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看看周围透亮的灯盏,长安冷冷地勾起一侧唇角,回身将郭晴林拖到铁架子下面,一边将他绑在一起的手腕挂上铁钩一边道:“郭公公,您这里的好东西可真多呀,今晚咱俩慢慢玩儿。”
挂好之后,长安过去摇动机关,将郭晴林吊起至脚尖着地便停了下来。本想去拿鞭子,回身看了看郭晴林身上的衣服,她又回到郭晴林身边,仰着脸笑道:“郭公公,奴才力气小,这隔着衣服,怕是不能让公公尽兴。”她垂下眸子,从袖中抽出小刀,将刀尖缓缓抵到他的衣襟处,道:“郭公公位高权重,平时底下人孝敬的必然也多,想必,不会介意奴才浪费您一件衣服吧”
郭晴林当然是无法回答的。
“郭公公不做声,奴才就当您是默许了。”长安微微用了点力,刀尖下划。这刀甚是锋利,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不但划开了衣裳,也划破了郭晴林的皮肤,血珠子很快渗了出来。
“哎呀,出血了!对不住郭公公,是奴才下手没轻重。您别担心,伤口不深,奴才那里还有好几盒子丹参川穹膏呢,明天送过来给您擦。”长安一边假惺惺地道歉,一边却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划他的衣裳。
郭晴林虽然不能动弹,意识却很清醒。若说方才听故事时他还怀疑长安那股子疯狂之态是装出来的,那么此刻,他倒是真的有点相信,这奴才确实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嗜血了。
长安一阵忙活,郭晴林上半身的衣服变得破烂一般,身上也添了许多细碎的伤口。长安甚是满意地将刀锋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插回小臂内侧的刀鞘之中,兴致勃勃道:“郭公公,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
“你是喜欢粗一点的鞭子,还是这种细细的哎呦,这细细的鞭子怎么这么沉呐”长安将那条拇指粗细的鞭子摘下来拿到灯下细看,“哟,这里头添了银丝郭公公您可真是财大气粗呀!奴才力气小,不然,就用这根细细的鞭子吧。”
她拎着鞭子来到郭晴林面前,用鞭子的把手挑起郭晴林的下颌,眯着眼宽慰他道:“郭公公放心,奴才心里有分寸,知道不能打脸。”说完,她退后几尺,抡起鞭子朝着他身上便是狠狠一下。
万寿殿,慕容瑛与慕容泓闲话了片刻,前去唤郭晴林的太监回来了,福安泽向慕容瑛禀道:“太后,郭公公不在东寓所。”
“那他究竟在不在长信宫”慕容瑛问。
福安泽道:“宫门上的侍卫说今晚郭公公的确进了长信宫,但没见出去。”
“既然在宫里,就派人去找。身为长乐宫的首领太监,夜间擅自回长信宫已是不该,竟还劳动陛下亲自来找他,真是岂有此理!”慕容瑛怒道。
慕容泓忙道:“姑母请息怒,
心迹
风吹檐铃, 雨打芭蕉,殿前盛开的海棠染了一地湿红。
甘露殿内殿,长安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 淋湿的衣服滴滴拉拉地在她脚下汪起一小泊水渍。
长福捧着衣服进来,对坐在软榻上的慕容泓道:“陛下,衣裳取来了。”
慕容泓也没作声, 只抬手指了指长安。
长福便将衣服捧到长安面前,轻声道:“安哥,先把湿衣服换了吧,小心着凉。”
长安瞥一眼他湿透的下摆,道:“你先换吧,我又不必在御前当差,便是着凉, 也碍不着什么。”
“可是……”长福正想说这是陛下让她换的,慕容泓忽道:“你先出去。”
长福躬身, 捧着衣服退出内殿, 并乖觉地将殿门关上。
慕容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安,她被雨给淋透了,下颌尖尖的小脸光滑而苍白, 如枝上一朵优雅支伶的玉兰花苞,洁白无瑕的花瓣却被人抓伤了几道。
想起褚翔向他汇报的情况,他心中泛起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以至于明明不想说刻薄之语, 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道:“你可真是不嫌脏。”
“奴才本就是从烂泥塘里长出来的下贱人, 没资格嫌别人脏。”长安心中毫无波澜,话一出口却也语气颇冲。
慕容泓原本心中没气,被她这么一堵倒是堵出几分气来,道:“你也不是那目不识丁的,难道就不曾听说过世上还有‘出淤泥而不染’一说”
“听过,只不过,若是出不得淤泥,又如何能不染呢”长安说完,顿了顿,一撩下摆跪下道“陛下若是嫌奴才脏,不如将奴才驱逐出宫,如此方能眼不见为净。”
慕容泓盯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道:“你到底是将他当做了退路。”
长安依然面无表情,只微微垂着脸道:“陛下四面堵截,奴才不得不退。”
“四面堵截朕若真的对你四面堵截,你如今还能好端端地跪在这儿说这些话来气朕”慕容泓微怒。
“奴才知道陛下不想杀奴才,陛下只想如圈养爱鱼一样圈养奴才,无聊时拿来逗逗乐子解解闷,若还能如臂使指地听话,便更好了。爱鱼在您面前处于绝对的弱势,且性子温顺,纵然如此,您还是要剪了它的利爪以免它一不小心抓伤您。设身处地,陛下会怎样对奴才,也就不用多问了。”
慕容泓听着她的话,搁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锦袍下摆。原来这一年来,在她心里,他对她,与对爱鱼无异他虽不曾比较过他对她与对旁人到底有何不同,但,人与猫又怎能相提并论既然如今她这般说,想必心中对他怨怼已久,那之前种种,定然是在演戏无疑了。
“既然你心中一早就明白,那何不继续演下去呢如今这般原形毕露口不择言,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慕容泓语气愈发平缓起来。
长安知道他这般语气,就表示他心中已在忍耐着某种情绪了。
“奴才厌了。不自由,毋宁死。”她微微垮下肩头,语带落寞。
“不自由,毋宁死”慕容泓轻笑一声,紧盯着她问:“那你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长安心弦一紧,“那你到底为何会在这里”这句话含义太过深刻,既可以理解为“既然你如此向往自由,那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入宫为奴的”,又可以理解为“你一个女人,到底是怎么通过净身房成为太监并来到朕的身边的”
长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半干的袖子。既然慕容泓问出这句话,那是否说明,她入宫与他并没有关系。而正是因为与他没有关系,他又无意间识破了她女子的身份进而对她的来历产生怀疑,所以才无法对她以诚相待
可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回答呢别说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就算她真的知道答案,并如实相告,他就一定会信么
她微微抬起脸来,进殿至今第一次与慕容泓四目相接,不答反问:“陛下今夜为何去长信宫找奴才呢”
慕容泓眼神一滞。
长安却丝毫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问完之后紧接着道:“是怕奴才与长禄一样遭遇不测,还是担心奴才落在郭晴林的手中为求自保会出卖您抑或,故意在太后面前表现得重视奴才以便将来利用这一点来做局”
慕容泓看着她不语,正如他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他同样无法作答。因为真正的那个答案,此情此景下,他说不出口。
“陛下,您知道人与人之间怎样才能产生信任和感情吗奴才知道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对方做了什么事,另一人都愿意选择一个最好的动机作为支撑他去做这件事的理由。正如奴才刚才问您的这个问题,只有选择第一个答案,奴才才会对您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当然,前提是奴才愿意选择第一个答案,如若不然,即便您自己给出了答案,奴才也是不信的。这其实就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一个道理,如果您不信任一个人,那么就算他说了真话,您终归还是不信的。”
说到此处,长安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自己面前的金砖,缓缓道:“以您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多一些小心无可厚非。奴才知道您不信任奴才,之所以还是待奴才与旁人不同,不过是因为奴才的存在,偶尔能提醒您,慕容泓还活着。大龑皇帝是慕容泓,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一个人,不是龙椅上那个名不副实的权力象征,更不是那个天下人因为畏惧而连提不敢提及的名字。但是,随着奴才的野心越来越真实地暴露在您面前,您终是无法再视若无睹了,所以您问了您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只可惜,这个问题,奴才无法回答您,因为不管奴才说了什么,对您来说都只是一个答案而已,而非真相。唯一的真相是,奴才现在之所以会跪在这里,是因为六年前您在街上救了奴才一命,如若不然,现如今奴才早已尸骨无存,如何还能跪在这里呢”
长安话音落下,殿中静默了片刻。
良久,慕容泓才开口打破这片静默,纵然刻意压抑却仍不掩寥寂道:“朕早该知道的。”他松开紧抓着衣料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身边这个人另眼相看了,因为她确实懂他,莫名其妙却又出人意料地懂他。因为她懂,所以有些话不必明说,有些事不必去做,然而感情却依然得以毫无阻碍地传递,就如当初兄长还活着时一般。那是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心灵的默契。
他那般密切地注意着她的动向,不许她在他允许的范围外有丝毫的旁逸斜出,不过就是担心这份令他留恋的默契最终会变质而已。而如今,她的反弹终于让两人之间的矛盾尖锐至此,他还能如何去调和呢抑或,还有必要去调和吗
长安第一次跪在地上这么久,膝盖处阵阵刺痛。正是这阵阵刺痛,提醒着她就算弄到了如斯地步,她也不后悔。她不想做一个一辈子被人圈养的奴才,不想一辈子都这样势单力孤地匍匐在别人的脚下。纵然头上悬刀,但她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连自己疼爱自己的能力和自由都被剥夺,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未免也显得太残酷了。
慕容泓向来爱干净,但今夜却将那双溅上了泥水的靴子穿到现在也没换。
如今这双靴子出现在了长安低垂的眼前。
“起来。”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长安爬起身站好。
慕容泓拧开手里一只花纹精致的小银盒子,用食指指尖沾了点里头淡绿色的膏药,抹在长安脸颊上的伤痕处,动作轻得似怕惊走了栖息花枝的蝴蝶一般。
“你若想好了要出宫,朕允你。”慕容泓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给她抹着药膏一边道,衣袖上的银龙密纹随着他动作的变换在灯光下泛起一片流动的粼光。
“但你这一年中都陪在朕身边,若是突然消失,定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你去找许晋让他给你想想办法,就算不能做到天-衣无缝,至少也要能掩人耳目方好。还有……”
慕容泓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滴泪溅在了他正在给长安抹药的手指上,那非同寻常的温度让他的手条件反射般一颤。
一滴泪落下后,长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方才视线模糊是因为眼中有泪。
她愣愣地看着慕容泓手指上的那抹水痕,自觉纵然再伶牙俐齿,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时落下一滴泪来。
流泪是示弱的一种表现,而示弱是为了博取同情。她在慕容泓面前落泪,是为了得到慕容泓的同情吗
这个想法让她前所未有的羞耻起来,在这种羞耻的情绪下,她有些无措地退后了两步。
慕容泓还低着头在看他的手指。
她想为自己澄清些什么,喉间却又堵得厉害,只怕一开口便会真的哭出来。无措到极处,她平生第一次因为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落荒而逃。
慕容泓看着她逃也似的消失在内殿门口,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那抹渐渐干涸的泪痕。
他曾因为长安的奸猾狡狯与没脸没皮,一度很想知道她若流泪,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他真的见到了,心中却又不知是何滋味
想起自己方才答应放她出宫的话,他心中蓦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人十分着急难受的情绪来,这种情绪让他第一次未经理智同意便采取了行动。
他匆匆来到外殿,长福与长寿两人正因为方才长安跑了出去而站在殿门前向外面探头探脑,见慕容泓出来,忙让到一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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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徒
慕容泓服过药后又睡了过去。
长安站在榻边看着他, 心想:淋点雨就发烧,这样差的身子可怎么办才好以后前朝诸事千头万绪,后宫佳丽轮番上阵, 慕容泓这厮英年早逝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啊。不行,此番待他好了,她定要督促他锻炼身体。
看着人睡觉这种没难度的事交给长福做最好。长安来到外殿, 发现长寿正站在郭晴林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察觉长安出来,他忙闭上嘴站到一旁,冲长安笑了笑。
长安迎着郭晴林的目光走过去,道:“郭公公,奴才能请您借一步说话么”
“当然。”郭晴林跟着她来到殿外,因外头还下着雨, 是故两人便沿着殿前长廊走远了些。估摸着殿前侍卫听不到两人说话了,这才停下来。
“郭公公, 昨夜奴才酒后失态, 下手没轻重,没伤着您吧”长安一脸关切地道歉,眸底却藏着小得意。
郭晴林将她的虚情假意尽收眼底, 反问:“你看呢”
长安凑过脸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丹参川穹膏的味道颇重,当即耷拉着脑袋道:“看来还是伤着郭公公了。”
“没关系, 能伤着我, 那也是你的本事。”郭晴林用拂尘的手柄抬起长安的下颌, 补充道“只不过,在这宫里,凡是让我承认有本事的,要么就为我所用,要么就为我所灭。你选哪样”
长安讪笑,道:“这还用选么只不知,奴才能怎样为郭公公所用呢”
“磕个头,奉杯茶,叫声师父。如何”郭晴林收回拂尘,声调柔缓。
长安瞳孔微缩,诚惶诚恐道:“郭公公抬举,奴才不胜感激。只是,奴才虽未拜过师,却也知道徒弟是要孝敬师父的,而师父收徒,泰半也是为了这孝敬。奴才斗胆,敢问郭公公想要奴才如何孝敬您”
“你心里明镜似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郭晴林转过身看着檐下的雨帘,道。
长安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去道:“若是如奴才想的那般,奴才实在是不敢呐。这……主要是奴才这小体格,根本禁不得打。可这世上又哪有只准徒弟打师父,不让师父打徒弟的道理”
“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你也没有推脱的机会。”郭晴林侧过脸看她一眼,唇角勾起微笑,“张昌宗这么久没给你有用的消息,你就不觉得奇怪”
长安脑中一乱,瞬间平静下来,道:“刘汾的死,果然是您下的手。”
“现在不叫干爹了”郭晴林皮笑肉不笑地问。
长安道:“既然您都以诚相待了,奴才再装,岂不是不识抬举只是这个张昌宗……”
郭晴林见她提了个名字便停住,问:“怎么想说你并不认得”
“不不,奴才自然是认得的。”长安觑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奴才只是不明白,您既然有这样的把柄在手,何不去向太后邀功”
“你觉得杂家还有往上升迁的余地么”郭晴林不答反问。
一个太监,做到司宫台内侍监已是极致,再往上,恐怕也只有长安向往的九千岁了。可这九千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更不是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纵然不能升迁,至少能固宠啊。”长安巴结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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