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隐叹

    “于是，在那个慢慢长夜，一道又一道身影，骑着战马消失在了茫茫霜雾之中！”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城外没有任何声响，那是一年中最漫长的黑夜，也是城中人最煎熬的一场等待！”

    “终于一位刚刚成亲的妇人回到闺房，取出自己的嫁衣，梳起了自己的妆容！她提着一盏大红灯笼登上了无人立足的城墙，告诉满城的其他妇孺们：如果咱们的夫君们凯旋功成，我们就该城门口等待他们凯旋！如果他们战死，玉门关也难以瓦全！”

    “吾愿为君点绛唇，为君裁红装。”

    “卿若归来红装待，如若不还素衣殇。”

    “吾知刀剑无情，特备缟素一丈。红衣裹素裳，嫁衣脱下，即为素装。”

    “吾愿红妆迎君归，白衣素袍引君回。”

    那一夜，她们素手执灯，十里红妆，盼守迎君归。

    只是那一夜，直到寒夜将近，黎明破晓的时候，才只见到老马识途咳血而归，残甲犹在斯人已殁！于是，玉门关前，红衣褪尽，十里白绦，漫天飞雪，迎尔还乡、归葬！

    在那之后，人们才终于知道，正是那八百将士与妖族斥候缠杀了一夜，才终于熬到地气下沉、漏洞弥合，挽救了玉门关全城人的性命。正是那八百英灵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志士汇聚于玉门关自发镇守边疆，这才有了后来的玉门关这一门派，而九州各地也传承了玉门关的习俗，在小年夜的时候红妆缟素盼君归。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决策和温度
    明道先生不只是在诉说着这份古老的历时，曾经的悲壮，还聚起自己的灵念，将他当初在儒门《春秋史册》内观看到的史道留影展现在了陆羽面前。

    于是，陆羽便真的仿佛置身在那个漫长的、绝望的、寒风彻骨、满天飞雪的边塞孤城之外，眼睁睁的看着玉门关前一道又一道身影褪去嫁衣，缠十里素装迎归忠魂！

    前世今生，陆羽从没有一刻如同此时感受到生命的悲壮与沉重，那十里红妆里裹挟着烈焰般浓烈炽热的情感，那老马咳血负甲识途而归的苍凉悲壮，那红衣褪尽满城白绦的直击灵魂的冲击，如同无尽的海浪连绵不绝的冲击着陆羽的心灵！

    “赵虎、王二、薛石头、刘全”明道先生的声音打断了陆羽的沉思。

    “您说什么”回过神来的陆羽，虽然依旧震撼，感慨良多，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明道先生做了这么多，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他。

    “赵虎、王二、薛石头、刘全”

    “这几位都是刚刚英雄册里的战陨军卒！”

    “没错！确实都是英雄册上的英雄。”

    “先生放心，不只是英雄册上有名的英雄们，今日起所有云间府的军卒，我云间府都会护持照顾他们的家人，给他们的家里可以永久居住的温暖屋舍，教会他们谋生的技巧，对于他们的孩子，云间书院也会重点培养绝不使英雄们流血又流泪！”陆羽的声音掷地有声，说的非常坚定。

    前世他也是特种兵的教官，那时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即使遇到照顾不周的战友家属，往往也只能帮得了一时。既然现在的他已经是云间侯了，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了，他就一定会尽心且尽力。

    明道先生听了陆羽的话，微微摇头摆了摆手道：“云间侯贵为云间府的主人，整个云间府都是你的封地，所有这里的子民都是你的食邑，要如何对待这些从战场回归的英雄和他们的家人们，自然不需要老夫来教导你！”

    “事实上，无论是当初你在老夫面前怒屠云间县衙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你的心是善的！后来，老夫和横渠、玉山，乃至前代文宗颜介老夫子来云间城后的亲见亲闻，更是让我们愿意留下的原因！”

    “可是，即便是你的心中真的是善的，也比更多的人关心百姓的生活存亡，也依旧没有听明白老夫的话语”明道先生说着，又忍不住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学生驽钝，请先生指教！”陆羽听得出明道先生语气中深深的遗憾，所以连忙追问道。

    “赵虎、王二、薛石头、刘全共计九人，皆是在这次的三州军演中战死于魔门之手啊！！如果没有三州军演，也许他们可以活着回家过年！”

    “老夫此言，非是要问责于你！事实上，在贤武侯来云间府之后，与我们坐而论道，平心而论，三州军演确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既打击了人族内部的叛徒，又训练了新军，为戍边积蓄了更多的有生力量！”

    “可是关起门来扪心自问，你在做这个决策的时候，你的本心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本着训练新军，减少军卒损伤的目的，还是说你是为了给你师父报仇，向天下间各大势力展现你云间侯的智谋，展现云间府的能量，给予更多人以更大的威慑！如果是后者，陆小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城门前的这些人，好好记住赵虎、王二、薛石头、刘全这些人的名字，牢牢记住他们是因为你的一个自私的决策而死的！”

    明道先生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陆羽的耳边炸响，一句句的话语叩问在陆羽内心的最深处，拷问着他的灵魂！

    世人，谁能没有私心呢！可是从来没有啊，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伤害任何人，或者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去狠心牺牲任何人，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也是事实！

    陆羽怔怔的看着城门前的这一幕，直到红日初升、白衣散尽，直到日上中天，城门前车水马龙，更多的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容的时候，陆羽看着熙熙攘攘的云间城，然后转身对着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明道先生深深一礼道：“学生受教，学生知错了！”

    “从今后，必要的三州军演、五州军演甚至九州军演仍旧会有，但因一己之愤而产生的过失不会再有了！我来云间府，是为了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至于我石函峰和魔门之事应该用我石函峰上下的仙家手段来解决，百姓、军卒何辜，不该被牵扯到其中！”

    明道先生负手而立，听了陆羽的话，心中也是暗道：“不愧是功德加身的大气运者！希望有我们几个教导，能保得此子赤子本心不失，如此再大功德加身，人族便真的有希望了！”

    不过明道先生心中想归想，面上却仍旧不露声色的冷哼一声道：“明白就好！你可知九州之内，千年以来多少惊艳之辈，即便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心存万民，但到了面对各种抉择的时候，都会渐渐迷失本心，滑落**的深渊。于是他们的手中权柄越来越大，因此而牺牲的无辜之人便越来越多！”

    “中土九州，各大顶级势力、世家门阀，甚至州府之间，相互倾轧、公器私用、明争暗斗，导致民不聊生之事数不胜数！我儒家坚持教化，非是为了扬名传教，而是想让更多人不失本心，从而从根本上减少人族的内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兄的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我儒家一脉相承的志向！为此，我们为官、辞官、教化，直至身死！”

    “云间侯，你对云间府百姓做的一切，在我们眼里足以担得起至人的称号，可是啊，很多时候，我们发现，你总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过客，一直在用冷眼旁观的视角看着你脚下的这座城市！你是亲民的，但你更是高高在上，所以老夫今日带你一观，就是希望你能感受到这里的温度，你眼前的这些人不只是你的子民，更是和你我一样，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坚持有信仰的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望
    明道先生嘱咐完陆羽，便孤身离开了，只留下陆羽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看着云间城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仔细思考着明道先生每一句话语中的深刻含义。

    “这一个真正有信仰的好人！”左依凝不知何时来到陆羽身边，听她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于左依凝能了解到刚刚交谈的内容，陆羽并不奇怪，云间府神机堂的主人，如果连云间城内的一切都不能掌握，那就太过分了。

    陆羽对左依凝的话语深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其实早就认为明道先生、横渠先生、玉山先生这些大儒们的确都是一群非常纯粹的人，他们为万民殚精竭虑，他们为教化倾尽一切，只是他们对于经世致用的这一套实在太过生疏，他们可以净化人的思想，却无法填饱万民的肚子！

    他们有的时候也许迂腐，但是啊，如果将他们的话揉碎了去理解他们的本意，就会感动到热泪盈眶！虽然很多激进的方法他们一时难以接受，但只要换一个更容易被他们理解的方式，去证明这些方法是对万民有利的，这群看似顽固迂腐的老先生，就会立刻转过头来变成最坚定的前行者！

    这就是陆羽在草创云间书院伊始，诚意邀请这些大儒们成为云间书院授课夫子的原因，云间府注定会发展成为一艘飞速航行的巨舰，但是越是高速的发展，越需要风帆来矫正方向，在这一点上，无论是陆羽还是左依凝，都没有足够的自信。一如现在，面对自家师父被伤，陆羽的反击固然奏效，但也确实因为一己之仇的原因，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甚至直接导致很多军卒的死亡。

    有守护就必须有牺牲，有战争就必然会有死亡，无论是明道先生还是陆羽纠结的其实并不是多少人的牺牲，而是要矫正，不要再因为一己私欲而擅动万民之力。

    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有一便易有二，如果今日陆羽狡辩了，否认自己是因为私愤而顺水推舟，他日也难保陆羽不会因为要跟其他势力争利而动用军卒相争，如果是那样，陆羽将和九州之内的其他掌权者没有任何的区别。

    那将是横渠先生、明道先生、玉山先生等人的悲哀！

    在陆羽的亲自过问下，云间五堂迅速制定了对所有军卒家人的安置办法，又从云间商队的仓库中迅速调集了大量年货，选派专人趁着大年来临之前送到每一户的家中！至于英雄册中的诸位，陆羽决定亲自一一前去他们的家里慰问并拜年。

    受伤而归的军卒大多已经是重伤难愈，虽然很多人明知道躺在军中还有一丝存活的可能，可是万一还是药石无效，那就回错过和家人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所以面对这个选择，更多的人都选择了回乡，即便今年六十余位伤员撑回到云间府的只剩下十余位

    陆羽在去到城西的一户人家慰问了英雄的遗孤之后，才发现旁边一户家中重伤垂危的返乡军卒，一边用法力护住对方的心脉，一边立刻着唐三藏组织医官对所有回返军卒进行救治！直到后半夜，才将云间城内所有的伤兵救治完毕！

    所有伤兵由仙坊医堂免费诊治直至健康，所有慰问物资照一年的生活所需往足里发，陆羽自己也说不清他们的做法到底是不是出于对这些军卒的愧疚，他只知道在他内心的深处，这样做，他的心里能够痛快一些。

    第二天一早，陆羽才堪堪回到天台别院，只是在路过云间书院门口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了玉山先生肃容而立站在书院的正门口，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脸忐忑的王老栓在手足无措的照料着一位身着残甲却昏迷不醒的将士。

    陆羽认得这名将士，正是一早在门前宣读英雄册的王铁！

    “云间侯既然回来了，那么此人便交给你了！”玉山先生深深的看了一眼一脸疲惫的陆羽，便转身向书院内走去。至于王铁为何会躺在此处，自然会有人详细禀报的。

    陆羽的灵念在王铁周身扫了一遭，便发现此人身上虽有诸多暗伤，但尚不致命，之所以一直昏迷，是心神遭受了重大的冲击，换句话说，是王铁的内心深处，不愿意醒来！这样的病症，对于仙家修士来说，挥手可治，随便几个幻术都可以轻易将他唤醒，但是如果搞不清楚病因，贸然救醒，也许会引发更大的祸患。

    唤人将昏迷的王铁送到一间干净的校舍安顿，陆羽便招呼王老栓往书院的食堂走去！忙乎了一夜，且来一口热乎的，慢慢说！

    王老栓的样子看起来也十分疲惫，大半碗滚烫的小米粥下肚之后，才终于恢复了几分元气。对于早就混的脸熟的自家侯爷，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王铁不是别人，正是古月镇王福顺一家的三儿子！早年间只身一人投身军伍，家里人只知道他成了边军，似乎走的很远，五年了了无音讯！今日才知道，原来这王铁是去了幽州军，因为幽州军和徐州不属于同意兵部管辖，所以只有真的战陨才会有信息返乡。

    接下来的事，陆羽便已经猜到了。五年来数百场征战，身心俱疲且丢掉了一截小腿的他，能从幽州辗转回到徐州，这一路支撑他的，显然便是回家，便是和家人团聚！因为这个信念，他撑过了一场场厮杀，撑过了万里远途，撑过了漫漫黑夜，只是当他昨天回到古月镇的时候，才得知，他的全族没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发疯了一般想要了解真相，想要为家族报仇，于是找到了他的远房亲戚，住在王老栓！然后从王老栓口中得知，他们家的愁已经报了，云间侯陆羽为了给他们报仇，腰斩了所有帮凶，手刃了一县罪官，甚至亲赴万法宗一怒之下毁了紫阳峰！

    这仇报的很彻底，可是然后呢！对于王铁来说，然后呢他抛弃了一切回到家里，却发现没有了家！他想要拼尽一切去复仇，发现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了仇家！天地之间，除了一副残躯，他王铁已经一无所有，就在那一瞬间，王铁觉得无论他自己是活着又或者死去，对他来说，已经全然无所谓了！

    于是，他沉沉的陷入了昏迷。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新腿
    救人易，救心难。面对昏迷不醒的王铁，陆羽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

    或许这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道因果线，牵连众生，交织成一段段轮回，从第一次下山开始到古月捉妖，陆羽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和王家结下了很深的因果，这份因果轮回之间发生了太多的往事，无论是结交十大神兽，还是千里回归屠尽一县府衙、怒毁万法宗紫阳一峰为王福顺一家报仇，由远没有今日正心明道之时得遇王家的后人。

    而王铁的归来，让陆羽虔诚的相信，也许正是古月镇王福顺一家的福报绵延！他要救醒王铁，不只是救人，更要救心。

    立刻下令医堂调配药浴，趁着王铁昏迷，将他体内的暗伤淤血挑破排出，然后扔进药浴里好好淬炼调理，陆羽就温言安慰了王老栓几句，让他先回家去，两天，两天后的大年三十，他云间侯陆羽一定给老王家还回一个完完整整的王铁！

    没错，就是完完整整的，陆羽准备救心先从给王铁制作一条新腿开始。

    王老栓听到自家侯爷要给王铁制作一条新腿，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遍寻整个云间城内，包括他王老栓自己在内，身落残疾的数不胜数，如果王铁能得到侯爷的恩赐，拥有一条新腿，那他王老栓的断臂是不是也有恢复的可能，隔壁老张，南街老刘、老丁头是不是也能站起来了！！大家就都有希望了！！

    走路都直打摆子的王老栓，回到家中，就迫不及待的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左邻右舍，于是正在家中休寒假的王勃怪叫一声，就抓起自己的外衣往天台奔去，他想要跟在小先生身边，仔仔细细的观察如何制作一条新腿，只是听到制作这两个字，他就知道，自家小先生的法子一定和格物之道有关！

    云间侯将要为一位丢了一条腿在战场上的伤兵造一条腿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迅速传遍整个云间城！不只是寻常百姓们沸腾了，各大势力派驻在云间府的代表也在第一时间将这条消息传递回自己的宗门！

    断肢重生啊，如果不是灵虚期大能，便只有个别世家的家族秘术或者代价高昂的魔道功法才有可能实现！否则当年堂堂九大世家的叶望也不至于费尽心思寻好宝物带着叶良辰前去寻找药隐救治！要知道，再有天赋的人也是从弱小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而对于各大势力来说，有生的后备力量永远是一个家族的底气所在！

    没有未来战力的势力，是没有未来的，而未来战力需要培养更需要保护。如果在成长过程中，稍有不慎落下残疾，很多人就会永远沉寂，再也没有未来。所以如果云间侯陆羽真的掌握了断肢重生的手段，那么云间城炙手可热的程度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毕竟这段时间的研判下来，云间侯陆羽和毒药仙药隐是不同的，前者可以交谈交换，而后者实在脾气古怪难以沟通。

    云间书院的梅亭内，明道先生听到云间侯陆羽将要为军卒医治断腿的时候，就一脸古怪的给玉山先生递上一杯茶水，笑吟吟的说道：“哈哈，溯本正心老夫已经做完了！玉山兄准备温水慢浸的打算，恐怕免不了要生出几番波折了！如果此时，他真的把断肢重生的手段展露出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