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枝可依

    沈艾被她说懵了，




015 初次见面
    眼看着赶动车的时间到了，肖云还在唠叨，沈艾心里烦得不行，叹气道:“妈你别说了，我跟他还没定下来，眼下说结婚的事还早，好了我该走了。”

    她看了看肖云花白的头发，心里涌起一抹不忍，带着伤感嘱咐道:“你跟爸小心身体，如今都是有年纪的人了，不比从前，如果太累了就请两天假歇一歇。至于耀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给他攒套房，供他读完大学就够了，不用什么都给他准备好。”

    肖云翻了个白眼，立刻道:“不干活，谁给我钱花你弟弟念书，以后还要结婚，要大把的钱。他可是咱们家的根，我们怎么能不管我跟你爸没别的本事，只能卖命咯。”

    她说完这些话，就盯着沈艾瞧，目光似乎别有意味。

    肖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开口，不是让她气得头晕脑胀，就是让她觉得一颗心被油煎一般，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沈艾在她盯着看，只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如芒在背，沉默了片刻道:“我该出发了，要是错过这趟车就不好了。”说着拉上行李箱，低着头往外走。

    自然的，肖云不会送，在她脑海里，就没有这样的念头。

    沈艾早习惯了，自然不会计较，但临行前肖云说的话，却是一直在脑海里回荡，让她心绪难安。

    母亲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中国农村根深蒂固，时代在发展，很多人觉得这种想法可笑，但在肖云这一辈人看来，这是真理中的真理。她小时候是这样过来的，作为她的女儿，必须遭受她遭受的一切对待。

    儿子才是一家的传承，她不仅坚信这一点，还在日常生活中，用一举一动践行着对儿子的重视，对女儿的轻视、不在意。

    倒也不能这么说，沈艾小的时候，她的确是不在意的。但长大了的沈艾，能赚钱的沈艾，她还是愿意关心的。

    辛辛苦苦了三年，积攒下来的五万二千块钱，全部给了家里。

    拿钱之前，母亲口口声声说会归还，但实际上，在母亲看来，那是应该的，根本不值一提。她还会觉得，给的这些钱太少太少，根本不够。

    至于自己在外面的工作、生活情况，自己遇到的困难坎坷，她根本就不关心。

    这个家不是没有爱，是所有的爱都归了沈耀宗，自己得不到一分一毫。

    男孩、女孩的待遇天壤之别，这一点十几年都不曾变过，但肖云并不是毫无变化。

    之前对着自己，肖云什么难听骂什么，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承受。最近似乎换了策略，不再叫喊不再骂，而是直接叫苦叫穷。

    自己说出的关切话，她根本不在意，也没心思听，只盼着放低了姿态之后，能够打动自己，让自己乖乖掏钱。

    这份心思，沈艾能琢磨明白，但在听到肖云的话语后，却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仿佛心底有两个小人儿在拉扯打架，一个劝她不要太计较，多体谅父母的难处；一个跟她说，你别犯傻了，父母对你漠不关心，你何必管那么多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你又不是大款，自己的温饱都没解决呢，哪里有资格心疼其他人

    刚回来时，第一个小人儿占了上风，她不得不忍着伤痛，拿了一笔钱出来交给肖云。

    而如今要离开时，第一个小人被第二个小人压制住。她没有给钱，但心底的压抑、痛苦，不会减少半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没钱闹的。要是自己有本事，一个月能赚个万把块钱，给家里一千两千的，根本不叫事儿。

    沈艾并不是没有上进心，但现在的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能力，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说到底，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能力一般，潜力一般，哪里配得起高薪哪里有能力拿高工资纵然她对自己的现状不满，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改变的。一则找不到晋升渠道、方法，二则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和精力。

    其实有很多年轻人，在走出校园那一刻，踌躇满志，觉得世界是我的，只要我肯奋斗，就会实现梦想，迎来自己期盼的好日子。一个班的学生，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能够实现自己理想，走向人生巅峰的，只有那么几个。

    更多的年轻人，在参加了工作之后，斗志被一点点消耗，最终习惯了自己的工作，被眼前的工作限制了自由和精力，根本不敢抛弃现有工作，去博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毕竟，坚持眼下的工作，能让自己温饱，若是放弃了去别的行业，成功了固然可喜，一旦失败了，可能连现在都比不上。

    利弊大家都会权衡，能勇敢跳出圈子的，真的不多。

    虽然跟母亲闹得不愉快，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出了家门的沈艾，先是坐公交，再进站上动车，下了动车换公交，再转一趟乡镇客车，折腾了七八个小时，总算是到了。

    路途很辛苦，动车还好不累人，其余的公交、客车七弯八拐，还有几分颠簸，但沈艾独立惯了，倒也不觉得难受。

    路上，自然接到了陈鑫荣的电话。

    跟她一样，陈鑫荣也在返厂工作的路上。

    等沈艾顺利到达，两人聊了半天，陈鑫荣迟疑问道:“你这次回家，跟家里人说起我了没”

    沈艾抿唇一笑道:“说了。”

    陈鑫荣登时紧张起来，连声问道:“你怎么说的给他们看了我的照片没叔叔阿姨怎么评价我的”

    沈艾回想起父母的反应，忍着心中的不舒服道:“别紧张，我给你说了很多好话，他们说你还不错。”

    陈鑫荣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就好，这个周末要去我们家，你也放松些别紧张，我会赶回来的，没事儿。”

    沈艾“啊”了一声，才想起还有这一茬。

    其实这事儿，陈鑫荣除夕就提过，沈艾一直觉得还有时间，一点儿都不担心。

    如今才想起来，两天之后就要去县城，与陈鑫荣的妈见面了。

    若是旁人，沈艾不会担心紧张，但陈鑫荣的妈妈不一样，她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婆婆呢。

    有句话叫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沈艾自问自己不丑，但也不好看，身材、性格也不怎么好，只能算是很平常的一个人。

    这样的自己，能得到陈鑫荣妈妈的喜爱，能跟她愉快相处吗

    沈艾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见她不说话，陈鑫荣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忙笑着安慰道:“没事儿，我妈这个人没脾气，很好相处的。到时候崔阿姨和她老公也会来吃饭，上次我们见第一面时，不就是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吗你早点儿来，咱们吃了中饭后，一起逛逛街什么的，给你买两件衣服。”

    他安慰了半天，沈艾却依旧打不起精神，只诺诺应了两声。

    等挂断电话，沈艾心情仍旧忐忑，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了正日子，沈艾反而镇定下来了。

    罢罢，该来的总会来，紧张、担心没有任何作用。

    正给自己做心里安慰呢，陈鑫荣打电话过来，笑着道:“我昨天晚上到家的，你准备好了没要不，我过来接你吧。”

    沈艾虽是女孩子，却觉得自己能搞定，还没习惯跟人撒娇，大大咧咧道:“你辛辛苦苦跑一趟，浪费时间不说，还要花路费。算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陈鑫荣一想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路上小心点儿，坐车倒也方便，下车后走几分钟就能到我家。等你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沈艾笑着哎了一声。

    这时陈鑫荣又道:“话说回来，我今天还挺忙的，没时间来接你。”

    沈艾好奇的道:“你有什么可忙的”

    陈鑫荣呵呵一笑道:“你怎么说起傻话了你要到我家来，我们还能不提前准备准备我妈昨天一直在拟菜谱，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出去买菜，还一直抱怨说过年了菜不好买，很多想好的菜没办法做呢。”

    沈艾傻傻道:“何必这么麻烦随便准备点菜就行了，我们就只有几个人，吃不了多少。”

    陈鑫荣道:“都是为了招待你，妈可下功夫了，不但自己忙，还一直在使唤我。”顿了顿，又道:“我过年的时候，除了除夕、初一是在领居家吃的饭，其余几天都是随便下点面条，炒点菜将就一下。家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我想吃也没法儿弄。今天倒是要沾你的光，吃一顿好吃的。”

    沈艾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默了默道:“那今天你多吃一些，多长几斤肉。”

    陈鑫荣呵呵道:“吃肯定是要吃的，我妈厨艺挺不错的，我也会烧菜。你要是嫁到我们家来，以后做饭这一块，你根本不用操心。”

    沈艾听得红了脸，没有吱声。

    陈鑫荣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准备准备，早点出发，到我们家玩一下。”

    沈艾应了下来，换好衣服梳了头发，依旧清汤挂面一般出了门。

    一路上陈鑫荣不停打电话过来，等车到了后，沈艾照他指点的路线走着，一面走一面想，初次见面，应该要买点儿东西吧

    之前陈鑫荣一直没说这事，沈艾也没怎么在意。

    这时候才想起这一茬，也没地方请教人，但沈艾潜意识觉得，空着手不好。

    东西是该买一点儿，但买什么呢路边倒是有家小商店，沈艾一面想，一面踏步进去。

    店子虽小，但商品不少，各样烟酒茶琳琅满目，看上去价格不菲。

    沈艾虽然想面子上好看点儿，但骨子里是节约惯了的，想来想去，最后只买了一提牛奶，花了六十块钱，聊表心意。

    提着牛奶盒再往前走，果然就看到陈鑫荣在小区门口东张西望。

    见到沈艾，他忙迎了过来，笑着道:“来吃饭就好，提东西做什么”

    见他没有嫌弃的意思，沈艾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也没买什么东西，不值钱的。”

    陈鑫荣接了牛奶，领着她往小区里面走。

    才走几步，便遇上崔容的丈夫钱洪。

    这个人沈艾自然不陌生，见过两次，相亲的时候还一起吃过饭。

    钱洪很热情，笑嘻嘻的道:“哎呀，小陈的对象来了，快跟小陈进家门吧。”

    沈艾登时脸羞得通红，便低下了头。

    陈鑫荣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道:“我妈已经在准备午饭了，待会儿洪叔叔早点来，我们一起喝两杯。”

    钱洪嘻嘻哈哈答应了，挥了挥手自顾自走远了。

    接下来，沈艾觉得晕乎乎的，脚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陈鑫荣的家位于老式单元楼，在最顶层。

    两人哼哧哼哧爬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到了，陈鑫荣抬手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个四五十来岁的妇女站在门口，人微胖，脸上挂着笑容。

    虽然没人介绍，但沈艾知道，这就是陈鑫荣的母亲——王梅朵。

    王梅朵很热情，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笑眯眯道:“这就是小沈吧，快进来。”

    沈艾红着脸，很小声打了招呼:“阿姨好。”

    王梅朵笑着应了，转眼看见陈鑫荣手中提的牛奶。愣了一下。

    陈鑫荣忙道:“这是沈艾特意给你买的。”

    王梅朵便嗔怪道:“小沈，你人来就行了，带东西做什么”说着连忙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棉拖递给沈艾，接着道:“这是我才从超市买的，是新的，没人穿过，你穿这双。”

    陈鑫荣接口道:“我妈说你难得来一趟，不能让你穿鞋套，特意去超市买的。”

    沈艾心中暖暖的，咬着唇道:“是新鞋我就不穿了，弄脏了不好。”

    王梅朵笑道:“特意给你买的，有什么不好你不穿，我可要生气了。”说着忙又搬了个板凳过来，催促道:“你穿靴子不舒服，快换了吧。”

    沈艾只得依言坐下，换了新鞋。

    陈鑫荣也换了双棉拖鞋，娘两个满脸堆笑，将沈艾往屋里领。

    等沈艾在沙发上坐下，王梅朵忙去倒了茶端过来，又指着玻璃茶几上的零食盒道:“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乱买了几样，你挑自己喜欢的吃。”

    零食盒里各色小零食都有，但沈艾哪好意思吃，低着头呐呐道了谢。

    王梅朵也在一旁坐了，打量着沈艾，笑眯眯的道:“自从得知小崔帮忙介绍了你，我就想回来看看，但外孙女太小，我走不开。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今天鑫荣没去接你，让你自己过来，实在是辛苦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但比你的宿舍应该大点儿，你也不要太拘束，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沈艾低着头，应了一声好，别的话一句都不好意思说。

    王梅朵看出她十分腼腆，倒也没勉强，站起身道:“你跟鑫荣坐着歇一歇，说说话，我厨房里还有几个菜没准备好。你们坐，等我将菜弄好，大家一起吃顿便饭。”

    沈艾忙也站起身道:“阿姨，我给你帮忙吧。”

    王梅朵哎呀了一声道:“就是几个菜，我都准备好了，直接下锅就得了，要你帮什么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是客人，还是好生坐着，跟鑫荣聊天就行了。”她说完，便笑着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后，厨房里便想起打火、炒菜的声音。

    沈艾长长出了一口气，略微放松了些。

    正如陈鑫荣所说，王梅朵看上去很和蔼，不难相处。

    但她这是初次上门，媳妇儿见婆婆，哪里能不紧张

    如今，能暂时不用跟王梅朵打交道，沈艾真是觉得轻松很多。

    陈鑫荣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悄悄凑近她，捏了捏她的手道:“不用紧张，初次见面是这样的，等熟了就好了。”

    沈艾嗯了一声，慢慢露出笑容。

    虽然这样说不应该，但平心而论，这里的气氛，似乎比家里还要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