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等了足有一刻时间,中常侍徐良才出现在众臣面前,高唱一句:“陛下驾到——”
众臣齐拜高呼万岁。
慕容泓昂着头从雕龙髹金紫檀屏风后走出来,虽是年方十六身量未足,但那股子锦衣玉食堆砌起来
第14章 君臣交锋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赵枢问。
慕容泓以一种很随便的语气道:“朕决定将她放在朕身边当差。”
众臣震惊,赵枢谏道:“臣认为不可。”
“有何不可”慕容泓转身回到宝座之上,做洗耳恭听状。
“其一,逆首赢烨于陛下有杀兄之仇不共戴天,陛下焉能枉顾血仇不论是非,放仇人之妻在身边当差其二,陶氏既是逆首之妻,与逆首必是沆瀣一气,放其在身边,若她心怀不轨行刺陛下,谁能担此重责”赵枢疾言厉色。
慕容泓低垂着眼睫,手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赵枢说完,便问:“依相国之见,该如何处置此女”
赵枢道:“如今逆贼盘踞荆州益州一带,倚仗有利地形负隅顽抗。我大龑将士百攻不下损兵折将,长此以往,必使我大龑国力虚耗民心不稳。臣素闻逆首赢烨酷爱陶氏女,如今有此女在手,实乃天赐良机。陛下若放出消息将此女凌迟处死,赢烨必定来救。只要赢烨一死,群寇无首,必定不堪一击,荆益两州平定,则天下太平矣。”
慕容泓停下抚摩玉如意的手指,看着赵枢道:“如相国所言,赢烨一死群寇无首必败无疑,那么,数月前朕的兄长崩于乱军之中,在群寇看来我等岂非也是群龙无首必败无疑然则如何若是赢烨手下也有相国太尉之类的能臣猛将,便是赢烨死了,贼寇也未见得就能一举荡平,反叫天下人诟病我大龑将士无能,妄想凭一个女人击溃贼寇,岂非笑话再者,若是赢烨不来又如何难道朕还真的千刀万剐了那女子太史令何在”
太史令孔庄出列:“臣在。”
慕容泓道:“朕书读得少,你来告诉朕,古往今来,有无哪个君主将敌首之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
孔庄道:“回陛下,据臣所知,没有。”
慕容泓复又看向赵枢,道:“相国是想让朕开这个残忍暴虐的先例么”
赵枢道:“臣只听闻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陛下如此以礼相待,莫非陛下也承认逆首赢烨称帝之举,承认荆益两州乃国中之国”
慕容泓道:“赢烨曾先于我兄长攻取盛京,并在盛京称帝,这是事实。荆益两州如今尚未收复,形同国中之国,也是事实,于这两点,朕无意自欺欺人。至于陶氏,在朕眼中她就是个丈夫出征留守后方而不幸被俘的妇人而已。如此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朕不忍,亦不屑。”
“陛下若是恐为世人诟病,请将陶氏交由臣来处置。”赵枢还未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尉钟慕白突然道。
“不行。”慕容泓未经思考便断然拒绝。
“陛下!”钟慕白突然上前一步,习惯性地将手搭在腰间剑柄之上,英眉紧皱目光如隼,“万不可忘了先帝之仇!”
慕容泓抬眸看他。
比起钟慕白铁马冰河般刚烈刺骨的目光,慕容泓的目光柔和清美如丽州之春。
君臣二人在满朝文武的缄默中对峙片刻,慕容泓唇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明艳端丽的笑靥被身后那威严厚重的九龙屏风映衬成了一朵开得不合时宜的花。
钟慕白眉头微蹙。
“佩剑上殿是先帝给太尉大人的殊荣,太尉大人这是打算在殿上对朕以剑相逼吗”慕容泓悠悠道。
“臣并无此意。”钟慕白拱手道。
慕容泓手一抬,徐良急忙上前接了他手中的玉如意。他腾出手将腰间佩戴的一柄短剑解了下来,起身走到钟慕白面前,将短剑递给他。
钟慕白双手接了,疑虑地看着慕容泓,不解其意。
“想弑君,用朕赐你的这把短剑,别用你自己的剑。太尉大人乃龑朝一等一的开国功臣,是先帝临终钦点的顾命大臣,更是先帝生前心腹爱将,朕不想因为自己无能,连累太尉大人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先帝。”慕容泓神色如常地说着惊世骇俗之语,吓得殿中众臣都跪了下来。
先帝慕容渊与慕容泓虽为兄弟,实则一点都不相像。慕容渊肖其父,龙章凤姿英武俊朗,而慕容泓类其母,容貌既姝年龄又小,与慕容渊相比,便如青松之侧的牡丹一般,风神绝世,却非国栋。只那一双长眉,乌黑锋利,眉梢斜飞的模样与慕容渊如出一辙。
钟慕白看着那双长眉,后退一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短剑,道:“臣不敢。只是逆首赢烨强悍,若任由陶氏留在皇宫,唯恐会危及陛下安全。请陛下收回此剑以作防身之用。”
“朕若是真命天子,便是何等样人都不足为惧,若不是,也不一定就死在赢烨手里!”慕容泓不接剑,转身回到宝座前,居高临下看着跪了满殿的众臣道:“即便没有亲政,朕也是皇帝。若尔等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尔等看错人了。朕虽无先帝之才,却是先帝一手养大,便是身首异处骨肉成泥,也断不会丢了与先帝一脉相承的这点风骨。陶氏一事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再议。”言讫,自徐良手里拿了如意,径自走了。
徐良高唱一声“散朝”,急忙跟了上去。
众臣起身,觑一眼手握短剑的钟慕白,一边彼此间暗打眉底官司,一边三三两两地散了。
慕容泓一路沉默地行至甘露殿前,方回身吩咐徐良:“你现在就去掖庭诏狱把陶氏带到甘露殿来。”
徐良俯首称是,慕容泓这才独自进殿去了。
徐良眼下只想查明刺客被杀之事,向太后澄清自己,哪有心思去做这倒霉差事正想抓个人来顶差,一转身却撞上一大束红梅花枝,碰了一鼻子的花粉。
捧着梅花的长安吓了一跳,连连告罪。
徐良见是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
第15章 徐良之死
钟慕白回到太尉府时,钟羡正在后院练剑。
钟慕白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见他动作精绝人物风-流,忍不住目露嘉许。
想起慕容渊也曾赞过钟羡人中之龙矫矫不群,他感慨地低眸看向手中那柄短剑。
这柄短剑本是慕容渊爱物,慕容泓十岁生辰那日,慕容渊当着众人的面赠予慕容泓的。
慕容泓幼年失怙,慕容渊身为慕容一族的中流砥柱,戎马倥偬冗务缠身,对他难免疏于管教,以至于慕容泓文不成武不就,孤高自许弄性尚气。若是生在寻常富贵人家,不过是个锦绣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无甚可说。可他偏生是慕容渊的弟弟,被自家兄长一衬,更显得一无是处面目可憎起来。
然慕容渊至始至终都格外疼爱这个弟弟。初初起兵势力单薄之时,他甚至私下里叮嘱他们这些心腹,若遇不测,先救慕容泓。他自己的妻儿都得排在慕容泓之后。
所幸虎父无犬子,慕容渊之长子慕容宪十三岁便能上阵杀敌,十六岁便已成可以独挡一面的骁将,非但无需旁人保护,反过来还能保护比他小了一岁的小叔慕容泓。
若今天坐皇位的是他……
“父亲,您回来了。”
钟慕白正扼腕痛惜,耳边传来钟羡的问候。他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钟羡,点头道:“嗯。为父观你剑势,近来似乎又有所精进,待会儿咱们父子俩好好切磋一番。”
钟羡笑道:“好。”目光一转看到钟慕白手中短剑,他剑眉一皱,道:“这不是慕容泓之物么”
钟慕白纠正他:“今时今日,你该尊称他为陛下。”
钟羡还剑入鞘,不语。
钟慕白观他表情,道:“你还是不能释怀。”
钟羡抬眸看着院中枝干遒劲花苞零星的梨树,道:“两人同桌用膳,太子中毒而死,他却安然无恙,又恰好是先帝驾崩前夕。我不知该如何想,才能释怀。”
“知子莫如父,先帝之于陛下,也如父亲无异。既然先帝最终还是将皇位传给他,证明先帝是相信他的。”钟慕白道。
“父亲还是先说服自己,再来说服我吧。”钟羡向钟慕白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钟慕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容泓,慕容宪和钟羡三人因为年岁相当,自幼一起长大。慕容宪与钟羡都好武,脾性格外相投一些,近年来两人也曾一同南征北战喋血沙场,彼此间情义更非寻常能比。
慕容宪之死于钟羡而言,如掏心肺,如断手足,其伤痛本已是刻骨铭心难以痊愈。偏最大的嫌疑人尚未能够自证清白,便又袭了大统。钟羡心中一向觉得慕容渊偏心,此番更是如刺在心如鲠在喉,对慕容泓愈加排斥和敌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钟慕白再次低眸看着手中短剑。
慕容宪难道真是慕容泓所毒杀慕容泓人品竟会卑劣至斯如若不是,那又是谁人下的毒手,为何能不留丝毫痕迹为何能造成一死一活的局面呢
他到底是应该忠于先帝临终遗诏扶持慕容泓,还是应该遵从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废了有杀害太子嫌疑的慕容泓,扶持先帝的遗孤慕容寉登位呢
甘露殿后鸿池边上,长安、郭晴林和闫旭川等人正看着侍卫们划船在湖中打捞徐良的尸体。
捞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捞着,后来徐良自己浮上来了才被侍卫们发现,拖上岸来。
闫旭川见人果然死了,便将事发时唯一的目击证人长寿和徐良的尸首一同带走了。
长信宫瑞云台,慕容瑛一边修剪着小叶赤楠一边听赵枢描述朝上之事。听到慕容泓赐剑给钟慕白,慕容瑛屏退左右,侧过脸看了眼面色阴郁的赵枢,淡淡道:“你还是不放心他。”
赵枢道:“这手以退为进玩得实在漂亮,哪像个胸无城府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瑛道:“他若是个有城府的,岂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做这等自贬身份之事不过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听说那陶氏貌美想留为己用,偏尔等不遂他的意,恼羞成怒罢了。”
“若慕容泓果真只是个朽木难雕的膏粱子弟,慕容渊如何会传位与他慕容渊可不是个冲动糊涂的。”赵枢有些忧心忡忡。
“一个十五岁略带娇气但秉性还算纯善的弟弟,一个尚在襁褓乳臭未干的奶娃儿,哪个更有希望坐稳这皇位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另,你别忘了,慕容渊是个极其看重手足之情的人,他比慕容泓年长十七岁,爹娘又死得早,慕容泓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这兄弟间的情义,比之一般父子可是毫不逊色。所以说,依我看来,慕容渊传位慕容泓,关键在于一个情字,余下都是其次。再者,”慕容瑛换到另一边,继续修剪突兀的枝杈,道:“你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此刻患得患失,莫非还有退路不成”
赵枢叹气,道:“外朝人心未稳,益州贼患未平,且不提后年慕容泓年届十八封后纳妃亲政,在此之前,只要他拢住了钟慕白,我们再要动他,便是难上加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能一击成功,必受其害,故而必须慎之又慎。外朝我自会打点,至于宫里,还要劳你受累,多盯着点。”
慕容瑛道:“我心中有数。”
赵枢顿了顿,眉头忽而一皱,问:“你还记不记得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说的那句话”
“哪句”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在慕容瑛听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故而不知他指的是哪句。
“就是说什么和尚……”
赵枢话还没说完,忽闻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未几,只听燕笑在外面轻声禀道:“太后,
第16章 烟雾-弹
慕容泓进殿,殿中诸人彼此间行礼之后,慕容泓看着闫旭川道:“卫尉卿也在,正好,这奴才说是他杀了刺客救了朕的命,闫卫尉替朕分辨分辨,这奴才说得是真是假”
慕容瑛与闫旭川闻言,将目光投向正趴在地上行礼的长禄。
慕容瑛扫了一眼便抬眸看着皇帝笑道:“是真是假,此事乃陛下亲身经历,莫非分辨不出”
慕容泓道:“这奴才说的倒也没什么错漏,只是朕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刺客如何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若遇着个心思缜密的奴才巧舌如簧冒领功勋倒也不是不可能,故而想让姑母和闫卫尉帮朕评判评判。”
慕容瑛点头,对闫旭川道:“既如此,闫卫尉你便问问吧。”
闫旭川颔首,上前道:“下跪何人”
长禄埋着头恭恭敬敬道:“奴才长禄。”
“你说是你杀了刺客救了陛下,是也不是”
“是。”
“为何昨天不说”
长禄道:“昨日长安将徐公公错认为是杀死刺客的救驾之人,徐公公也没有否认,奴才、奴才不敢与徐公公抢功。”
“没想到今天徐公公死了,所以你才敢自陈是你救了陛下”
长禄道:“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昨日有人看到奴才躲在殿内了,奴才生怕如果不说出事实,会被扣上贪生怕死护驾不利的罪名。故而,只能实话实说。”
“既如此,你将昨日如何杀死刺客,如何救驾之经过原原本本地说来。”
长禄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昨日事发时,奴才正在殿门内当差,忽见外面两名送膳侍女一个抽出刀来扎死了彤云,另一个持刀往殿中奔来。奴才吓坏了,慌不择路躲到了殿门之后。那刺客杀了殿中四名侍女就直奔内殿去了,然后奴才听到陛下在叫‘护驾’,还没反应过来,内殿里便是一阵乱响,奴才听到刺客一声低叫,然后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奴才以为刺客被陛下杀死了,就奔过去看,不曾想却见陛下倒在地上,那刺客背对着奴才,正伸手抹脸。大约听到了奴才的脚步声,她当时便要回身。奴才脑中晕乎乎的,见地上有个铜烛台,想着横竖一死,便捡起来朝那刺客扑了过去。刺客向前踉跄时正好绊到陛下的脚,仆倒在地。奴才便骑在她背上用烛台扎了她数下。
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奴才担心是外面的刺客进来了,心慌之下丢下铜烛台藏到门后。谁知进来的竟是徐公公,奴才正想出来,长安也进来了。长安见徐公公拿着烛台,又见刺客死在地上,便对陛下说是徐公公杀死的刺客。徐公公没否认,如此奴才反倒不敢出来了。后来趁他们安置陛下之时,奴才趁隙出了内殿,不敢再提此事。”
“你为何专扎刺客左边背部”
“幼时奴才去看人杀猪,那杀猪的说要一刀穿心,猪才会死。奴才心想人应该也是这样,又曾听人说人的心是生在左边的,所以奴才才扎她左边。”
闫旭川思虑片刻,对慕容瑛和慕容泓拱手道:“太后,陛下,臣问完了。依臣所见,这奴才所言,应该是真的。”
“哦说说你的理由。”慕容瑛道。
闫旭川道:“臣认为他所言是真,基于两个细节。第一,刺客脸上被铜烛台划伤流血,血痕有被蹭拭过的痕迹。但因为当时刺客俯趴地上,脸着地,所以一般人很难分辨那血痕到底是在地上蹭的还是她自己伸手拭过。但据臣现场勘查,刺客脸与地面接触之处并无血迹,而她左手手背上无伤,却有血痕,由此可见,她曾用左手拭过脸上血痕。这奴才方才说他听到刺客低叫有人倒地,跑过来看到刺客伸手抹脸,正好印证了这一点。若非亲眼所见,基本上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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