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走近一步,仰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陛下,您刚刚提到妇德,奴才的确没有学过什么妇德,但想也想得出来,所谓妇德,无外乎就是要求女子对男子忠贞,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好女不侍二夫吧。可若奴才也要求您有夫德,您作何感想看您目露惊疑,一定是在想,夫德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过。奴才告诉您,这夫德是奴才自创的,没什么特别,就和妇德一样,不过就要求男子也从一而终,好男不娶二妇而已,您觉得如何”
“没察觉你的前言与后语,自相矛盾了吗”慕容泓神情冷硬道。
“奴才不介意,就不能跟您讲道理了么若是您不想听,奴才可以就此打住,但是请您今后别再用那样笃定的语气对奴才说‘你明明也喜欢朕的’,因为奴才确实没有如您想象中那般喜欢您,并且,您永远都不会明白个中原因。”
“你这么急着坦白做什么你我赌约的期限不是到朕大婚之前吗如今三天两头的找借口与朕吵架,你是想阻止朕喜欢你,还是想阻止你自己喜欢上朕”
“我怕到时候伤你太深。”
长安此言一出,慕容泓坚硬冷诮的面具立刻从眼神里裂开了一条缝。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我”而非“奴才”,而他不觉冒犯,反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长安侧过身,面向紧闭的窗户,用有些疲惫的声音道:“陛下,我长安是个女人,可与这世上大多数女人的生存之道不同,我不是靠着三从四德温良恭俭让活到现在的,我是靠着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活到现在的。我承认我心黑,为了达到我自己的目的,身边的所有人,我都可以去利用,去伤害,包括让你耿耿于怀的钟羡,但你不一样。你在我心里的确区别于其他人,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更不是因为你亲过我,而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若说这世上还有人是我愿意真心以待,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去伤害,只有你。”
“可是陛
黑暗中的脆弱
“若是不顾后果, 奴才远比陛下您要豁得出去,您信吗”长安不甘示弱。
“信。”慕容泓左手离开她的肩转而掌住她的脸, 低声道“但是你说什么都没用,你会输,就算在朕大婚之前你暂且赢了, 但你终究会输。世间那许多花, 知道朕为何独独喜欢桃花吗因为朕不喜欢冬天的冷, 而桃花盛开,就代表这种冷已经过去了。你来到朕身边的时候, 也正是朕人生中的冬天,如不是你,朕的冬天不会这么快结束。所以朕能喜欢桃花多久,朕就能喜欢你多久。你不开花, 没关系, 朕守着你,反正你我尚年轻, 以后时间多得是,不是吗”
长安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对他来说还有这种意义。这算什么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还是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总之她对于他而言,终究不会是对的那个人。
慕容泓在这一点上的固执让长安始料未及, 这也让她意识到,或许不管自己怎么说, 不管说多少次, 都是没有用的。
不然就再等等吧, 花与人到底是有本质区别的, 花只能被动地等人靠近,而人,是会主动接近自己的目标的。等到后宫乱花渐欲迷人眼时,谁还记得什么桃花梨花。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从甘露殿出来后,长安被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脑中还有点儿发晕。她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和男人走肾不走心实在是太过明智的选择,这谈情说爱太特么让人心累了,比跟人勾心斗角还要累。最关键是,那个非要你喜欢他的人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兼顶头上司,让人连疾言厉色拒绝的底气都没有。
又或者说,她并不是没有这种底气,她只是……因为与慕容泓同病相怜,所以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当一个独行的人遇到另一个独行的人,两人相处愉快地同行一段时间后,想要和对方继续同行下去甚至想和对方交朋友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一句话到底,她还是没有那么伟大,虽然他救过她的命,但她依然做不到用自己的全部去回报他。她对他俩这段感情唯一的期盼就是——不要相爱不成反成仇。
选秀之期一天天临近,郭晴林却在这个时候病了,于是相关事宜都由司宫台的二把手贾瑞接手。
关于选秀之事,慕容泓一直没有主动与长安提及,明显是不想让她插手的意思,长安便索性撂开手。郭晴林此番病得蹊跷,长安去探望过他,他什么都没说,但长安还是怀疑此事乃是罗泰那边的手笔。
郭晴林没有听他们的话除掉她,他们许是想找人替代郭晴林了。长安眼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罗泰背后那人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既想借太后之手除掉他们在宫里的暗线,又怕若是如此的话,太后会加强对宫人的控制,反而不利于她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且如今那新任卫尉卿韩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
要不她再等等,等到慕容泓亲政后,有话语权了再说
转眼便到了选妃前一夜,长安正在灯下根据袁冬他们跟刘光初闲聊时得来的消息绘制辅国公府的关系图,忽有人敲门。
她将图纸折好藏在怀中,开门一看,却是长福。
“安哥,陛下说今晚让你去甘露殿值夜。”长福道。
长安问:“今日陛下心情如何”
长福想了想,道:“反正这两日都那样吧,没什么笑脸,但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送走了长福,长安回房收拾了一下,锁了门往甘露殿去。
入秋了,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明天月半,然今晚的月看着也挺圆的了。
长安来到甘露殿内殿时,慕容泓正坐在书桌后看书,听得长安的行礼声,眉眼不抬道:“桌上有蟹,去吃吧。”
长安:“……”抬眼一瞧,桌上果然一盘子大蟹,个个盖子都有手掌那么大。
“谢陛下厚赏。”美食当前,长安自然不会矫情地说不要,当即坐过去拖过盘子大快朵颐。
慕容泓抬眸看着她,她吃蟹的模样就跟去年一样,跟斯文沾不上边。
人就是这样奇怪,若是在遇见她之前,有人跟他说“你将来会喜欢上一个吃蟹直接用牙咬的女子”,他一定会认为那人得了失心疯。
而事实却确实如此。
长安吃了两只蟹便觉着差不多了,遂叼着一根蟹腿迎上他的目光道:“陛下,有话直说吧。”
“朕明日在华锦苑选妃。”慕容泓道。
长安眨眨眼,道:“奴才知道啊。”
“明日你替朕去选吧。”
长安:“……啊”叼在嘴角的蟹腿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慕容泓却不打算解释,说完这句又收回目光去看书。
长安在桌边愣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来到书桌边上道:“陛下,您实不必如此的。”
她知道他会有此举无外乎两个原因,一,告诉她他娶后妃真的只是因为政治需要,对她们本人,他并不在意,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在意。二,提高她在后妃眼中的身份。能替皇帝去选妃的太监,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慕容泓不说话,他半颔着首,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让长安想到了让他会有此一举的第三种可能——他真的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两人僵持了片刻,长安妥协:“好吧,奴才替您去选,不过您必须给奴才一张名单。”
慕容泓闻言,默了一瞬,忽然放下书起身来到窗前。然而窗关着,他一手扶上窗牖,低下头去。
“陛下,您真的不必这样折磨自己。”长安试图安慰他。
“去把灯都灭了。”慕容泓道。
长安:“……”他该不是想哭吧
她依言把殿内的宫灯都吹灭了。
“你也出去吧。”慕容泓维持着那个动作,头也不回
尹蕙
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太仓令尹家后院厢房, 尹蕙已经装扮停当。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容色只能算是中上,但却已是她最美的样子了。
沉默有顷, 她拉开妆台左边的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只上了锁的紫檀盒子, 又从胭脂盒底下拿出钥匙打开锁,轻轻翻开盒子里的黄色锦缎, 锦缎里露出一块被晒干的糯米笏。
那日父亲的玉笏被同儿不慎打破,她急中生智想到用这糯米笏来为父亲救急,不料上朝当日便被陛下识破。
她还记得那日父亲回到家中,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母亲见那糯米笏被咬了一口, 还责怪父亲说那糯米笏做得不易, 应多用两日才是,怎还咬一口
父亲关上门, 将这糯米笏之事说与她们娘儿俩听,说到陛下的风趣与宽容,不由的连连称幸。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那日起,对父亲口中那位风趣宽容的少年皇帝, 她便心生了向往。
她也没什么非分之想, 她只想知道咬了她糯米笏的人, 到底长什么模样今天, 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了。
她垂眸注视着糯米笏上的那个缺口,心想:牙这般整齐,一定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子。
耳边传来敲门声,她忙收起绮思,将盒子锁好放进抽屉,这才起身去开门。
“二哥,你怎么来了”见站在门外的是她二哥尹衡,尹蕙稍有些惊讶道。
尹衡扬起笑容,也不进门,只将一件手帕包好的东西递与尹蕙,道:“小妹今日进宫参选,二哥理当助小妹一臂之力才是。这东西本来昨日就该给你的,可是昨夜我回得太晚,怕扰了你休息,就没过来。”
尹蕙小心地打开帕子,发现里头是一枚黄金质地边缘嵌细碎红宝的菊花纹华胜。纵尹蕙自认没什么见识,但这样的首饰,一看就是去天清寺上香时,偶遇的那些公侯家的千金小姐才配戴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委实是太过奢侈了。
“二哥,这……你哪来的”她托着那枚华胜问尹衡。
尹衡笑道:“你且莫问这华胜是从哪儿来的,只说你喜不喜欢”
尹蕙看着华胜,道:“这样的首饰,天下又有几个女子会不喜欢只是……二哥,小妹我自认只是中人之姿,此番进宫,并未抱什么非分之想。若是二哥特意耗巨资为我置办首饰,我只怕会辜负了二哥一番期望。”
“小妹何必妄自菲薄,这天下间男子娶妻,也不单看一张脸。若是万一真选不上,也无妨,就当二哥送你的嫁妆。”尹衡道。
“二哥若不说这华胜是如何得来的,小妹于心不安。”尹蕙看着尹衡道。
“总归不是偷的抢的,你光问作甚”尹衡道。
尹蕙将华胜递还给他。
尹衡无奈,只得道:“好好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可不能告诉咱爹。”
尹蕙道:“那我得看到底是何事。”
尹衡瞧着左右无人,遂对她附耳道:“我有个同窗,素日里与我关系较好,他家中巨富,田地商铺颇多。秋闱过后,他对我说他考得不好,此番必定名落孙山,又料定我必然中举,于是想将他家的田地商铺记一部分在我名下。我想着秋闱还未放榜,而且若私自答应此事,到时候被爹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顿责罚,就没答应他。昨日他请我喝酒,席间送我此物,想必是听到风声知道我家中有妹妹要进宫参选。我见此物委实精致,你若戴上定然好看,就没推拒。”
“原来如此。可是,他为何要将他家的田地商铺记在你名下呢”尹蕙问。
尹衡道:“傻妹妹,举人是可以不必交田税与商铺税的,若我得中桂榜,他家的田地商铺记在我名下,那每年省下的银子岂止这么一点”
“可是……”
“小妹,我知道你觉得这样不妥当,我原先也觉着不妥当,可是旁人都在这么做。你别管了,好生准备你的选秀去。若是你能中选,为兄我也榜上有名,咱们尹家富贵的日子在后头呢。”尹衡道。
这时院落里传来脚步声,想必他爹要准备上朝,下人起来劳作了。兄妹二人便没再多说,尹衡转身离开,尹蕙回到屋中。
将那枚精致绝伦的华胜小心翼翼地戴上发髻,尹蕙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瞬间便容光焕发起来。
她轻轻抿起唇角,这样的首饰,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听爹所言,陛下目力过人,他、他会注意到这枚应景的菊花华胜吗会注意到戴着这枚华胜的她吗若是能得他一顾,或是与他说句话……尹蕙一时间面泛桃花心如擂鼓,忙用手按着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道:果然人拥有得越多,**便也会随之变多。在得到这枚华胜之前,她只想远远看他一眼,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就满足了,而有了这枚华胜之后,居然也异想天开地希望能被他注意到了。
他是天子,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目光岂会为这一枚小小的华胜而停留不计是美貌还是家世,她都是逊于旁人的,理应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
出头
华锦苑抱香亭, 郑新眉好奇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张竞华,低声问:“怎么了哭过啊”
张竞华收回投注在亭下菊花上的目光, 勉强一笑,道:“哪有不过前几日受了凉,人有点不舒服罢了。”
“扯谎, 着个凉能让眼睛都肿了瞧瞧这眼圈儿还红着呢。我掐指一算, 你府里也没什么人能在这当口给你委屈受, 说吧,到底发生何事了”张郑两家世代交好, 这郑新眉与张竞华年龄相仿,自幼相识,几乎可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比一般, 故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然而, 再好的朋友,都是无法让张竞华将此刻的心事说出口的。她都来参加选秀了, 心中却还记挂着另一个男子,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对谁能说得出口呢
“真的没事。”张竞华努力想岔开话题, 一抬头却看到坐在对面的赵宣宜正看着亭外某处,表情似笑非笑的。
张竞华与郑新眉两个是世家之后, 赵宣宜则是丞相之女, 三人在宴会上相识, 也算一见如故, 故而今日进宫后便聚在一处了。
“博雅,你看什么呢”张竞华见她表情奇异,问道。
赵宣宜向亭外抬了抬下颌,浅浅一笑,道:“看戏。”
张竞华与郑新眉两人闻言,便也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假山旁,尹蕙见那美貌少女发上有一枚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华胜,少女身边那粉裙女子不自报家门,却先问她的姓氏,便知来者不善。但此情此景下,除了老实回答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出路可走。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们这些官员家眷,也是如此。
“我姓尹。”她低声答道。
“原来是尹小姐。今日在这宫中遇见,也算是缘分,我呢,想对你提一句忠告。这华贵精致的首饰确实招人喜欢,但也得身份配得上的人戴着才好看。若是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抵不上那一件首饰的价值,那样的人戴着那样的首饰是不会让人觉着惊艳的,只会让人觉着……那件首饰怕是偷来的吧。”粉裙女子话音一落,身边几位少女全都自以为矜持地掩口而笑。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