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樟木清
“你一个人待这做什么,疯了吗,快起来。”
可是任我怎么去扶他,莫子忧都不为所动,再没看我一眼,也不发一言,就当我不存在似的。馆长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把我从莫子忧身边拉走。
望着窗外泼天的大雨,想到屋外的人,我怎么也无法平静,“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子的,一定发生了什么。馆长,你能告诉我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馆长在雨声里皱眉叹道:“今天,是他父母的祭日,再加上,那株木兰树断了。他受了刺激,一时引起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我追问道:“那株木兰,有什么故事呢馆长,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帮他呢。”
馆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那株木兰,是他与从前的意中人种下的。”
我的心“咯噔”的一下,身体僵住了。
馆长慢慢地把一件陈年往事揭开,“那时候,他们十分要好。子忧是江湖中人,经常接一些江湖中的买卖,要许久才能来这里一次。他把那个姑娘带过来这里几次,他们一起种下了那株木兰,一起为益坚馆筹资。那时,他们是那么的开心,我总以为他们会长长久久下去。一直到三年前,那个姑娘被人劫持了去,失踪了好几个月,劫持她的人是与子忧有恩怨的人。子忧把她救了回来,可他们再也回复不到以往的开心了。后来,
第八十三章 始知情滋味
“师父把我带到了他隐居的山上,在那里,我遇见了书瑶。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因为贪玩被师父罚跪,肚子饿得紧,她拿着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对我说:给你。她是太守的女儿,父母为了躲避战祸把她送到了山上,托付给了师父。每回我被师父罚思过不许吃饭时,都是她偷偷地来给我送吃食,为此,她不知道挨了师父多少骂。”
“后来,等我们都长大了,可以回报师父时,师父却先于我们一步走了。在师父的灵前,她告诉我,她会一辈子陪着我的,我信了。可她父母把她接了回去,并不许我再见她,他们认为我一无所有,配不上书瑶。我决心要闯出一片天来,将来才有资格娶到她。我接了很多江湖上的买卖,本想挣够了钱就去向她父母提亲,可我一看到那些因为贫穷、战祸而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就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些孩子接来,一次又一次花光了所有的钱银来接济他们,始终没能去向她提亲。她知道了以后,不但没有怪我,反而同我一起想法子救济这些孩子。每年,她都会瞒着他父母,偷偷地来这里见我。直到那一次,她被斛律恒伽给带走了。这一走,改变了我们所有人。”
莫子忧的神色渐露痛苦,“她是因为我,才被斛律恒伽给劫走的。那一年我接了一桩买卖,有位姑娘被仇家追杀,她雇用我保护她,把她从齐国安全地护送回周国。追杀她的人,就是斛律恒伽!我真后悔,接了那桩买卖!斛律恒伽劫持了书瑶,逼迫我说出那位雇主的下落,可雇主与雇员,从来都是买卖过后,一拍两散,我哪里知道她的下落呢。我费尽心思寻那位姑娘而不得,只好把目光转移到斛律恒伽身上,我查到他在外边买的一座宅子,终于把书瑶从里面救了出来。可她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回来后,反而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我知道她变了,她也不愿再欺骗我,她告诉我,她爱上了别人,那个人就是斛律恒伽。虽然我不知道她消失的那几个月跟斛律恒伽发生了什么,但看她的样子,我知道,她不是在说笑,是真的。”
“后来,她就离开了你,是么,还发生了什么”
莫子忧深深地一闭眼,手抓成一团,“她回去后,接受了她父母给她安排的亲事,成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婚姻。你说,她能幸福么”
“如果不是我迟迟不提亲,如果不是我接了那桩买卖,惹上了斛律恒伽,她就不会遭遇那样的事。如果不是她要来找我,就不会在路上被劫持,就不会爱上斛律恒伽,更不会心灰意冷接受亲事,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得她一生都不得幸福,我是罪魁祸首!”
莫子忧神色激动,陷入了深深的内疚和痛苦之中,失控得不能自己。我急忙抓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能预料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路是她自己选的,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怪你的!”
“真的么”得到了肯定,莫子忧的身心放松了下来,身子一软,倒在了我的腿上。
他伏在我的腿上,眉宇间满是痛苦纠结。我伸出手,又迟疑在半空,许久,终是落在了他的发间,轻抚着,期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只听他醉中喃喃自语道,“爹娘走了,师父走了,书瑶也走了。为何我所爱的人都要一个个离我而去”
闻言,我心中竟难受异常,似有什么就要涌上眼眶,仰起头,努力克制几欲夺眶而出的东西。到底忍不住,一行泪珠刷刷地自眼中坠落,越来越多,再也止不住。
——
长长的宫道上,我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恍恍惚惚地走着,飘飞的雨打湿了半个身子也无知无觉。雨水沿着伞滴入积水的青石砖,“嘀”的一星小水花,转眼就没了。
“姐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都急死了。”耳边是泠儿温暖清脆的声音,好似梦里传来的。
抬起头,只见青天雨幕里,一抹翠黄的身影赫然立于白色油纸伞下,像雨天里盛放的向日葵,灿烂夺目。
“姐姐,你怎么了”隔着细密的雨,泠儿担忧地看着我。
我缓慢地挪步,一张口,声音哑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泠儿,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疼,这么痛。”
这难道就是人世间的男女之情么
一行清泪轰然滑下。
娘亲,你告诫我不要对男人动情,可你却忘了告诉我,情之一字,是不由人控制的。
原来,我也不过俗世中的女子一个,本以为自己能够超脱于男女情爱,可终究,还是逃不掉,动了情。
一场秋雨过后,天晴气朗,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使人倍感清爽。可我的心情却无法像这天一样畅朗,思及莫子忧昨日消沉的状态,我的心怎么也无法安下,整理文书时,心神不定的。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宇文邕斜着头问我,“是不是又想出宫了。”
我赶紧低下头,脑中迅速地想着应对的措辞,“禀陛下,微臣昨日在一家店里瞧上了一些漂亮的首饰,极为喜欢,本想把它买下,只可惜,钱没带够,囊中羞涩,只能抱憾而归。方才微臣不觉想到此事,出了神,还望陛下恕罪。”
宇文邕不以为然,“芝麻大的事也值得你如此心神不
第八十四章 吹笛唤君归
我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我用手指一字一字地在他手心写下“醒过来”的字样,写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让他有所感应,就能唤醒他一样。
找到莫子忧放在屋里的竹箫,默默地吹起他教我的《君子行》,悠扬的箫声落满了整个屋子,可直到吹完,莫子忧也没有睁开眼。我抬头望着窗外渐落青山的红日,知晓我得走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
我站起身子,看着一米外桌子上叠放的两本书,是《周国地志》,两本都是敞开的。一本已苍黄泛白,显然有了些年月,另一本是新缝制的,书上是莫子忧的笔迹,内容不如前一本齐全,书边还放置着早已干涸的笔墨,想来应该是莫子忧的手抄书了,是前两日放的,笔墨都没收拾。
我垂眸微思,收起两本书,抱在怀里,又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莫子忧,语声轻柔道:“我明日再来看你。只要你一日未醒,我就还会来,直到你醒来为止。”
所幸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了。文书院里,我放下怀里抱着的两本书,点亮一盏油灯,寻来笔墨。细碎的灯光跳跃在书本上,我执起笔,照着那本《周国地志》,细细地抄了起来。
抄到夜半,倦极了,不知不觉就躺在桌子上睡着了,天色破晓之时才惊醒过来,急匆匆的一番洗漱,就去正武殿当值了。
宇文邕今日难得去上朝了,还是宇文护遣人请他过去的,据说是去听大臣们关于释放奴婢一事的最后决议。宇文邕上朝还没有回来,李贵妃就带着两个皇子来请安了。
宇文邕上朝未归,李贵妃就带着两位皇子暂且在正武殿等着,随李贵妃一起来的还有泠儿。泠儿一见到我,眸子里就盛满了笑意,站在李贵妃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两位皇子尚且年幼,难免好动,不一会儿就脱离母妃膝下,摇摇晃晃地四处走动。年仅两岁多的二皇子细嫩的小手时不时地抓一抓小脑袋,大而黑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上爬下钻,竟钻到了御案下,又爬上御案拿走了一幅字画。我急忙把二皇子抱起来,劝哄他把字画给我,谁知小孩子竟死抓着不放手,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张嘴就对着字画“吧唧吧唧”地舔了起来。
宇文邕一进殿看到这幅场景顿时脸色大变,冲过来就一把夺过二皇子舔得正欢的字画,迎头就骂道:“谁让你动朕的字画的!”
二皇子被吓着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宇文邕正气头上,对李贵妃道:“还不过来把孩子抱走!”
李贵妃只好领着两个孩子先出了正武殿,宇文邕余怒未消,把殿内所有的宫人都屏退了下去。
既然宇文邕怒意正盛,我也不好触这个霉头,只好找内侍总管何泉禀报出宫一事。何泉倒也没有十分难为我,只叫我快去快回。
竹栏是开着的,顺着石子小道走进去,只见竹屋当中一人,白衣落落,斜坐于门槛上,头倚在门上,望着高高的碧绿的天色。青空下一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竹叶,悠悠落在他的身上,白衣碧叶,不胜潇洒,晨时的白光疏疏洒落他的一身白衣,宁谧无声,岁月静好。
顺着晨间的疏光走进去,我既惊喜又不可置信,“你醒了”
莫子忧转头一见是我,星眸一转,亦是十分欢欣,“萧姑娘!”
见我欣喜又疑惑,他才回过神来,道:“我昨夜就醒了,真是对不住,叫你们担心了。”
一阵秋风过,鼓起他的白衣如叶翩飞,我忙扶起他,急道:“外边凉,你的病才好,不宜吹风,快进屋去。”
莫子忧被我扶到屋里边坐下,见我急着就要去关窗,忙拦下我,有点哭笑不得道:“萧姑娘,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没事了,这点风我还是受得住的。”
我回过身来坐下,对他道:“你是病人,病人说的话作不得数。”
莫子忧瞧着我,幽幽一笑,“病人说的话作不得数,那谁说的话才作数”
我一时梗塞,随即又理直气壮且严肃道:“我说的才作数,大夫说发高热的人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你既然不懂得照顾自己,就得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好好休息,不许乱动!”
见我一本正经,莫子忧一笑,半是玩笑道:“好,我听你的,你就是我的大夫,我的东家,我的主上,一切都听你的。”
我被他的说辞弄得一笑,也半开玩笑道:“那么主上现在命令你:好好坐着,不许抗议,不许有异心。你服不服从”
莫子忧正视着我,不再是玩笑的神色,清亮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我,好似凝了漫天的星光,认认真真道:“只要是你说的,我绝对服从。”
心中“怦”的一跳,耳根子也发热起来,我忙站起来,道:“你这两天病着,都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转身往厨房去,蓦地,一只手却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我的,像叶子掉落掌心一样,酥痒的,却又异常的舒服。只听身后的人道:“昨日你对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男子粗糙的掌心磨得我的手心发烫,我甚至能听得到自己手心不规律的脉动,我心慌意乱道:“你听到什么了”
莫子忧的语气轻柔的像月下的竹声,“昨日我虽然昏迷,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我恍惚听到了你在同我说话。你求我醒过来,你说你和孩子们会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我。我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你们不能没有我。起初我以为我在做梦,后来我感觉到你在我手上写字,我就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是你在叫我醒过来。我当时很想睁开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后来,我还听到了你的箫声,真好听。”
我此时心乱如雨落芭蕉,道:“我昨日一时心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总之,你能醒来,我就放心了。”
他的手依然抓着我的,说得诚挚又认真,“我已经完全放下了,不会再为过去的事情而困扰了。青蔷,谢谢你。”
青蔷,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化开了,心头一片柔软,“你能想开就好了。”
想到
第八十五章
回到宫中,照常处理宫务,到了夕食的时辰,我和同在正武殿当值的纪女史各自回自个的住处拿食具去尚食局领夕食。领完饭食,纪女史一时兴起,要到我的文书院里去用餐。我不好推拒,也就随她了。
纪女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萧尚书,你说,陛下今早怎么生那么大的气,把小皇子都吓哭了。平时小皇子在正武殿随手弄坏了多少珍品,也不见陛下生气,偏偏今儿发了好大的脾气。”纪女史心里有事藏不住,满腹疑惑。
“许是陛下特别钟爱那幅字画,一时失控也是难免的。”我淡淡地推测。
“钟爱”纪女史絮絮叨叨道,“说来也奇怪,每回孝伯大人送来的东西,陛下都看似特别欢喜,可一转头又很快把那些棋谱、字画什么的给烧了,真是想不明白。”
“你是说,今早的那幅字画是孝伯大人送来的然后陛下又把它给烧了”我开始感到惊讶。
纪女史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知晓陛下烧了孝伯大人送来的东西的”
“起初我也不知,但我是女史啊,负责记载陛下的日常起居。陛下的每一言一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收了什么赠品,我都有记录在册。可我发现,只要是孝伯大人送来的书籍字画,过后都会不见了。我一直想不通,后来,我有一回无意中撞见,陛下一个人在寝殿里,把孝伯大人送来的棋谱投进了火炉,我才知晓其中的缘故。”纪女史说完还一脸遗憾道,“你说陛下无故干嘛要把那些东西给烧了呢,多可惜啊!”
“宫闱之事,不宜多议,小心祸从口出。这些事你跟我说说就可以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免得陛下治你口舌之罪。”我嘘声提醒她。
纪女史被我这么一提醒,也紧张了起来,“你放心,这事我还没跟别人讲过,就是今日忍不住跟你说了一回,就一回。”
正当我准备用食,却听到纪女史一声惊呼,“冯小书女,你何时来的,也不出一点声,吓死人了!”
泠儿自门槛走进来,不解道:“我刚来啊,你这是怎么了”
纪女史神神叨叨的模样,“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才到门口,就听到你这么一叫,还以为怎么了呢,能听到什么。”泠儿一脸迷惑。
纪女史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
“这是怎么了”泠儿愈加迷惑,转向我,问道,“姐姐,你和纪女史方才在说什么,有什么事瞒着不能叫人知道的。”
纪女史立即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我则云淡风轻道:“就是些女孩家的私事,纪女史害羞,不好说出口,你就别为难她了。”
纪女史见状忙配合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泠儿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再追问。三个人坐在一起很快聊了其他的话题,此事算是揭过了。
入夜,月色纷纷,风声漱漱。我望着桌上那本未抄完的《周国地志》,借着灯月交融的明光,握着笔杆,垂眸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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