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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而像这种意外中,被一个男子一见倾心,锲而不舍的追求方式确实很罗曼蒂克、很感动人。同时也很刺激,也很冒险,自然是一石击起千层浪。

    于是乎,一段古老的曾被无数次重复的爱情故事,就在时光的复印机上又被复印了一遍。

    两人的生活轨迹都乱套了,迅速陷入到热恋当中。

    但这种事儿是纸里包不住火的,身在幸福中的人眉目神态,情绪举止都与众不同。

    洪禄承还好说,每天在外时间较多。王蕴琳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大部分时间都要陪着母亲,老太太又是火眼金睛,眼里不揉沙子的精明人,如何瞒的过去

    时间没出俩月,完颜东府的老太太先起了疑心,就派人暗中盯梢。

    等知道了自家闺女竟然胆大包天,从街门溜出去跟一个男人坐上汽车去看电影了。瓜尔佳氏简直目瞪口呆了。

    于是前脚女儿刚溜回家,她后脚就派人关了街门。

    大家庭最厉害的传统就是不许荒腔走板,一旦不合板眼、规矩,就要施家法予以纠正,以挽回面子。何况牵扯到一个女孩儿的名节。

    那日王蕴琳的滋味必定是不好过的,她不但得一五一十招出口供,还要在祖宗牌位前跪上一整夜。

    更要命的是,允泰知道这事儿后搂不住火儿了。

    他的怒火主要来自于两点。

    第一,他自诩为金超皇族后裔,父亲又袭有镇国将军的封号,虽然清廷已经不在,毕竟也是个血统高贵的人家。

    可他真没想到自家的妹妹竟被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儿子,在背地勾上了手。这必然让整个完颜家族蒙羞,成为全北平的笑柄。

    第二,他还有个高中同学,是时任北平警察局长的儿子。去年刚刚留洋归来,当了德国医院的大夫。医术精湛,品貌端庄。

    自从洋大夫来过完颜家见过了他的妹妹,很是仰慕,就动了求亲的念头。

    他自己也认为这是门好亲事,便从中干旋说通了母亲,结果利用前不久给瓜尔佳氏做寿的机会,两家大人刚暗中把亲事说定。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今后可怎么收场

    于是乎,允泰就冲动了一把。他第二天就去府后小院儿,把洪禄承给打伤了。随后又跑去东华门的“金兰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店铺给砸了。

    回来他还不解气,就跟母亲商量,说索性俩人之间还没发生什么真正逾礼的事儿。为夜长梦多,干脆也别等妹妹高中毕业了,紧锣密鼓地先结婚吧。

    瓜尔佳氏深以为然,为家门声誉计,就点头了。

    可没想到,当天知道洪禄承被哥哥打伤,母兄要逼迫自己嫁人的消息后,王蕴琳竟然连夜跑了。她从角门出来,从完颜家一直跑到了洪家,敲开了洪家的大门。

    当时洪禄承脱臼的胳膊刚被寿敬方给治好。洪禄承万没想到王蕴琳能回找上门来,俩人这一见,可就再也分不开了。

    但也得说,这实在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世俗礼法所不容的事情。

    王蕴琳这一跑,完颜家就先炸了锅。瓜尔佳氏差点把脑袋往墙上撞,气得都背过气去了。

    洪家也同样是惊天动地。

    得家人禀报后,洪效儒急急赶到洪禄承的住处,一边是教训两个年轻人不知轻重,一边就赶紧叫人备车,想亲送王蕴琳归府请罪。

    因为他深知其中厉害,这大姑娘真要在洪家过了夜,真清白也成不清白了。

    可没想到王蕴琳以死相逼,拿出来一把剪子,说要送她回去就死在这儿。洪禄承一见,也不顾胳膊了,跪下就磕头,求父亲成全。

    正僵持中,允泰奉了母命,也怒冲冲追到了洪家来了。

    但他虽然手里拿着刀,腰里别着枪,一副势不干休的样子,却也完完全全看到了自己妹妹拿剪子要捅脖子的一幕。

    所以这一次,他一点儿没敢耍混,也没能把人给接走。

    最后,也只能是在洪效儒的亲自相陪下,回去把妹妹执意要嫁的消息回禀了母亲。

    这个结果,自然极大地触怒了瓜尔佳氏。

    她根本不理洪效儒的好话连篇,也没有就势促成一双儿女好事的意思。竟然坚决不肯变通,当场就发了狠。

    老太太先是对允泰和身旁的仆人们说,“既然如此,从此就给我把后门锁了,只要她敢从前门迈进家门槛儿一步,马上拿棍子跟我打出去。”

    随后还请洪效儒转告女儿,“要嫁人可以,从此不许姓完颜。姓猫姓狗由她去,完颜家从此没她这个女儿。”

    说完就让人把洪效儒请了出去,十分不给面子。

    而像这样的宣告,无疑也是将王蕴琳置于了死地。后门进不得,前门要打出去。她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母亲的绝情是王蕴琳绝没有想到的,伤心难过在所难免。可与洪家面临的麻烦相比,这还只是小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件事,必然会为洪家招惹到警察局长的敌视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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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迎娶
    虽然被逐出家门的王蕴琳已成无根之草,她的生活今后只能由洪家一力包揽,可实际上洪家对她并无丁点儿的草率和怠慢。

    相反的,她与洪禄承的婚事,声势和内容搞得都很大。甚至可以说在当年的北平,是要拔头份儿的。

    放定过礼当日,在王家院门前昭告喜事的六尺红布下,洪家送来的鹅笼、酒海,整猪、整羊,簪环首饰、四季衣裳,完全按照最高规格,足足有六十四抬。

    那些红漆描金的大抬盒,都由穿吉服的抬夫们抬着,摆了半条胡同,红了半条胡同。

    那专由“金兰斋”送来的一双“龙凤喜饼抬”,足足得有一百二十斤。一双“喜果抬”,枣、栗、花生、桂圆也同样摞的小山一样。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围观百姓为之咂舌不已。许多人都打听,究竟是谁家的姑娘出嫁,修来了这么一份儿好姻缘。

    送妆发奁那天同样的不含糊。

    洪家借王昭甫的名义,在外紧急采办了全套花梨,紫檀家具,顶箱立柜、方案圆桌、绣墩沙发,座钟挂表、字画挂屏,金银首饰,连寿杠带栏杆桌,加在一起也是六十四抬。

    而表示房产的瓦片,表示地亩土坯,分别摞了一百二十八块,被摆放在栏杆桌上,由抬夫彰显在队伍最前面。

    当这批价值斐然的嫁妆从王家出门的时候,自然又引来一大批人围在王家门口看,猜测卖火柴的王大老板是不是发了横财。

    还有小孩围在门口唱着着,“月亮月亮照东窗,王家姑娘好嫁妆。金漆柜,银皮箱,虎皮椅子象牙床。锭儿粉,棒儿香,棉花胭脂二百张。……”

    在孩子们的歌声里,在众口纷纭的议论里。无论王蕴琳本人知道不知道,但至少这批东西让王昭甫一家,在自家地盘上揽尽了风光。

    一点不亏心的说,即使王蕴琳真的作为完颜家的大格格出嫁,陪送的嫁妆若与之相比,怕也是要汗颜不少。

    而到了大婚的正日子,迎亲的排场更大。

    不但有洪福承属下的二十个扛枪巡警负责维持秩序。有“合兴号”喜轿铺的全套仪仗、鼓乐响器。洪家和寿家为了接送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还开来了“林肯”和“道奇”两辆汽车。

    就凭这份儿能叫来警察开道的尊贵,就凭整整六组的金灯、执事、两套二十四响来“晾轿”的荣耀,还有那两辆代替绿轿(按传统,迎娶是一红两绿三乘轿子,红的坐新娘,绿的坐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价值数万元的豪华轿车,这场婚礼就足以称为顶级规格。

    这次当然更惹得围观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堵住了胡同口,连卖豆汁、卖炸糕的也收了摊子,甚至曾一度造成了外大街的交通堵塞。

    不用说,谁都想争相一睹从没见过的阔气婚礼。

    除此之外,王蕴琳的婚衣也奢华透顶。

    那是由收了三百块大洋的苏慎针父亲——老老苏,点灯熬油赶制出来的。

    大红的海水江崖吉服袍,红缎凤穿牡丹绣裙,满头的绒花珠钿,镶着宝石的绣鞋,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玩意。颤悠悠的,沉甸甸的。堪称珠光宝气,光彩华丽。

    这让人作梦也想不出的服饰,让王家每一个女性都甚为神往,都认为身为女人出嫁,如能有如此光鲜,这一生都不亏了。

    而洪家之所以会如此大事铺张糜费,全是因为洪效儒深知王蕴琳所处环境的尴尬和所付出代价的昂贵。

    这里面既包含了他对自己儿子拐走了人家女儿的愧疚。也有想借大操大办示之以诚,让完颜家对女儿的未来放心之意。

    应该说,从这个角度来讲,洪家就是想用金钱对王蕴琳予以一定的补偿。

    只不过,在璀璨夺目的光芒辉映下,在京城百姓的羡慕和仰视中,笼罩在王蕴琳身上的风光无限,却远远不足以抵消亲情决断所带来的凄凉与孤单。

    临出嫁的前几天,她几乎每晚都悄悄地以泪洗面。而真到了出门子当天,她更是哭泣难抑,连眼睛都肿成桃儿了。

    那可不是一般礼节的哭,是痛彻心脾的哭。就连作为娶亲太太的寿敬方母亲,和作为送亲太太的王家姑妈都劝不住,越劝还越哇哇,是难以收场的泪流成河。

    有不知道内情的人还夸呢,都称赞新娘子孝顺,是个舍不得离开娘家的好女儿。

    要说这也确实,只是他们不知道,让王蕴琳难舍的可并不是这个王家,而是远在亮果厂“半亩园”的完颜家。

    她更是为了自己出嫁当日,没有一个血脉至亲在场而伤感至极。

    自然,这样一来,就没法梳头换装,盖上盖头了。

    以至于等在院子里的新郎官洪禄承和寿敬方,都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可他们急不得,也恼不得。唯一能做的,便只能交待吹鼓手们,一首接一首,连续不断地吹着《麻豆腐大咕嘟》、《油葫芦倒爬城》和《屎壳郎爬竹竿——节节高》,借此为新娘子拖延时间,耗着时辰。

    这可中了吹鼓手们的意了,别看累,可如此,主家是要给赏的。他们吹得时候越长,赏钱就越多。

    于是,众人便带着极高的兴致开始“炒麻豆腐”了。

    这首曲子极有特点,唢呐笙笛要停止,只剩下鼓、镲的声响,而鼓不是在敲,是在揉,镲也不是在击,是在磨,咕嘟咕嘟,真如同锅里咕嘟的麻豆腐。

    只是这破曲子的鼓点儿,却也让洪禄承更加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要不是寿敬方按住了他,一向沉稳的他差点跟着鼓点儿在院里转磨。那可就真成了宛如滑稽戏一般的大笑话了。

    好在王蕴琳也懂得轻重,发泄一阵后,便开始极力克制悲戚。

    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又都是麻利人儿,一个给开脸儿,一个给备好了头面,俩人齐心协力一通忙活下,总算是没让等在门外的花轿差点错过吉时。

    终于,随着院里吹奏起了《百鸟朝凤》,蒙上了盖头的王蕴琳以一副仪态万方的姿态在两位太太的搀扶下上了花轿。这让所有等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要说迎娶队伍能顺利出发,还多亏了那二十个警察。

    全靠有他们排成两排负责护卫左右。那长蛇一样的序列才得以突破重重人群,从胡同里走上大街。

    而这一拉开场面,排场也当真不小。

    走在最前面的,先是一对开道锣为前导,然后是整整金灯、金执事、汉旗子、大执事,什么筛镜、绿扇、座伞也一应俱全。

    此外,还有两组二十四响的鼓乐响器分插其中。最后面缓缓跟着的就是两辆接送娶亲太太,送亲太太的汽车。

    可谓浩浩荡荡,新颖热闹,让谁见了都走不动道儿。

    不过,谁都没想到这路上还会遇到更为引人眼球,惊世骇俗的一出。

    敢情队伍才刚开出一条街



第一百零九章 代价
    其实,抱有成见的允泰想如此来替妹妹“辟邪”,是有些多虑了。洪家满门上下对王蕴琳都很好。

    过门之后,王蕴琳不但与洪禄承过得很是和美,她那大家闺秀的得体气度也很受洪效儒的看重,她的温和宽容更让其尽得家里女眷亲近。

    总之,她与任何一个洪家人都能相处和睦,也颇受下人们的爱戴。她是真正毫无障碍地胜任了洪家二少奶奶的角色。

    而实际上一直让她纠结于心,难以释怀的,反倒仍旧是“半亩园”的完颜东府。

    敢情王蕴琳对母亲的养育之恩始终难忘,婚后每逢初一十五或喜庆节日,她便会和洪禄承一起去完颜东府后的角门跪拜请安。

    但每次都是屡屡遭遇冷遇,那扇门从来也没有打开过。

    这无疑表明了母亲的一种态度,始终未能原谅她。

    于是她只能在企图得到家人谅解、接纳的等待中,依旧默咽着人间的苦酒。

    不过这种情况,终究也因第“卢沟桥事变”爆发得到了一种了结。尽管还是那么的不尽人意。

    那一次,就在洪效儒安排好洪禄承夫妇去“逃反”的一系列事宜之后。王蕴琳又和洪禄承一起,最后一次跪在了完颜东府的角门外。

    因为即将远行,且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俩人在外跪了很久。哪怕天降大雨,他们也没起身。反倒是一起磕起头来,礼行得认真而重要。

    或许正是这种诚心起了作用,角门才第一次打开了。

    由瓜尔佳氏身边的女仆出来传话,说老太太只让女儿一人进去相见。而就是这一次,成了这对母女最后的一次会面。

    再出来时,王蕴琳带出了那块被黄绫子包裹的翡翠扁方,但她的心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死心了。

    这是因为瓜尔佳氏虽然流了泪,却再一次坚定地申明了永不相见的态度。

    这无疑表明了,她已经完全被母亲推开了,推得既干净又彻底。真想让母亲彻底回心转意,难上加难!

    而这种有家不能归的酸辛,这种再无一见的悲痛,促使王蕴琳临走时,又情难自已地转身回来,跪在雨地里,泪流满面地向角门磕头。

    她衣服沾透了泥水,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只将头一下一下在地上点着,做得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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