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敏思考着,要如何把自己的想法适当的透露给将要见到的那些军官们时,却不料路旁突然站起了几名老军向他们喊道“你们可是渤海军都虞候沈忠翊郎的队伍?若是沈忠翊郎当面,还请留步则个。”
沈敏下意识站住了脚步,向着路旁柳树下站起的几名军汉抱拳说道“某正是渤海军新任都虞候沈敏是也,敢问几位有何见教。”
树下站立的几名军汉互相交换了眼色,便有人转身向着林中高声喊道“都起来,起来见过上官,请上官替我们做主吧…”
随即又有三名老军出来向沈敏叉手唱喏道“殿前司后军黄铭九、殿前司左军宋乾大、殿前司踏白军李在,向沈都虞候见礼。”
沈敏此时并没有在意三人,而是皱着眉头看着三人身后树林里站起身来的上百人影。这处树林差不多在热闹的码头区和营中衙门办事区之间,林中的杂草和小灌木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了,所以之前隐约看着有人躲在林中纳凉,他也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沈敏心里想着,这里好歹也是殿前司的大营所在,他总不至于在这里遇到盗贼吧。现在他倒是确认了,这些坐在林中休息的果然不是什么盗贼,但看着起身出林向自己行礼的男女老幼,他也觉得有些荒唐了,自己怎么就成了他们的上司?且这么多人躲在这里拦截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这些问题,领头行礼的三名老军看他没有回应,其中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军不由再次上前一步唱喏道“殿前司后军黄铭九向上官沈都虞候行礼了。”
沈正礼正欲上前拦在沈敏身前,防止这名老军继续靠近,沈敏却似乎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沈正礼的肩膀,让他退回到自己身后去,这才走上前向着一脸怒气的黄铭九抱拳回礼道“可是后军的黄忠翊郎当面?在下虽然添为渤海军都虞候,但现在连军中名册都没有造册,怎么敢当黄忠翊郎的上官。
请各位快些收了礼,不要让敏为难。咱们今日不讲军中阶级,只以入军先后论辈分,晚辈沈敏见过诸位老前辈,不知各位老前辈叫住晚辈是何意思?还有这些男女老幼又是…”
听到沈敏想要否认和自己这些人的从属关系,在军中打滚这么久的黄铭九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对方这是也没打算收留他们呢,他顿时忍耐不住的对沈敏嚷嚷道“沈都虞候的话,下官就不明白了。
咱们这些人被上官告知,从今日起就是渤海军虞候司的人了。沈都虞候看到的这些老幼,正是我等的家眷。上面说沈都虞候今日来大营点校接收我等,因此营中虞候让我等收拾了行李都赶来了大营,说我们既然已经调入渤海军,自然就该搬去渤海军的营地去居住。
沈都虞候现在却说渤海军尚未成立,你这是打算让我们露宿街头吗?”
随着这名老军的嚷嚷,沈敏顿时看到他身后的那些军汉都有些眼神不善的看着自己,显然是把他们被赶出原有营房的因果算在自己头上了。看着数十军汉围上来的形势,沈敏心里迅速闪过了一个念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就是被对方揍了,估计也是白打。
于是他立刻正色对黄铭九喝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前辈在军中待的日子比晚辈的岁数还大,岂不知军中行事最重过法度。晚辈不过区区一个军都虞候,岂敢在没有名册的状况下接收各位,诸位这是将军中法度视为何物了?”
黄铭九听了顿时一愣,军中法度这四个字,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说过了,今日殿前司各军中只讲亲疏远近和贿赂多寡而已。突然从这个年轻的都虞候口中听到这几个字,让他不由有些错愕了起来。不过看着对方一副乳臭未干的容貌,他心中不由又暴怒了起来,若是讲军中法度,这么年轻的小子也能当上一军之都虞候,这不是说笑么。
只是黄铭九这一迟疑,连带着让他身后的那些军汉们也停下了动作。这些人毕竟都是从各军中被踢出来的,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什么相互联系,刚刚出于愤怒不约而同的把自身的怨气都对准了沈敏,现在领头的黄铭九似乎被沈敏喝止住了,他们自然也犹豫不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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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八盘岭大营二
沈敏见状,马上趁热打铁的说道“不过军中法度归军中法度,就算诸位现在还不能算是我渤海军的人,也没有道理让诸位露宿街头的。归明渤海军说到底也是殿前司的一员,大家既然还是在殿前司里打转,这殿前司的大营中岂能没有各位的一席之地?我这就带你们去找殿前司都虞候问…”
沈敏这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空,发觉天上的太阳依旧挂在那里,这雨下的真是好没有道理。
看着那些妇人和孩童纷纷躲去了树下,抱着大包小包的物件茫然无措的样子,沈敏口中的推脱之言终于说不出来了,他看着黄铭九几人问道“这附近就没有躲雨的地方吗?要不然先让他们去码头找个酒楼歇个脚,我们再去都虞候司问个明白。”
黄铭九还在思考,李在却已经抢先回道“都是军中子弟,这点日晒雨淋又算得了什么。眼下要紧的不是找个避雨的地方,而是找个能让我们住下的地方,难不成还真要我们今晚露宿街头吗?还请沈都虞候先带着我们去都虞候司衙门讨个公道,把大家住宿的地方先弄妥当了吧。”
虽然这李在的口气比较冲,不过看着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被营中赶了出来,怀有这点怨气倒也正常,沈敏想了想还是不同他计较了。
他转头望了下四周,发觉靠近都虞候时衙门的道路上,存在这一片空地,不由伸手指向空地问道“谁知道那片空地边上的棚子是做什么的?”
黄铭九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就回道“奥,那边原本是游弈军训练骑术的场地,不过南渡之后本朝失了北面马匹的来源,只能向西南地区购买马匹,南方的马匹矮小且价高,走走山路倒还无妨,但是想要列阵冲锋就稍显不足了。
而且即便是这样的劣马,数量也远不足供应诸军所需。就算是殿前司内,也要先供应给诸班直和各位都指挥使、将主身边的元随。然后才考虑分配给下属各军,这游弈军名额三千,实际只有四个指挥,马匹不过500,不及满额的六分之一。所以这处小教场就荒废了下来,都虞候看到的那片棚子就是废弃的马厩吧。”
沈敏有些意外的看了黄铭九一眼,这位老军似乎注意到了沈敏的眼神,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老汉我脾气不好,可这殿前司军还没成立我就在这军中厮混了,从行营护军到御营神武中军,再到殿前司十二军,这里头哪个军我没有去过。
当初张循王平定苗刘之乱时,我还在第一支攻入临安行在的部队,受到过官家的赏赐。只是我这人不会奉承上官,才被那些幸近的小人所不喜,把老汉在各军踢来踢去的,这次干脆就踢来这新组建的渤海军了。”
沈敏心里是哭笑不得,感情这些人是被踢皮球踢习惯了,所以把这调令当成了寻常的调任,他估计这些军汉一定不知道自己这渤海军都虞候司就是个空架子,根本不同于殿前司其他诸军。
不过此时倒也不是同这些人讲这些的时候,他果断的下令道“请这位李前辈带着家眷们先去那边的马厩,清扫出一片地方来让大家躲躲雨。齐二郎,你也带两人过去帮忙,若是有人查问,就说是我渤海军都虞候司暂借。”
李在虽然还有些犹豫,他更希望能够跟着面前的年轻都虞候一起去殿前司都虞候司问个明白,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看着对方身后的齐彦河已经向着身后的家眷们走去,他终于没敢违背这位年轻上官发出的第一道指令。
将大多数拦路者都打发去搬家什换地方之后,沈敏对着剩下的两名领头老军点了点头道“这位黄前辈和宋前辈,你们就跟着我去衙门里办交涉吧。我对殿前司大营和殿前司都虞候司衙门完全不熟,正要仰赖两位给我一路上简单介绍一下,让我明白到底应该去哪交涉才能要一块地方安置大家…”
黄铭九和宋乾大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散去的各军同僚,这下也知道失去了同沈敏进行讨价还价的机会。原本这些人刚刚碰面时已经商议过,这渤海军安置他们,总不好低于之前他们在各军的待遇的,另外按照禁军的习惯,这样的军中人员调拨,渤海军应当给他们一笔搬家费用的。
只是眼下这事情让他们感觉有些诡异,一是渤海军的都虞候实在是太过年轻,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究竟能不能做主。而渤海军的军都指挥使,居然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的;二便是今日来大营报道的,都是些低阶武官,殿前都虞候司衙门居然连个营地都没指认给他们,只是让他们在衙门外候着。
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渤海军没有士兵他们还是能够理解的,无非就是先成军后招募么。但是连个营盘都没有,就让他们感到有些心慌了。要不然他们也就不会那么客气的拦住沈敏这一行人了,这些老军可不是没有见过兵变闹事的。只是他们这拖家带口的百余人,实在是没的闹。
再加上突然下起的阵雨,和沈敏及时的转移话题,倒是让他们不得不先跟着这位年轻人去殿前都虞候司问个明白了。
虽然殿前都虞候司并不比殿前公事司地位高,但是沈敏很快就意识到,这有人带路和没人带路的区别了。即便他拿着自己的朱记想要求见殿前司都虞候苗定,也很快就被一位典吏给拦在了衙门外,连通报都不予通报就想让他自己滚蛋,说殿前都虞候没空见他。
如果不是有黄铭九和宋乾大两人在旁看着,沈敏倒不介意滚回去。不过看到牢牢盯着自己的两人,他不得不上前往对方手里塞了一个钱囊,请对方通融一二。
这名典吏捏了捏钱囊,知道里面不是金牌就是银牌,他的脸上才瞬间展开了笑容道“这位沈官人何必如此,都是殿前司的同僚,在下岂能不通融传报的。只是苗太尉正在同游弈军的李都指挥使商议要事,你若没有要紧之事还是不要去打搅苗太尉了。”
沈敏想了想便问道“不知殿前公事司可有发文给贵处,说渤海军重建一事?”
这名典吏显然并不清楚渤海军重建的缘由,不过他倒是看到过这份公文,于是便点了点头道“确有公文发来,说了关于一些人员调拨入渤海军都虞候司的事,好像那些被调拨的人员今天一早也来衙门问过了,可是有什么人没来向你报道吗?”
沈敏立刻回道“我想问的不是人员的问题,而是我渤海军的营盘在何处?我总不能把这些来报道的将士接回自己家去吧?”
这名典吏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方才肯定的说道“可是公文里似乎没有要我们安排渤海军的营盘啊,只是要求我们通知各军,将名单上的人员于今日召集起来,然后等待渤海军都虞候司前来接收…这样吧,我还是给官人去通报一声,看看苗太尉对此事怎么说。”
看着典吏匆匆一揖便转身进入了衙门,沈敏也只好站在门外的台阶下等候了。这位典吏进去了快半个小时也没回音,这让沈敏不自觉的有些着急了起来。就在他踮起脚尖往门内眺望时,突然一名亲卫匆匆跑来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好了,三郎。齐二郎同游弈军一个叫什么金军使的武官冲突了起来,现在双方已经打了起来了。”
沈敏顿时有些失色,在殿前司的大营内和殿前军的人打架,这亏岂不是吃定了。不过他也不愿意被守门的将兵看出什么来,便拉着这位亲卫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辕门之后。他这才对着两名老军说道“宋前辈且在这里候着,其他人跟我去外面,马厩那里好像出了点事。”
虽然沈敏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行动却是极为果断,也不待两名老军有什么意见,就拉着黄铭九向着院门走了过去。沈正礼等人立刻便跟了上来,都不需要沈敏多说什么。
宋乾大孤零零的站在辕门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该怎么办,沈敏这边已经拉着人快步走出了院子,走上了大路之后,他立刻吩咐道“小七,你立刻去码头让船家准备着,若是一个不好,准备接应我们跑路。有什么官司,先回了城再同他们打。”
黄铭九虽然老于军阵,但是被沈敏一手抓着胳膊后居然挣脱不了,他一边惊讶于沈敏的力气,一边则又惊又恼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给我个明白,沈官人你这么抓着我算是怎么一回事?”
沈敏看着前方就是马厩了,便顺势松手说道“倒是晚辈冒犯了,只是晚辈听说马厩这边同游弈军的将士发生了一些冲突,我们几个毕竟是外来人,不比前辈们熟悉这殿前司的规矩,要是让人打了去,可不就白打了么。
晚辈这才急着跑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知前辈知不知道,这游弈军中某个姓金的军使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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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八盘岭大营三
黄铭九此时也注意到马厩那边隐隐传来的喝骂声,他心中顿时一沉,随即脱口说道“游弈军中姓金的军使?老汉只听说过一个叫金鼐的。”
沈敏注意到这名老军提到这个名字后脸色突然就黑了下来,他不免追问了一句道“这金鼐在游弈军中很出名吗?是将门之后,还是以武勇而闻名?”
黄铭九一边努力跟上了沈敏的步伐,一边阴沉着脸说道“都不是,这是湖州有名的员外金家的子弟,他的武职是花钱买来的。这原本也没什么,可这湖州金家还是太师门下,因此军中并无人敢惹他,希望和我们起冲突的并不是这位金军使。”
沈敏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太师指的应该是去年过世的秦桧,这消息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以赵构的度量,恐怕是不会允许秦桧在殿前司掌握太多力量的,因此即便是冲撞了这位金鼐,倒也不必害怕整个殿前司军针对自己了。
就在他寻思之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游弈军用来训练骑术的这处小教场。沈敏一眼就望到,西北面的马厩前两群人在对峙着,人多的这方显然是自己这边,而同他们对峙的另一方则只有六、七人而已。
看到场面并没有激化到团体武斗的程度,他心里算是放下了半个心。如果真的打斗起来,他也只好拉着自己人先跑路了,至于这些老军和他们的家眷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可不觉得自己带的这几个人手,能够在殿前司的地盘上和一支军队打出个什么好的结局出来。
沈敏大步向着对峙的人群走去,人还没有走到已经迫不及待的大声喝道“究竟什么人敢在殿前司的大营内袭击我殿前司渤海军的人马,难道尔等已经忘记了军法了吗?”
听到沈敏发出的声音,外围的人群迅速向两边分了开去,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上。沈敏定睛看去,方才觉得有些脸红。被人群包围的现场内,齐彦河脚下踩着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军汉,正向着对面的游弈军挑衅着,在他边上还有两名军汉正被人按着跪在地上,显然也是游弈军的人。
虽然场面上看起来被欺负的应该是游弈军,但沈敏却也没有改口,他走到齐彦河身边一把把他拉了过来,对着他大声说道“二郎,你是伤着什么地方了吗?究竟是谁打了你,告诉哥哥,哥哥定然是要给你讨一个公道的。”
一举干翻了三人,正觉得刚刚舒展开筋骨的齐彦河听到沈敏的问话,顿时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哥哥也太小瞧人了,就凭这些个鸟人,如何能够伤得到我…”
对面的那些游弈军军士听到了沈敏的话都是恼怒不已,中间一位穿着和沈敏样式差不多的中年官人更是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渤海军是如何管束手下的,抢占了我们游弈军的地方不说,还动手打了我们的人,如今还想倒打一耙不成。我的人都还躺着地上呢,你的人究竟哪里受伤了?”
沈敏没有理会对面那位官人的叫骂,只是看着齐彦河的眼睛小声呵斥道“给我住嘴,你打算和整个殿前司单挑吗?”
齐彦河虽然为人莽撞了些,但却并不傻,听了沈敏的话顿时就听话的住嘴了。堵上了齐彦河的嘴后,沈敏转身便向着对面的官人走去,口中毫不退让的喝骂道“笑话,这两边动起手来,你还指望别人留手吗?
躺在地上就有理,就算是临安街头的泼皮都不会这么说。看你好歹也是军中的军使,如何能够说出这等荒唐的言论。你这些手下自己学艺不精,又挑衅在先,如今被我家二郎打倒了算的什么罪状。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我渤海军一个交代,我们就去都虞候司找苗太尉说话吧。”
金鼐在游弈军内蛮横了十几年,向来只有他对别人不讲道理,他还从来没遇到过沈敏这等不讲理的,他一时暴跳如雷的喝骂道“你这贼厮鸟敢报个名号出来吗,打了我的人还敢恶人先告状,你金爷爷今日不教训你,就他娘的是小妾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