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所以说,这绝对算是玉爷命大。别看汤玉麟有“汤二虎”之称,可他的三弟却是一头蠢猪。就连汤玉山本人也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自己的愚蠢把玉爷给保下来了。
此后,又有李尧臣和刘伯谦出面说项,四处奔走。雷胜和玉闶为了救玉爷,更不惜变卖家中财产凑钱给李尧臣代为疏通。再加上此事在社会上的影像很大,玉爷深得京城百姓的同情与声援。于是,哪怕最后汤玉麟又亲自给鲍毓麟来电致歉,也照样没能让京城公安局交出人来。
但是官官相护、暗箱操作毕竟是这个世道的潜规则,既然汤玉麟替汤玉山已经道了歉,鲍毓麟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于是,鲍毓麟便只有私下暗示京城地方审判厅,最终以殴打军人的罪名给玉爷判了八年刑期。这既算是给汤玉麟有了个交代,也不至于让民声太过不满。
至于尹隼和童山河的家人虽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私下里一直想办法要害玉爷的性命,但这会儿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便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自去为财产分割家宅内斗不提。总之,这件事至此,也就算是和稀泥一般的了结了。
对这事应该怎么评价呢其实玉爷有些冤枉不假,但在这个世道能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玉爷被关押的监狱是位于西什库大街,隶属于地方审判厅的京城感化所。李尧臣在其正式开始服刑之后,曾单独去探望过一次。这不光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冬给玉爷送去一身新作的冬衣,也是因为他已接受了佟麟阁的委任状,即将随移防山西的二十九军去阳泉练兵,特意来与玉爷辞行。
不用说,能够见到这个老大哥,玉爷也很是激动。他一再为受了李尧臣多方照应而致谢,直说自己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感到很过意不去,让李尧臣万万不要在为他牵挂了。而在得知李尧臣即将远行之后,他也感到十分欣慰。说让李尧臣在外好好保重身体,才能为国练好兵。虽然他已没有机会为国效力了,但“无极刀”实战性极强,想必二十九军在李尧臣的指点之下,必能以此刀法声名鹊起,震慑宇内。
玉爷这话确有先见之明。在两年之后的长城要隘喜峰口战役中,“无极刀”果然所向披靡,大放异彩。二十九军将士凭借手中的大刀,追杀日军六十余里,砍杀敌人近百名,缴获大炮十八门。此战之后,佟麟阁还特意把一盏从日军军部缴获的马灯赠送给李尧臣,作为表彰和纪念。只不过玉爷和李尧臣就此作别之后的再次相见,却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自从玉爷进了大狱,外面的世界就变得愈加纷乱与躁动起来。国内两党竟突然之间打得跟热窑似的,一个倾全力围剿,一个被迫突围北上,无形中把国内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和国力都牵制消耗在了这场内战之中,反而在对外的防御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以至于促使日军侵华决心和信心越发的坚定,渐渐已不满足于仅占有东北三省了,竟按捺不住开始对我国内地实施各种试探性的侵略措施。
而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很快便发生了一件与玉爷最为密切相关的事。那就是1932年,由于日军在山海关制造事端,兵进热河之时,作为“热河王”的汤玉麟坐拥十万部队竟然弃守国土,当了“逃跑将军”,以至于日军迅速占领热河全省。事后,汤玉麟因为不战而退沦为了被南京政府通缉的要犯,于是汤家瞬间倾倒,势力土崩瓦解。
应该说,此前在汤玉麟权势的覆盖之下,玉爷在狱中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舒服。自典狱长往下,人人都知道玉爷是得罪了汤家才进来的。于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接受贿赂,对玉爷有所照顾。所以玉爷在这里不仅每日劳作强度远超其他犯人,衣食也不及温饱,也多亏他有一副好身板,才能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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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香火
玉爷出狱已值隆冬,当天,他的几个老哥们和儿子徒弟都来了,大家伙儿一起把他接回了城南菜市口的一个独门小院儿。
中午李尧臣做东,从外面叫了一个锅子吃涮羊肉,给玉爷接风洗尘。
只是玉爷还惦记着清理门户的事,席间便又问起了图里坤的下落。大伙的回复都是图里坤依然渺无所踪,想必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回京城了。随后众人还告诉玉爷,说“鹰爪门”和“山河武馆”被玉爷踢馆之后声名日渐衰微,如今已经彻底散了。而城南游艺园由于局势动荡和市面萧条,亦渐不能支,苦撑数载后,也于年初关张倒闭了。
玉爷听罢之后许久沉默不语。因见玉爷神情郁郁,大伙儿赶忙又说,虽然图里坤不成器,可玉爷毕竟还是收了个好徒弟。然后便是众口一词地猛夸雷胜,倒是把雷胜弄了个大红脸。
不过,大伙儿虽然是为了开解玉爷,但夸雷胜可并非只图玉爷高兴。玉爷在听过众人所述后才知道,敢情为了玉闵的后事和替他打点官司,他的所有家当早在两年前就折腾光了。而这几年来,在狱中上下打点,和他吃的用的,乃至玉闶上大学的钱,大多都是雷胜去给瑞五爷当“镇场”以及和他人赌跤挣来的。就连这个小院儿,也是雷胜怕玉爷老无所依,自己掏钱给玉爷添置的。
谁都不傻,玉爷心里自然也有数。这些钱聚在一起可是不小的开销,而雷胜靠他自己一个人常年累月地担了下来,又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凭良心说,一个徒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比许多人的亲生儿子都强了。
感动之余,玉爷大感欣慰,心里的郁结也果真解开了不少。于是他主动对在座的所有人说,“想当年入狱之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懊恼自己无识人之明,收了图里坤这个劣徒。所以这五年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来之后清理门户的事。但老天毕竟还是公平的,终究还是让我收了一个能传衣钵的好徒弟……”
说到这里,玉爷不由起身站起,并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宣布。“雷胜随我学跤已经十余载,虽然资质平平,但胜在人品厚重、尊师重道,且能恒心久远,以勤补拙。因此,玉闶虽然是我儿子,所学也远不及他。在座各位不妨都来做个见证,我这个徒弟在今天就算是出师了。而今后为我家跤术开枝散叶的责任也将落在他的身上了。说实话,我当年连踢两家武馆,虽然是为子复仇。但恐怕已深深得罪了整个武术界,今后我这个徒弟若要再开跤馆,到时必然需要众位好朋友多多帮衬才行!我在此先郑重拜托各位了!”
说罢,玉爷虚让一圈后便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亮出杯底以表诚意。众人见状,各自也纷纷举杯为之响应。只有雷胜端着酒杯楞在了当场,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应该跟着喝下这杯酒的好,还是不喝的好。
宛八爷就坐在雷胜旁边,他喝下酒后见到雷胜这副不知所以的样子,一下就被气乐了。赶紧一拍雷胜的后脑勺说,“傻小子,你从今天起就能收徒弟、开跤馆了,你师父这是给你托付呢,还不赶快磕头啊!待会儿再给你师父敬酒!”
雷胜眨了眨眼这才醒悟过来,顿时一头撞在地上,“咕咚”一声十分响亮,起来之后还粘了一脑门子的灰,其憨直立刻引得众人大笑不止。随即,当雷胜给玉爷敬过酒后,大家便又各自举杯分别相贺。
当日,在袅袅升腾火锅水雾之中,众人把酒言欢,吃了个爽快。席散之后,皆尽兴而归。
此后的日子里,玉爷便和雷胜、玉闶一起居住在这个小院儿里。应该说,与亲人们的朝夕相处,原本就是瓦解焦躁与戾气最好的方法。于是在每日养花、遛鸟、吃咸菜、喝豆汁儿、教徒弟练功的平淡生活中,玉爷的心境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往日宁静与从容。不仅五年牢狱之灾带来的空洞全都被浓浓的亲情给填满了,他压抑的精神也得到了释放,不再拘泥于非要找到图里坤清理门户,而是把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帮雷胜与玉闶说亲的事儿上。
翻过年来,玉爷已年近半百,雷胜是三十有二,玉闶则是二十三岁。若按当年的标准来说,玉爷的岁数已经接近老年,渴望与喜欢孩子的心劲自然是越来越重。而凭雷胜和玉闶的年龄,在当年也算是绝对晚婚者了,娶妻生子也是应当应份。
而且要知道,其实在我国旧式社会,早婚现象之所以通行是有着特殊原因的。其缘故倒并非是许多人认为的对两性知识太过无知,反倒是因为当时妇女、儿童的存活率太低,为了保障繁衍后代,才不得已采取的应对之法。
若是详细说来,就是当时我国整体医疗水平还十分低下,特别是妇女生育、分娩、育儿方面,无论是医护条件还是相关知识都贫乏的可怜。于是“难产”、“四六风”、“痢疾”、“天花”这些现代完全可以避免的风险,在当年却成了妇幼杀手。一个家庭,若是主妇每次生产都能平安已属侥幸,而所出子嗣个个长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保住一半也就算不错了。所以在玉爷的心里,若再不赶紧替两个孩子娶上媳妇,再
第141章 沦陷
侄子玉闳下落不明,长子玉闵又已经故去。已经失去两个亲人的玉爷,实在承担不了再失去挚爱亲人的风险了。所以第二天宛平遭到日军围攻的消息一传进京城,他为放雷胜出城之事简直追悔莫及,不得不登门找李尧臣求助。
李尧臣自不会推诿,马上就和玉爷一起奔了西直门,只可惜所有城门统统紧闭,已经不放任何人出入城了。很快,就连街头都宣布实行战时戒严。玉爷和李尧臣寸步难行,便只得又回到了家中。
好在李尧臣和二十九军毕竟有着极深的交情,几经周转,总算联系到了二十九军的军部。而对方经过多方查找,在数天之后传回来一个消息,声称玉闶和雷胜现在都在宛平城的219团吉星文团长的麾下。他们不仅已经参加了防御卢沟桥的战斗,还在7月8日夜袭桥头堡的行动中杀了八个鬼子。不过也正因为俩人太能打了,吉星文宁可抗命也死活不肯放人,一切只能等到打完仗再说了……
消息传回来后,虽然知道了儿子徒弟尚且平安,且立下了赫赫战功。可玉爷不仅没半点心放在肚子里的感觉,反而愈加烦乱忧虑了。
玉爷出身行伍世家,远比普通人更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在理智上,他愿意抵抗。他知道本**队的军备不是日本的敌手,假若真打起来,必定吃很大的亏。所以也就需要马上抵抗,甚至全力反击!因为多耽误一天,日本人便多占一天的便宜。要等到敌人完全布置好,或许想还手也来不及了!但如果先出手,下猛力,或许还能制止住敌人的妄动!
可另一面,从情感上,他又不愿与日本真的开仗。因为哪怕是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打起仗来也是要死人的。断壁残垣,伏尸千里,那可真不是玩的。他的儿子和徒弟现在都在战场最前沿,他豪不怀疑他们的勇气,可也正是如此,才最让他害怕……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玉爷简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家中出来进去,坐卧不宁。他失去了平日的沉静,也不想去掩饰。每日除了定时定点去西屋影堂跪拜上香,求祖宗在天有灵护佑儿子徒弟平安以外,其余就是密切关注着城外局势的演变。
他的心情已经完全由所听到的消息来掌控,骤升骤降,忽喜忽忧。一会听说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赶回来与日军谈判,一会又听说宛平仍然炮击不断,一会听说中央军的增援部队到了保定了,一会又听到京城的上空飞过了日军的飞机。终于,在知道佟麟阁和赵登禹战死南苑,军长宋哲元为保全实力,下令弃守京城全军撤走的噩耗之后,他一屁股坐倒在了椅子上……
1937年7月29日,京城沦陷!
头天晚上,巡警挨门挨户地通知,叫把窗户缝儿、门缝儿都塞好了,防着日本人的飞机夜里放毒气。有的老警还特意嘱咐,“都预备下一块白布吧!要是等日本人进了城,万一非挂旗不可,到时候用胭脂涂个红球就行!庚子年,我们就挂过!”
李尧臣对玉爷放心不下,他安置好了家里后,一大清早便来到玉爷的家中探望。可在这种情形下,谁的心里都是苦涩的。只聊了几句,便都觉得没了说话的兴致,只各自端着碗淡茶相对叹气。
可忽然间,远处竟传来了阵阵地“突突”声响。并且那声音还相当的大,空中与地上都在为之颤抖。
李尧臣终于皱起眉头开了口,“什么声音听!”
“想必是装甲车和坦克车,日本人进城了,这是在街上示威!”玉爷的愤愤地说,接着又露出一副嘴唇颤动的惨笑,“没想到啊,我的儿子和徒弟都没回来,可京城还是丢了。”
街上的坦克和装甲车,此时就像怪物发飙一样响着,李尧臣和玉爷仿佛全被震聋了。
“走了好!”突然,李尧臣似是回应,又似是有感而发似的大喊了一句。
“啊”玉爷的头偏起一些,在噪音中,他没听清楚。
“我说两个孩子还是走了好,不能留在这儿做亡国奴!而且现在不但他们要走,我们也得走!”李尧臣靠近玉爷,握着拳头大声说。
“走?”坦克车和装甲车的声音已经小了一些,玉爷的心却还在跟着噪声往前走着。
“是得走!逃反去!兄弟,和我去津门吧!那儿有租界,哪怕沦陷了,日本人也不敢太胡来。何况,我们还能从那儿想法儿坐船,去南京找‘大先生’和‘二先生’……”李尧臣说着,眼睛里又有了光。
坦克车和装甲车的声音已宛若远处的轻雷,可玉爷却重新沉默了,似是犹豫不决。
片刻后,他才想清楚。“是得走。上哪儿也比在膏药旗下活着更好!可李大哥你能走,你的全家能走,我却不能。我得留在这儿……”
李尧臣觉得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想着还能‘和平’解决吧兄弟,这儿不是咱们的家了,不能留下啊……”
“我哪儿能有这么糊涂我知道,日本人能叼住京城,是绝不会撒嘴了!”
玉爷浅而惨的笑又显露在无奈的脸上,“可我怎么走要是离开了这儿,两个孩子万一哪天回来,你让他们去哪儿找我呢……我……我没办法呀!”
“唉!”李尧臣神色纠结,唯有长叹一声。
这一天,京城上空头已没有了飞机,城外也没有了炮声。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可这种响晴的好天儿代表的却是亡国的预兆!
玉泉山的泉水还潺潺流淌着,积水滩、什刹海、筒子河的粉红荷花还在吐放着清香,故宫的角楼、颐和园的长廊、北海白塔还依旧呈现出引人入胜的壮美景色,可是京城的人却已和京城失掉了往日的关系——京城已不是国人的京城了。在苍松翠柏与琉璃金瓦的上面,悬挂的是日本国旗!
这一天是所有京城人屈辱史的开端。一向平和的京城市民在此后的八年里,胸口里都堵着一块铅,在屈辱煎熬中过着苦难的日子。因为自从打着膏药旗的日本兵锵锵地开进了京城,走过东四牌楼,走过金鳌玉栋桥,走过前门楼子,走过东长安街,京城人的生活便被彻底毁掉了。
京城人对日本人的介入最直接的感觉是街上的人少了。凡街上重要的路口,像四牌楼,新街口,和护国寺街口,都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站岗,一排排刺刀在太阳下闪烁着寒光,一张张东洋人的面孔都带着侵略者的骄傲。
相反的是,京城的人们却无一不脸
第142章 觊觎
膏药旗下的日子,越过越难。不是玉爷一家难,是所有的京城人家都难。抗日战争很快到了最艰苦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也到了最艰苦的时候。
1940年,正值芍药花开的季节,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汉奸政府。为了与其争夺权力,王克敏带领手下的汉奸们死不要脸的向日本人献媚,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强化治安运动”得以实施,京城人则又遭了殃。
城外,西山的炮又响了起来,时常震得城内住宅的玻璃窗哗啦哗啦的响。城内,每条胡同都设了正副里长,来协助军警维持治安。
全京城的人都必须持有居住证,不论任何场所,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遭到检查,如果有人忘带居住证,便会被抓起来审问。
在中学,在大学,则一律实行大检举,因而每个学校都有许多老师与学生被捕。那些被捕的青年,有被指为红党的,有被指为三民党的,都随便的枪毙掉,或关进“炮局监狱”去。而有些人,竟自被指为汪精卫派来的,也受到苦刑或杀戮。
在野蛮的军事管制下,白色恐怖真的来了。时不时街上就戒严,动不动就抓人。警车呼啸过市,半夜砸门强查户口。没有谁再敢出门,家长都不敢让孩子去念书了。家家户户的大街门都关着,京城人都在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这样的日子口,因为一次意外,玉爷的血性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爆发了出来。
那一天,他给绳铺子去送打好的草绳。在归途中,竟在街上看到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挨两个日本兵的打,噼噼啪啪的大耳光一个接一个,在光天白日下抽得很响。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可没人敢问,也没人敢看,更没人敢拦。大家都只顾低着头匆匆走自己的路,因为这是非常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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