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女宦
作者:江南梅萼
第1章 长安
这是延和元年的凛冬,龑朝建立不过半年,却已换了两任皇帝。眼下这位继位还不足一个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根基弱得像破棉袄里捉出来的虱子,两片指甲盖轻轻一磕,就结束了。
通往帝都盛京的官道上,十数辆马车混杂在难民浪潮中艰难地向前行驶。
押送马车的官兵用鞭子和刀鞘狠狠抽打挡了道的人,效果不大,直到领队的校尉动了怒,拔刀劈了一个,难民们这才开始磨磨蹭蹭地为这支皇命在身的队伍让道。
一路承接难民们艳羡目光的马车内汗臭脚臭屁臭尿臭及经年不洗澡的体臭混合成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吸一口能让人恶心三天。
但挤在车里的人,却是闻不到的。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就是这个道理。
长安还觉得很安逸,她一边熟门熟路地在棉袄衣缝里摸着虱子,一边不时地往被风撩起的窗帘外投去一瞥。
外面又下雪了,人们的脸被暗沉天光照得青白青白的,都不像活人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佝偻僵硬的走姿,这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不大的马车里挤了七八个人,本来可以挤更多,但中间躺了一个。
空间宽敞了,热量就容易流失。
一阵寒风从窗外扑进来,长安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旁边正在打鼾的阚二身边挤了挤,挪动中不慎踩到躺在中间那人的手指。
长安低眸看去,那人也努力地侧过脸看来。
一个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尖下巴大眼睛,虽是瘦,可就是清秀。
她是前天才加入他们队伍的。
当时她那要粮不要命的母亲揪着校尉的裤腿推销她,在凛冽的寒风中把她本就不多的衣服全扯开了让校尉看,不是为了证明她的胸有多大,而是为了证明她有一身好皮肤。
这年月,女人的胸都饿得贴到背上去了,只有这一身因为年轻而倍受上天眷怜的皮肤,白皙光滑可堪赏玩。
光着身子站在北风中的她就像是一根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水嫩嫩的白萝卜,如不及时享用,很快就会干瘪的。
校尉不仅深谙此理,而且还十分慷慨大度。
他用半袋黍子买下这女孩,大约觉得实在便宜,因而连独享的价值都不具备。所以他自己玩完了,分给手下玩。
两夜下来,这根稚嫩的白萝卜很快就失去了原本就不多的那一点生气。凭着萦绕鼻尖的那一点淡淡血腥气,长安笃定她撑不过今晚。
女孩本来神情也很麻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心情来让自己表情丰富。然而,或许是长安眸中无意间泄露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那一点怜悯,女孩的眼里,慢慢泛起了泪光。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长安,形状秀气却干裂失色的唇瓣微微颤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长安也是看了半天才隐隐分辨出,那两个字或许是“求你”。
求她,求她什么
半死不活的人,要么求生,要么求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选择。
让她生,长安自忖没这个能力,让她死么,或可一试。
但长安不准备管这个闲事,因为前世今生,不管是二次元还是三次元,都有无数的例子告诉她,反派最常见的两个死因,一是话多,二是多管闲事。就拿大名鼎鼎的西门庆来举例,潘金莲这块好羊肉落在武大郎的狗嘴里,那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轮得到你看不过眼多管闲事,带金莲去浪带金莲去飞落得一刀割头,倒是死得痛快。
想起死得痛快,长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心口,又垂眸看那女孩。
如果她不帮这女孩,这女孩今晚将死得无比痛苦和屈辱。
不就给个痛快么多大点事
长安不动声色地扫视车内一圈,见无人注意这边,便伸出手来,去那女孩的脖颈上摸了摸。
指尖传来温暖柔嫩的触感,这让长安动作稍微顿了顿,但女孩闭上的眼睛和眼角滑下的泪却又无声地催促着她继续。
她最终循着颈动脉找到了那一点,重重地按了下去,不过几秒,那女孩就无声息了。
看着女孩终于得到解脱的容颜,长安心中毫无波澜。
上辈子她就是个人渣,重来一世,也没能让她活得更有人味。今天之事,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件闲事罢了。
中午时分,来给这女孩送食物的士兵发现了她的死亡。
本来马车里的人是没有午饭吃的,但这些常年处于饥渴状态的士兵希望这女孩能活久一些,所以独独给她送来了食物。
人活着时千好万好,死了不过废物一堆,连多放一刻的价值都没有。
长安透过车窗看着被扔到路旁的女孩的尸体,笃定她还是撑不过今夜。
这年头,任何食物都不会被浪费。人,本质上也是食物。
女孩被扔出去后,这车上又被塞上来四五个人,一下又挤得满满当当。
管闲事也不是完全没好处,长安心想,至少,多了一下午的暖和。
入夜时分,一行到了驿站。
官兵们自有好招待。
马车里的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晚饭每人一个菜糠团子一碗看不见黍子的粥汤,饿不死就行了,不奢求吃饱。
长安虽是女儿身,但自小做男孩打扮,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长到十四岁还没来初潮,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不摸裆,没人能看出她其实是个女孩。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啃菜团子,眼角余光瞄到与她同车的一个少年从门外解手回来,嘴角居然带着一点油光。
那也是个谨慎的,进门后目光
第2章 李代桃僵
“……陛下用膳可挑着呢。像芹,韭,蒜,茄,胡荽,波棱,苋、椒,蒿还有菌这些有独特气味的菜,那都是不吃的。鱼只吃鲫鱼,而且只吃鱼眼睛后头那块肉。肉只吃羊肉,羊膻味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以送到嘴边时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为宜……”
门外,校尉与两名手下透过门缝看着坐在人群中口沫横飞的长安,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校尉转身离开,手下跟在后面问:“大人,不抓了”
校尉边走边道:“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陛下身边的人,岂是我们动得的若是假的,证明这小子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将来入宫了,只要有机缘,定非那池中之物,费不着为了半袋黍子与这样的人过不去。”
手下闻听此言,虽心中仍是不忿,却也不敢反驳,只得悻悻地跟着校尉离开。
长安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门外,见人走了,松了口气,心思:管闲事而不死,看来以后可以去正派混了!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众人喝黍子粥时,阚二用胳膊肘撞了撞长安,问:“你我同在后院,又不曾去陛下身边伺候过,你怎么知道陛下那许多事”
除了与慕容泓相遇那段,其他事本就是长安信口胡编的。蓦然被揭老底,长安一口粥差点呛到,踹了阚二一脚,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伺候狗祖宗”
阚二憨憨地一瞪眼,道:“先帝爷的狗,可不是狗祖宗么,陛下都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呢,我敢不尽心”说到此处,他愁闷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熊爷怎么样了我不在,谁敢喂它啊可别饿着。”
长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阚二又用胳膊肘拱她一下,问:“你不担心你的鸡么”
长安道:“你还是先担心你的鸡-吧。”
阚二疑惑:“我有什么鸡可担心的。”
长安回身往他下面瞄了一眼,道:“就咱们这些人,想入宫伺候不得跟他们一样先挨上一刀”
阚二大惊,伸手捂住裆部,道:“凭什么我就养个狗而已,干嘛还要挨刀”
长安闲闲道:“人太监就给陛下打个伞而已,还挨刀呢,你凭什么不挨”
阚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脸都白了。
长安心中偷着乐。
她早已打听过了,饲养鸡犬是在鹿苑,鹿苑并不在后宫之内,在鹿苑当差应当不用去势。她故意吓阚二这个傻大个罢了,省得他有闲心说东说西。
启程时,昨夜那嘴角有油光的少年又是最后一个上车,一夜时间,长安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杨勋。
这名字不像一般乡下人家能给孩子起的名字,怪道心眼这么多。
傍晚依然投宿驿站,长安下车时瞥见有几个士兵站在不远处,一边眸光诡谲地向她这边打量一边交头接耳。
长安心知兵戈方止天下初定,这帮畜生还没从那刀头舔血恃强凌弱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自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盛京日近,余下的路,却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晚饭换成了窝窝头和黍子粥。长安一手拿着窝窝头一手端着粥,听身边人喝得唏哩呼噜的,自己却一口没动。
上一世她其实算不得一个特别有防备心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被人一刀毙命。
重活一世本来应当好自珍惜,无奈上辈子不修这辈子遭报应,爹是兵痞娘是暗娼,时逢乱世民不聊生。每天睁开眼就有一个根本问题等着她解决,那就是生存问题。
钻研一个问题十数年,再愚钝的人也会摸出一些门道。
如眼下之事,长安自然而然就分析出昨夜没人来动她,必是那校尉不想来动她。今天看那几个士兵的样子,应是想泄私愤的居多。既然是泄私愤,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动手,只有趁她落单的时候行动。
这么多人同吃同住,她也不是那没事爱到处乱走的,那么什么情况下她会落单呢只有一种情况——上茅房。
阚二自从早上被她吓了之后,一整天都跟失了魂似的捂着他的宝贝疙瘩,晚饭都没心思吃。
长安趁机将自己的窝窝头与他的换了一下,正想把粥也换一下时,她心思一转,几口将窝窝头吃掉,然后端着粥碗向角落里的杨勋走去。
杨勋正在喝粥,头一抬发现长安来了,愣了一下之后,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长安十分自来熟地挨着他在他身边坐下,扫视一圈屋内,低声道:“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杨勋一僵,强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安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去校尉那里告发了我。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就看那女孩可怜帮她一把,也没从中得什么好处。你倒得了一顿油水外加几个窝头,也可以了。此事我不想追究,你也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杨勋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窝窝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长安。
长安将自己碗里的粥倒进他喝空的碗里,唇角抿着笑道:“杨兄,日后大家都要在宫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弄得关系太僵吧。喏,我以粥代酒,你若有心与我和好,便将它喝了,若要继续作对,便将它倒了,我奉陪便是。”说完,起身坐回阚二身边。
杨勋也不傻,他举报长安本就为了讨点好处,昨天听长安自曝与陛下的关系已是后悔了,后见校尉没动长安,他反倒又怕长安报复,恰好今早听到阚二的话,于是又去校尉那里添油加醋一番。
他的本意是想借校尉之手除去长安,免得留下祸患,没想到一天过去,校尉他们还是没动手。此等情况下,长安主动求和,他自是求之不得的。
长安眼角余光见他喝完了那碗粥,才转过脸去看了他一眼。
杨旭向她亮了亮空了的粥碗,还冲她笑了下。
饭后,众人又缠着长安讲陛下的故事,长安借口昨晚没睡好,想早点睡。众人扫兴,便也各自睡了。
不一会儿,杨勋捂着肚子起身,出去上茅房。
长安心中冷笑,那碗粥里,果然有料。
两个时辰之内,杨勋一连出去了七八趟,惹得睡在门侧的人抱怨不迭。
一直到半夜,杨勋都还没消停,然而
第3章 净身房
“这位公公,您是不是弄错了,奴才是给陛下养斗鸡的,不是进宫做太监的。”长安一溜烟跑到前面,满脸堆笑地对那管事太监道。
管事太监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没眼的奴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做什么还由得你选滚回去排好队!再罗唣第一个割你!”
长安:“……”这苗头不对啊,难道看她年龄小,所以直接拉过来当太监可再怎么说她也是潜邸过来的人,不该被这么随便对待才是。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长安当下也不做声,默默走回队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到临头,第一忌的是急,第二忌的是乱。急中出错,方寸大乱,那在危急时刻可都是要命的。
她边走边观察两侧,虽不知这净身房到底位于何处,但眼下还没进宫,要落跑的话只有这一个机会。一旦进了宫,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往哪儿跑
只是……一路都有官兵押送,该怎样才能脱身
长安正无计可施,耳边忽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她抬眸一瞧,檐雪皑皑朔风回旋的长街那头一人正策马而来。
骑马之人身份应是不低,因为管事太监已经在示意他们靠边,给骑马之人让道。
长安心思电转,在马匹快要经过她身侧之时,假装脚下一滑,惊叫着往地上一倒,两条腿好死不死正好伸在马蹄之下,然后大声地哀嚎起来。
托她那死鬼爹娘的福,她从六岁就开始混迹市井,为了生存,坑蒙拐骗碰瓷耍赖诸般花样驾轻就熟。如方才那一跌,看似简单,实则时机角度速度胆量,缺一不可。
摔得太早或太快,马还没跑到你身边就可以调转方向,你就等于白摔。角度略有偏差,则很可能真的被马蹄踩上,这年头如她这般的下贱人,如果被踩断一条腿,那可不是残疾的事,得不到有效治疗,万一伤口感染,百分百送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相当的胆量,否则谁敢在飞驰的铁蹄前来这么一出
骑马之人反应也不慢,几乎是长安滑倒的同时他就勒住了马,但长安摔得太逼真,嚎得又太凄惨,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踩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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