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庸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殿前司虽然管着诸班直,但是皇城之内管着他们的却是皇城司。殿前司的大营在八盘岭南,殿前司的几个衙门却在清波门外,万松岭下。
平日里杨殿帅不在皇城当值,便是在清波门外的衙门里处理公事了。官家已经同杨殿帅打过了招呼,他今日必在清波门外的衙门里等候我们的,坐船从西湖水路过去是最近的…”
杨存中,代州崞县人。靖康元年与张俊、田师中随从信德府守将梁扬祖进京勤王,升任阁门祗候开始发迹。苗刘兵变时随张俊前往救驾,因其奋勇拼杀而得赵构好感,从此青云直上,被赵构视为最可信任的武将。曾经以殿前都虞候兼职马、步帅,独领三衙禁军,这是大宋历代武将里很少获得的信任。
一路上听着张世庸的介绍之后,沈敏算是对这位临安地位最高的武将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船只在清波门码头靠岸之后,一行人弃船登陆,顺着一条两侧栽满了古树的大道往万松岭方向走去。大道约容4、5匹马并行,以黄土铺垫平整,因为上方的古树枝叶交叉纠缠,因此阳光基本不能照射到路面上,走在其中甚是阴凉爽快。
众人约走了将近2里路后,便看到了道路尽头竖立起来的一排拒马和后方的大门,大门两侧的围墙隐没在一片绿色植物之内,看起来倒是颇令人赏心悦目。
等到众人走到拒马前时,守门的将兵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到了坐在凉椅上的张世庸身上的服饰,这些将士也不询问他们的来历,就抢先向着张世庸叉手唱喏道“可是张内侍当面?殿帅已经吩咐过了,若是张内侍到了,就直接引了去见他,还请张内侍跟着末将进营吧。”
看到这些禁军将士如此随意让人进出军事要地,沈敏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虽然这些将士跑出来时身上倒还穿着军袍,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平民百姓,但是看得出这处营中的纪律差不多已经荡然无存了。
沈敏一边观察一边跟着张世庸走进了殿前司的这处营地,进入大门之后,他们的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面前是一个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空地的西北方耸立着一群建筑,那里便是殿前司各个衙门的所在地了。
向着这群建筑走去时,沈敏还注意到,这群建筑的后面就是一道4、5米高的城墙。从清波门到这里的位置来推断,应当是皇城的外城了。显然这里的殿前司衙门和皇城之间是相通的,也难怪赵构会这么宠幸那位殿前司的都指挥使了,这根本就是他最后一道保命符了么。
杨存中听说了他们到来之后,倒也没有摆起什么公事公办的架子,在大堂上接见他们,而是让一名中军过来引了张世庸和沈敏去偏厅见面。
虽然这场见面才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不过杨存中在谈话时却并没有给沈敏留下什么傲慢和无礼的印象。虽然对方只是同他说了些极为寻常的客套话,讲了讲禁军现在存在的一些经济上的难处,并感谢渤海军愿意接收一些禁军的人员,为他分担了一些压力,接着谈话就结束了。
总的来说,这次谈话实质上就是杨存中说,他们听而已。不过沈敏也没什么可恼的,毕竟他同杨存中之间的官阶差距实在太大,对方并不是看在他的官职上接见的他,而是看在了官家的面子上见见他而已。沈敏此时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赵构会这么信任他了。能够时时刻刻把皇帝放在第一位,赵构再不信他,还能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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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差使磨勘案
出了杨存中的都指挥使衙门,一名老吏便引着他们去了左侧跨院内的殿前司差使磨勘案,案大约就相当于后世的科,这差使磨勘案主要管的就是殿前司诸军的人事。
若是其他军官来到此处,自然是要巴结奉承本案的主官的。但沈敏本来就不想同禁军发生什么关联,他也不觉得赵构会容忍一个外人在禁军拉帮结派,因此对于接待他们的那位官员给出的暗示视而不见,丝毫没有半点孝敬的意思。
这名主管差使磨勘案的官员,虽然有些恼火沈敏不给自己面子,但看在一旁陪同的内侍面子上,却也不好将人轰出去。于是不由在座位上拿捏起腔调来说道“这归明渤海军新建固然是可喜可贺,不过这位沈小兄弟还需要多了解了解我们殿前司的规矩啊。
光靠一腔热血,没有我们殿前司上下的支持,你这新上任的渤海军都虞候,可难说能做多久。就好比这人员调拨,我们殿前司也是很为难的,各处军中那个地方不需要人才,人家都是老资历的禁军了,凭什么先给你们渤海军补充人才不是…”
沈敏撇了撇嘴,也不起身,就这么随意抱拳向对方挥了挥手道“赵典吏客气了,本官不过是奉命过来办差,这渤海军建不建的成,和本官是不相干的。
赵典吏这边要是有困难,本官也不会强求。这人手补给吗,当然得优先补给那些老资历的禁军,我们渤海军肯定不会为难赵典吏的。如果赵典吏认为暂时拨不出人手的话,本官可以下次再来,你看如何?”
“有种你就走,这渤海军建不起来,难不成还能赖到我头上?我倒要看看陛下到时怎么责罚你。”赵典吏心中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就拉长了起来,正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就把人送出去。
不过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吏赶紧悄悄扯了下他的官服,总算是阻止了他快要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话语。他身后这名老吏乃是差使磨勘案中的老人,也可算是他的心腹,见到此人做出如此不合体统的动作,赵典吏于是咳嗽了一声,向沈敏和张世庸道歉了一声,便同老吏去了隔壁房间。
片刻之后两人返了回来,走在前头的赵典吏脸色虽然有些不好看,但对着沈敏却客气了许多,他回来之后也不坐下,就站在椅子边上,简单的向沈敏说道“归明渤海军到底是官家亲自下令重新组建的,我殿前司上下即便再困难,也还是要支持你们的。这位沈官人,你且跟着这位温押司过去好了,调拨给你们归明渤海军的人员名册已经整理好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办,就不陪二位过去了…”
沈敏也不废话,向着这位典吏抱拳告别后,就跟着那位温押司走了出去。在同一个院子的西厢房内,这位温押司从另一名吏人手中取过了二本小册子,然后就递给了张世庸道“这位张内侍,这两本册子就是调拨给归明渤海军的的人员名册。厚的那本是渤海军公事司的人员名单,薄的那本是渤海军虞候司的人员名单,若是两位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下名字,这样咱们的交接工作就算完成了。”
张世庸随手就把薄的那册名单交给了边上的沈敏,又把厚的那册名单还了回去,口中说道“我今日只是受张阁长的命令,陪同沈忠翊过来交接公务,这渤海军公事司并不归我管,你且留着吧…”
这位温押司还想说些什么,这边沈敏翻开册子后却嚷嚷了起来,“温押司,你这名册是不是给错了?怎么会有四页…39人之多。
张内侍,这可同张阁长说的太不一样了,这么多人送去琼崖岛,这让我怎么安置他们?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岂不是要数百人之多?”
张世庸听了也是吓了一跳,赶紧看着面前的温押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殿前司没有告知他们么,这渤海军虞候司可是要去琼崖的。”
温押司躲开了张世庸的目光,期期艾艾的说道“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上了名册的,都是殿前诸军指挥使、都虞候亲自举荐来的,小人哪敢轻易去改动名册上的名字。”
张世庸听了一怔,正在思考着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时,沈敏这边翻看着名册又叫嚷了起来,“靖康、建炎、绍兴的年号我是知道的,这绍圣、元符的年号是多久之前的了?你们把这样的老人家塞进来,这是打算让他们去琼崖送死吗?”
沈敏合上名册丢在一边的方案上,怒气冲冲的对着老吏说道“宋押司,你们这么做就有些不地道了,这哪是给我们调拨人手,这分明是让我渤海军虞候司给他们养老啊。你今日要是不给我解释清楚,就算是闹到官家面前,我也要同你们殿前司差使磨勘案打这个官司的。”
这温押司这下也坐不住了,他倒是不怕宫内追查名册的事情,但他怕像沈敏这样的愣头青真的去陛下面前闹将起来。到时陛下那边下不了台,说不得就要找个替罪羊出来了,那些拟定名册的人未必有事,他这个经办人说不得就要背下这口黑锅了。
他赶紧把沈敏拉到一边说道“小官人莫要如此急躁,这名册和我们这些吏人确实说不着啊。你看,这名册上官职最低的都是承信郎了,他们的名字岂是我们这些吏人想填就填的…”
温押司费尽了口舌,沈敏的脸色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等他说完之后回了一句,“也罢,你既然说不管你的事,那么就把此事的内情给说出来。要不然,本官就只有对你说一声抱歉,这锅就得让你先戴上了。反正本官是不能接收这么多老翁的,这琼崖岛又不是什么养人的所在,要是他们去了那里出了人命,是算本官的,还是算你的?”
“当然是算你的。”温押司心里是这么想,可口上却不敢这么说。他当然也不敢将幕后原委给说出来,因此只是在那里同沈敏东拉西扯的,想要把沈敏的火气磨去了,再让他收下这份名册。
沈敏一眼就看破了这名老吏的打算,他也不和对方废话,只是转头叫了一声张世庸,就打算先走了再说。这虞候司本身就是个幌子,他自然没什么可着急的。反正现在渤海军都虞候的朱记已经拿到手,他自可派人打着自己的招牌去琼崖岛办事了,那里的地方官难道还敢来临安对质吗,估计他们连皇宫的正门在哪都未必清楚。
温押司哪敢让沈敏出门去,他赶紧伸手抓沈敏的胳膊连连说道“小官人息怒,息怒。咱们去里间说话,小官人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敏看到对他使劲使眼色的张世庸,也就松了劲,让面前的老吏拉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处摆满了书架卷宗的档案室,只是在书架中间围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空间内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看着上面还没收拾的赌具,显然这里是这些吏人们偷懒休息的场所。
温押司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把桌面上的东西一卷丢在了地上,就请沈敏和张世庸坐下说话。当张世庸拉着沈敏坐下之后,这位殿前司的老吏终于向两人吐出了名册上这些人的来历。
沈敏听了半天,方才明白了过来。虽然渤海军虞候司要搬迁到琼崖岛的消息传开,导致那些原本想要过来镀金的武官们不得不撤回了申请。不过很快就有统领官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正好把军中不开眼的刺头踢过来,然后换上自己人的好机会么。
这些刺头去了琼崖再怎么闹腾,也影响不到他们在临安的声望了么。于是乎,撤掉的人员名单很快就饱满了起来。被这些统领官视为刺头的,自然都是那些有战功的低阶武官。这些人除了殿帅和少数武将外,对于那些靠着拍马屁混上来的武官都不放在眼中,特别是常常当众指责上司乱改军令和克扣军饷,往往令上司在众人面前难以下台。
因为这些都是禁军的老人,早先都立过战功,有些甚至在殿帅面前也能说的上话,这使得统领官难以处置他们。现在听说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够把这些碍事的刺头送到天涯海角去,他们自然是拼了老命都要塞进名单上来了。
张世庸听完之后,拉着沈敏小声说道“这名册你还是得接,不接就把殿前司大多数武臣给得罪了。不过接过来之后,你可以点检人员,把不合适的人员再打回去,然后同差使磨勘案慢慢打笔墨官司就是了。这些武臣就是想把这些人赶出来,也并不是一定就要你收下。”
沈敏思考良久,还是接受了张世庸的建议,他向着温押司说道“名册我今日可以先拿走,但三日后我要见见这些人,若他们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我可是要退人的。”
温押司也是松了口气,只要面前这位小官人能够把名册领走,之后退不退的就不干他的事了。他连连点头说道“小官人说的是,三日后请小官人直接去八盘岭下的殿前司大营,我到时都给小官人安排好了,绝不会漏下一人的…”
当沈敏和张世庸离开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时,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张世庸觉得这殿前司未免太过分了些,连官家的私房钱都想动一动手脚了。而沈敏单纯是为了那些禁军将领的无耻感到震惊,好歹这只军队还是经历过和金军的战争的,这才不到20年就堕落成了这个德行,未免太让人郁闷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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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八盘岭大营一
张世庸回宫之后,就将今日陪同沈敏前往殿前司衙门办事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向张去为做了一个汇报。张去为虽然有些意外,殿前司的将领居然拿归明渤海军作为排挤异己的手段,但他在张世庸面前并没有做太多的表示。
因为这个调拨禁军人手入渤海军,还是官家定下的基调。张去为倒是很明白官家的心理,哪怕归明渤海军是一只空头部队,官家也不愿意对这只部队失去控制。调拨禁军人手组建渤海军的两个衙门,目的就是要防止沈敏真的把这只军队组建起来,顺便还能让人监视下沈敏向海外出售武官告身的过程。
因此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张去为就对着张世庸说道“你今日做的很好,既没有闹大问题把宫内拖进这场争斗中去,又向三郎提出了一个恰当的建议平息了争端。
接下来三郎和殿前司就是打起了笔墨官司,我们也只要旁观就好。关于禁军内部发生的矛盾,只有官家才有权力决断,这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事。嗯,今日这件事就不必外传了…”
沈敏自然不知道宫内打的什么主意,三日后他穿戴起了官服就带着五、六名亲卫出了城,然后乘船穿过了一整个西湖来到了西湖的西南角,从湖岸开始到远处的八盘岭下,将近一里多的地方就是殿前司的大营所在了。
大营南北两头还有两片不规则的湖泊,这两片湖泊不仅同西湖相连,它们之间也有一条河流连通着,这样就把殿前司大营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大营的东部几乎就是一个被水面包围的陆地,除了西面有两座桥梁和大营西部相连之外,能够和外界联系的大约只有东部面向西湖的码头了。
因为大营的东部是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所以殿前司大营的辎重仓库和重要的衙门都放在了此处。而这处孤岛上许多地方都保留着绿色的植被,加上南北两侧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不仅风景极佳,夏日还非常的阴凉。
沈敏上了码头之后就看到,码头附近就盖有好几间酒楼,酒楼附近的林下还设有不少露天的食肆茶铺,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许多人一看就知道是平民。这里哪像是一处军营,倒像是西湖边上的寻常集市了。
南渡之后的殿前司军和汴梁城内的殿前司几乎全无关联,乃是由靖康之变后各地勤王军编组的御营军改编而来。确切的说,是由御营军中护军杨存中所部改编而来的。之后又吸收了其他地方武力,最终形成了前军、右军、中军、左军、后军、护圣军、踏白军、选锋军、策选锋军、游弈军、神勇军和破敌军,这十二只军队,约七万余人。
这十二只军队自然并不都是驻扎在八盘岭大营内,从此处到万松岭下,还有环凤凰山地区,都有殿前司军队驻扎的营地。只是此处大营是殿前司军最大的一处军营,起码有半数军队驻扎于此,加上这些士兵们的家属,于是八盘岭下倒是形成了一个以军队和军属为主要人口的小城,繁华之处并不亚于两浙路的小县城。
只是管理这座军中之城的,并不是什么地方知县,而是殿前司都虞候司衙门。沈敏找路人打听了大营的布局后,便打算先去都虞候司衙门报个道,然后拿着那位温押司给的公文名册,去见下应当调拨给自己的那些低阶军官们。
他在一路上其实已经想好了,在见面时会多多夸大海南岛的恶劣环境,以让这些军官们自发的抵制对他们的调拨命令。其实他也不需要做多大的夸张,毕竟这个时代的热带地区就是一个坑,就连宋人自己也把岭南以南视为不适合好人居住的地方,是用来发配罪犯的瘴疠之地。
而保安社开发台湾时,如果没有那些岛上原住民的协助,和沈敏带着后世的知识对居住环境的改造,天知道会死伤多少人。开发这种热带地区最令人恐惧的,便是疟疾和急性肠胃炎。
这两种疾病,现在都没有特效药。所以保安社只能以预防为主,比如填埋居住区附近的死水,新建村落远离沼泽地,保证水源的清洁并饮用开水,使用大量的消石灰改变潮湿环境顺便消毒,使用蚊帐和驱蚊的草药。正是凭借着这些手段,保安军才能在台湾不断的拓垦熟地,而不出现大量的人员损失。
所以他觉得,只要自己把那些土人过去的生活经历说出来,这些军官们总该为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考虑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