你看着她因你而下狱,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你实在太可怕了。”
泠儿见我面色冰寒,犹疑道:“姐姐,你不会怀疑我是……”
“对,就是你。是你收买了莳花宫女绿茗,让她在宇文孝伯的必经之路上倒了桐油,设计让宇文孝伯滑倒,然后趁他滑倒不留神之际,偷换了那幅湘妃图。事后,你们在约定的假山旁交换画卷,你怕绿茗会泄露此事,所以你趁她不备,从背后用毒针杀了她。”我说出了我心中一直害怕的事。
泠儿犹自一脸迷茫道:“姐姐,你怎会如此想我你忘了,杀人凶手在北边,我住南边,凶手是钟玉啊,怎么可能是我!”
“不错,绿茗用她残存的意识给我们留下了凶手的线索,但凶手又怎会任由她指认,而不挪动尸体改变方位呢绿茗看到了你无意中掉落的珠花,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指向北边,让凶手以为她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指错了方向。凶手以为这样既可以摆脱自己的嫌疑,又可以嫁祸他人,所以没有挪动尸体,却没想到绿茗是故意而为之,目的是为了不让凶手破坏尸体,留下真正的线索。”
“在五行之说中,五行与五季、五常、五方、五官相对应。指北,不一定是五方之北,也有可能是五行之水,五季之冬,五常之智,五官之耳。”
“而五方对应五行,分别是东西南北中对应木金火水土。”
我把方才写满字的纸张展开在她面前,所有的谜底顿时跃然纸上:
东——木(萧青蔷)
西——金(钟玉)
南——火(纪晚秋)
北——水(冯泠儿)
看着她渐渐苍白的面庞,我把纸张重重地丢在桌上,“所以,指北,不是指北边的钟玉。而是指五行之水,说的是你——冯泠儿!”
泠儿仍是不承认,道:“姐姐,你方才也说了,指北,不一定是五方之北,也有可能是其他。那它也不一定指五行之水啊,你怎么能单凭推测就认定是我呢。”
我目色灼亮,道:“我当然不会只凭这个,所以,我去见了宇文宪。”
泠儿的面色在我说出宇文宪三个字时,不出意外地闪过一抹慌乱。
“宇文孝伯和宇文宪情如兄弟,知道宇文孝伯要送湘妃图给陛下的就只有宇文宪一个,宇文孝伯不可能自己泄漏消息,那么泄密的就只能是宇文宪了。你利用宇文宪对你心存爱意,从他口中套出了消息,事先准备好了一幅假的湘妃图,再设计换下了真的湘妃图,这就是全部。”
“我问过宇文宪了,他说宇文孝伯要送湘妃图一事,他只在无意中跟你透露过。只有你,才有可能提前设下这么一个局。”我的目光直指向她,“你还要再否认么!”
泠儿强撑着发白的脸色,道:“就算如姐姐所说,那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窃画杀人,总要有个动机吧。”
“因为你是宇文护安排在宫中的细作!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监视我。那日陛下因为字画一事大怒,你又在门口偷听到了纪女史跟我说的话,由此产生了怀疑,你怀疑陛下跟宇文孝伯借书画暗通消息。所以你设计偷画,就是为了验证你的怀疑。”我一步一步说来,内心却因泠儿的心机可怕而倍感冰凉。
“泠儿,你藏得好深。你假装天真,假装单纯,假装是我的好妹妹。所有的
第八十九章 往事如风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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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阴暗潮湿,我隐隐能闻倒发霉的青苔的味道,只见凌乱的干草中,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我走过去,只听得气若游丝的一声叫唤,“青蔷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泠儿浑身带血,唇色发干,脸色惨白憔悴,哪有往日的半分神采。见她挣扎着,痛苦低吟着要起来,我心有不忍,过去扶起了她。
泠儿无力地靠在我身上,虚弱地一笑,“姐姐,我一口气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要等你来,现在终于能见到你了。我好高兴,便是死也无憾了。”
“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得把伤养好,好好地活着。”我的心蓦地一软,手指抚上了她的发梢。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泠儿见我神色不解,眼里闪过失望,随即又道,“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我记得就好。”
“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记起我。”泠儿目有泪花,“还记得么,小时候,我那个酒鬼父亲常常打我,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也总来欺负我,那时候我只会哭,什么都不会。可是你来到我面前了,你教我用石子打回他们,教会我要反抗,不能一味的软弱,软弱只会叫人欺负得更狠。你还说,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付他们的,你说你会保护我,还要教会我保护自己。姐姐,你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那真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你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还让姨姨教我识字。我们一起打跑那些男孩子,一起去玩水,一起荡秋千,一起读书习字,一起抓蚂蚱,一起数星星。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你还教会了我很多事。你教我女儿当自强,教我握笔,教我抓子,教我爬树,教我编花,用芭蕉叶子编花就是你教我的,可惜你不记得了。”
听着泠儿缓缓的诉说,一些模糊的片段在我的脑海中出现。我试着想去抓住什么,却很快如风转瞬即逝,什么也抓不到。
“可是,后来,你突然不见了,姨姨也不见了。他们说你杀了人,逃走了。我不信,青蔷姐姐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逃走呢,她对我最好了,她一定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的,她还会回来找我的。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青蔷姐姐也没有回来。我那个酒鬼老爹把我买到一户人家去做丫鬟,那家的主人可真凶,成天逼我干活。我好累,好想念青蔷姐姐。后来我想,青蔷姐姐不回来找我,我可以去找姐姐啊。我从那里逃了出来,却碰到了一个讨厌的老鸨,她骗我说她可以帮我找到青蔷姐姐,我信了。可她却把我骗到青楼,说等把我养大后就要我接客,我不听,她们就拿鞭子抽我,鞭子抽在身上好疼。后来,我假装答应了,等他们放我出来,我就跑,在街上抓住一位老伯,叫他救我。那个老伯就是宇文护,宇文护觉得我有胆气,是个好苗子,他要把我培养成一把利器,一把为他所用的利器。我和一帮女孩被送到了一个秘密地方去训练,学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在无声无息间杀人,我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
听着泠儿轻言淡笑间道出这些往事,我只觉得一阵揪心,这般瘦弱的身躯,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些年跟着宇文护,我的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血腥。我知道,我早晚有一日是要下地狱的,可我还不能死,在我没见到我的青蔷姐姐之前我绝对不能死。宇文护叫我去监视新封的女尚书,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青蔷姐姐。这么多年,我没有白等,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姐姐。”泠儿定定地望着我,似要把我刻进心里一般,含着泪笑了。
“我本来想趁着秋狩去跟宇文护报信的,可我听到了你跟独孤伽罗的谈话,我就没有去。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姐姐的,宇文护也不能。姐姐,你相信我,我没有说出去,我没有骗你……”
说到激动处,泠儿连连咳嗽起来,我忙道,“泠儿,你别说了,我相信你,姐姐相信你。”
泠儿发白的唇终于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你不是故意忘记我的,只是时隔太久了,你记不住。你不是故意要忘记我的,对么”
看着泠儿殷切的目光,那些尘封已久的模糊的记忆忽然泉涌而出。何曾几时,我看着被欺负的孤立无援的女孩,用石子打跑了顽劣的男孩子们,牵起她瘦弱的手,对她说:以后我来保护你,不对,我要教你自己保护自己。
我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她的名字,对着羸弱的小女孩笑道:看,这就是你的名字——阿袖。阿袖,阿袖。多么质朴亲切的名字啊,谁说你的名字不好的。
难怪,她一见我就叫我“姐姐”,还有那一句“我的小名叫阿袖,很质朴亲切的名字,你听说过么”分明是期盼。而我,却把她给忘了。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现,那些刻意的被我模糊或遗忘的人和事渐渐清晰。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只觉得那个地方充满了痛苦和不堪,所以,我刻意地遗忘了那里的一切,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孔,除了娘亲越发深刻地在我的脑海里,其余的人都自动被我模糊化了,甚至连那个地方在哪儿我都不愿再想起,选择了把它从记忆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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