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想杀她,从荡丘山到苍嵇城这一路都是机会,为什么偏等到那个时候才动手?
高廷坐在沙地里,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头闷声道“总之,你要是恨我,那就杀了我好了。”
……
宁姒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重拳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管她怎么问,高廷始终就一句话你杀了我好了。
宁姒真想一招了结了他,又觉得太便宜他了。求死就赐死,哪儿那么好的事?
沙海中的日头比外面还要毒辣,没过多久宁姒就觉得口干舌燥,颓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高廷走在她身后,举着手替她遮出方寸阴凉。宁姒愈发烦躁,用力将他推倒在地“干什么?想找机会下黑手啊?”
高廷提着一口气似乎想反驳,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烈日之下沙子都是烫的,他迅速爬起来,迈步朝先前种下的树林跑去。还没跑远,腰上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被花藤缠上了,而花藤的另一端,就握在宁姒手里。
万一沙蛟去而复返把他带走了,她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高廷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你既然处处防备着我,何不让我离远些?”
“这个距离够远了。”下不了黑手,也逃不掉,刚刚好。
高廷用手扯了扯腰间的花藤,非常结实。
这样也好,免得‘他’再跑出来伤了她。
“你防着我是对的。”高廷说。
“用不着你提醒,我会这么做的。”
……
抵达树林的最后几步路,宁姒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的。
高廷想去搀她,刚靠近两步又退回去。
还是算了吧!
茂密枝叶投下阴凉,温度降了不少,口渴却没有得到缓解。抬头上看,树上挂着类似豆荚的果实,并不像苹果鸭梨一样汁水充盈。
宁姒颓然的靠着树干“完了,我要干死这这儿了。”
心下谴责老天爷太着急了。她虽然想过要进入沙海,但那是在水和食物准备充分的前提下慎重计划才能实施的行动,而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被扔进来,这不是找死嘛。
高廷坐在另一棵树下,顺着树根往下掏,掏出个一尺多深的坑,仍是颗粒分离的沙子。
真不知道这些树的根究竟扎得多深,才能抵抗得住风墙。
宁姒看着他掏坑,恍惚间差点忘了究竟是谁害得她落得如此境地。
气呼呼的把头扭开,忽见远处的沙丘上站着个人。
沙海里有人?
定睛一看,入眼皆是金灿灿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
完蛋,都干出幻觉了。
正欲收回目光,人影再次出现于视野中,并且已经移到更近的沙丘上。
这回总算是看清楚了。
灰白的身影虽然异常凝实,却始终改变不了身上那股死气,以及远远传过来的阴灵的气息。
几经移形换影,阴灵来到树林前方。似乎有所忌惮,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停在树木投下的阴影外。
阴灵看起来三十来岁,留着短须,五官非常立体,眉眼与高廷颇有几分相似。
高廷还在琢磨树木扎根的事,看起来对此毫无察觉。
“高廷!”阴灵死死盯着高廷,灰白的眸子逐渐变为血色,五官也愈发狰狞。
宁姒看到高廷的神色明显一僵。
第518章 逼问
宁姒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
高廷茫然反问“什么声音?你说吹风?”
风拂过树林发出幼蚕进食的沙沙声,比空旷处的呜咽风声要大一些。
宁姒再次扭头看向阴灵——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怨灵了。可就算变成怨灵又怎么样呢?隔得这么老远,他的怨力根本影响不到高廷,甚至看不到也听不到。
宁姒想要确认阴灵的身份,故作随意的问高廷“我之前在宫里捡到一幅画像,画上的男人和你很像,右眼尾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啊?”
“黑痣……是高彦吧。”高廷继续挖坑,摆出一副非要在这儿掏出一口井来的架势。
“高彦是谁?”
“大皇子。”
“那就是你大哥了?”
高廷闷不做声。宁姒又问“你之前说,高彦是怕先帝将皇位传给你,所以提前动手发动宫变,最后死于混战之中?”
高廷终于停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沙“你好像对他的死很感兴趣?”
“好奇嘛,我早跟你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
“那你何不亲口问他?”高廷目光微侧,最后定格在已经变成阴灵的高彦身上。
宁姒的语气中多了被欺骗的恼怒“你果然看得见。”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自打阴灵出现之后,高廷几乎就没怎么抬过头。加上高彦出口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变了。
“看得见又怎么样?”高廷冷笑反问。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眼神却在顷刻间从闪烁变为坚定,就连上扬的嘴角也充满轻蔑和嘲讽的意味。
高彦似乎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双手呈爪状,恶狠狠的朝高廷扑过去。
“高廷,我要你死!”
宁姒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干涉,却见树林泛起绿光凝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一下子将高彦弹出老远。
宁姒明白了,神木化身成林,邪灵退避,这才是高彦忌惮的东西。
可笑她自作多情一场,还以为高彦怕的是她呢。
高彦再次冲过来,隔着屏障歇斯底里的喊道“高廷,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高廷漠然看着一切,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
过了一会儿,高彦把愤怒发泄得差不多了,台词也有了变化。
此时他喊的是“高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宁姒不解问道“他什么意思?”
高廷轻蔑扫她一眼,背靠树干将双手枕在脑后“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活着出去吧!”
……
月亮出来的时候,高彦不见了。
不是走了,而是身影逐渐变浅,直至完全消失。
宁姒走出树荫,看月光倾落沙丘。凉意入体,喉间生津,竟似刚畅饮过清泉一般,白天身体里被蒸发掉的水份这会儿都被补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身后的树木也呈现出舒展姿态,努力从月光中汲取清凉和生机。
诡异扩张的沙海,果然很神奇。
高廷睡醒了,惊讶发现自己竟被花藤绑在树上,动也不能动。
“喂。”他唤着不远处的宁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暗算我。”
“我能暗算你?”高廷忍不住气结。本来还打算再说两句,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就泄了气,靠在树上不出声了。
嘴巴因身体缺水而干裂起皮,高廷忍着痛抿了两下,结果越抿越干。
宁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解开花藤改拴着腰,牵着他到空地上晒月光补水。
高廷面色如常,显然早就知晓沙海中的月光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宁姒明知故问“你进来过,是不是?”
高廷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仍旧不做声,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孩子。
“你还委屈了?”宁姒恨不得捶他几拳,转念想想还是正事要紧。
“行了,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沙海形成的原因?还有,你大哥的阴魂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高廷席地而坐,两手交替把玩着面前的沙子,就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
“喂。”宁姒抓起一把沙冲他甩过去“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好歹我千里迢迢跟你从荡丘山来到这里,为了给你弄那狗屁树苗几乎耗尽灵力,给我交点实底能死啊?你不说要跟我从朋友做起的吗?”
朋友?
高廷猛地抬头看她,又迅速垂下去。
耳边有一个宁姒听不见的声音在说“快,都告诉她呀,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然后鄙视你,憎恶你,再亲手杀了你。你不是想死在她手上吗?那就告诉她真相吧!”
高廷小弧度却急促的摇头“我没有。”
“嗯?”宁姒凑近了些,“你在说什么?”
无主之声盖过宁姒的声音“你有!我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死,你想解脱,你还揣着懦弱不肯丢开,就像你不肯丢弃那该死的血脉。”
月光下,宁姒看到高廷在发抖。
“喂。”她先试着叫了几声,再面对面扣住他的手腕,“高廷?”
高廷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望进关切的眼眸,耳边所有杂音悉数消散。
“你没事吧?”看他那样子就跟要发病似的,委实有些吓人。
宁姒撤去花藤,打心底里还是不想看着他出事。
人非草木,这段时间高廷对她很是照顾,要真是一点不念好,那就太没良心了。
高廷喘着粗气逐渐平静下来。
宁姒退开到合适的距离,不希望他误会。
“你知道吗?”高廷突然开口“神不会无处不在,所以有些事将由恶魔代劳。”
宁姒似懂非懂,安静听着他的下文。
高廷把手插进沙地,再紧握成拳“他们是我杀的,高彦、高成、高禄,都是我杀的。我杀了他们,把他们的阴魂囚在沙海,日出而生,日落而灭,如此反复,无止无休。”
“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皇位,杀了就算了事,为什么还要囚在沙海?
高廷用沾满沙子的手紧紧抱着头,因陷入痛苦回忆而不受控制的发抖。
这种情况很难问出答案,宁姒只能采用自己的方法。
指触眉心,宁姒轻声道“高廷,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