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趴在亭栏上,冥思苦想。倏地,亭下砖角的一丛小黄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绕下亭子去摘了一朵,去到殿前招来长福,吩咐他道:“找个小盒子装起来,去四合库让人送到太尉府交给钟羡钟公子。记住,不必说是谁送的。”
长福答应着去了。
太尉府兵器房,钟慕白正在窗下擦他那把偃月刀。乌沉的刀柄雪亮的刀身,除了他的面容变老了,一切仿佛都与钟羡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钟羡对这把刀很是熟悉,往年凡是要上战场了,前一天夜里钟慕白都会擦这把刀。
想起儿时每次知道父亲又要上战场,他总是因为担心他回不来而睡不着,再联想起眼下父子离心,钟羡又深觉自己不孝。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赵枢之流并非善类,也不是不知道手握兵权的父亲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不是不赞成父亲为了自保而反击。一句话说到底,皇帝势弱,他不过怕他的父亲刹不住车,最后走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条路,晚节不保罢了。
他进屋向钟慕白行了礼,还未开口,钟慕白便道:“若你是来与为父谈心的,为父欢迎。若是来为那些学子求情的,就不必开口了。”
“爹,他们到底是无辜的,您即便要对付政敌,也无需拿他们开刀啊。”钟羡道。
“无辜整件事中,最无辜的难道不是你吗”钟慕白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钟羡一愣。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以为陶行时杀人逃至我们钟府,第二天一早便有学子过来我钟府门前闹事,为父处置完一批又来一批,这些都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吧。”
钟羡道:“我心中有猜测,但眼下并无证据。”
“证据,你以为朝臣之间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是开堂审案,按证据论成败吗口诛笔伐众口铄金才是他们这些文人惯用的伎俩!为父严惩他们,他们议论为父心虚,难不成为父放过他们,他们就会说为父清白了钟羡,你要明白,从为父当上太尉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会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他们嫉妒为父的权势,就会嫉妒你的出身。他们不敢与为父正面宣战,就会从你身上来找破绽。此番为父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如今这大龑朝廷,还轮不着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兴风作浪!”
“可是今年是大龑恢复科举的头一年,您这般做法,必定会将您自己推到举国舆论的风口浪尖,于您的官声大不利。”钟羡蹙眉道。
钟慕白站起身,松松拎着他那把重达九十多斤的长刀,不以为意道:“再风口浪尖,为父也是大龑手握一半兵符的太尉,除了皇帝,无人能奈我何。可惜啊,皇帝还未亲政,就算他们告到御前,又能怎样”
听他此言,钟羡知道再劝无益,为免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求是书院那帮学子,他道:“父亲,上次在豫山毒害我的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钟慕白比划长刀的动作一顿,回身问道:“谁”
“赵丞相的幕僚,孟槐序。”
一刻之后,钟羡回到秋暝居,恰好看到钟夫人从他房中出来。
他打起精神迎上去,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钟夫人道:“听下人说你午饭用的少,娘亲自去厨房做了些点心。你去见你父亲了”
钟羡点头,扶着钟夫人进房,母子二人在桌边坐下。
钟夫人叹气道:“那些学子的事娘也听说了,你别怪你爹,那些话我听着都生气,何况你爹那个脾气,听了能不动怒吗罚虽是罚得重了点,到底也是那些学子有错在先。眼下你爹这般罚他们还算好的,若是将来这些人科举入仕还这般拎不清,那丢官抄家流放哪个不比现在这个要命所以呀,你听娘一句劝,别怨你爹,要体谅他一番怜子之心。”
钟羡宽慰她道:“娘,孩儿并未怨爹,只是此事终究是因孩儿而起,孩儿心中有些内疚罢了。”
“与你有什么相干便是那陶行时……”钟夫人说到此处,忽然停下,屏退屋里的丫鬟奴仆,低声问钟羡“那陶家老二究竟在不在咱们府里”
钟羡道:“不在,娘放心。”
“可是为娘打听过了,昨晚那陶家老二明明入了咱们府的,却未曾有人见他出去。”钟夫人道。
钟羡微笑,问:“娘不信我吗”
钟夫人见他笑了,心中便觉宽慰,道:“信。只要你们父子俩安然无事,其他的,娘什么都可以不问,什么都不在意。”
母子俩闲话两句,府中便有杂事要请钟夫人过去料理。
钟夫人刚刚走到院中,便见竹喧捧着一只小盒子从院外急急而来。钟夫人叫住他,问:“手里拿的什么”
竹喧行过礼,道:“回夫人,侧门上的门卫说是宫里捎出来的东西,指名给少爷的。”
“宫里捎出来的东西……那你进去吧。”钟夫人道。
竹喧又行一礼,捧着盒子往屋里去了。
钟夫人左右一看,便走到道旁一块长着兰花的湖石旁假
猪哼哼
戌时过后, 同殿的一人一猫都没了动静。
长安翻个身,面朝墙里,咬牙切齿。
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慕容泓那厮就是不松口, 她知道,他有此一举不过是对她要拜郭晴林为师的反弹罢了。白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晚上也没搞小动作的时间, 他就等着看他们这师徒关系要如何维持呢。
她改变了对付他的策略,他也改变了对付她的策略。两人成功地从明争过渡到暗斗,可地位如此悬殊,她能暗斗过他才怪!
当然,他此举她也能理解为他想保护她,毕竟郭晴林那个大变态是个如假包换的危险分子。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句话到底, 她不就不想靠他的保护过一辈子吗他也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有句话说得好,我爱你时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不爱你时你说你是什么更何况他与她之间还远不到爱的程度。
慕容泓因为寂寞, 在她身上寄托了一部分情感,但从这个社会的伦常上来看,这样的情感是有悖常理的。待到后妃入宫, 自有那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嫔妃来做他的情感依托。所以,她与他之间,感情上的关系是不稳固的, 唯有利益合作, 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
可如果她不能提升自己的个人能力, 她能在他身边走多久迟早会被他抛在脑后的。
如是想来,他这样近乎任性的保护,于她而言,其实是有害无益的。他自是无所谓,但她不能无所谓。
明着抗议不起效果,那也只有……
长安定了定神,微微张开嘴,直接用鼻咽部吸气,当即就发出一声猪哼哼一样的声音,与某些大老爷们的打呼声还挺像,就是声音小了些,但于这样的静夜里听来还是清晰得很。
长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学猪哼哼会这样像,哼完之后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及时忍住了。
榻上慕容泓倏然睁开眼,暗思: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他长这么大还未听过猪哼哼,更不曾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打过呼噜。
长安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那边没动静,于是又来一下。
慕容泓侧过脸看了眼背对着他这边的长安,悄无声息地掀开薄被坐起身来。
趴在被子上的爱鱼后知后觉地抬起小脑袋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就这么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长安。
长安腹诽:不是耳聪目明神识敏锐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反应该不会睡死了吧
正好她练习了两次之后,自觉掌握了窍门,于是这第三声呼噜便打得又长又响,那声音……真真一波三折荡气回肠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慕容泓弯起眸子侧过脸,笑得无声而无奈,心道:这奴才,为了不想守夜,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光着脚下了地,轻软的丝绸睡袍在行走间不起丝毫声响。
长安无意间一抬眸,见墙上映着他的影子,忙闭上眼,又打了一声呼。
慕容泓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在那儿装睡。
长安脸皮墙厚,即便知道被他盯着,该打呼还是打呼,越打越像猪。
魔音穿脑,慕容泓忍无可忍,在她又一次张嘴时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长安:“……”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嗯陛下……您不睡,在做什么”长安揉着鼻子,假做刚刚醒来一般睡眼惺忪地问道。
慕容泓弯起唇角,道:“没什么,朕梦游呢。”
长安:“!”不行啊,他这么一说她今晚的戏岂不白演了眼看他起身欲走,她忙坐起身道:“呀,该不是奴才打呼把您给吵醒了吧”
“没有,你很安静,是朕自己睡不着。”慕容泓来窗边,推开窗子向外头看去。一弯弦月伶仃地挂在天上,犹如一只毫无慈悲的眼。
长安心中大骂:小瘦鸡心眼忒坏!
她抬眸看了眼倚在窗边的慕容泓,但见他闭着双眸神色安详,素白的丝绸睡袍与披散的柔滑长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邻家男孩般温柔可亲的气质,当然,那张脸可就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邻家男孩都能有的了。
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牲畜无害,但长安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他身着龙袍的模样。黑白两色,他都能浑然一体地去驾驭,只是不知,最终,他到底是会回归本色,还是泯然于另一种于生存更有利的颜色。
“长安,过来。”慕容泓睁开眼,朝她招招手。
长安爬起身凑过去。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慕容泓问。
夜风送爽,长安皱起鼻子嗅了嗅,道:“陛下,您身上好香。”
慕容泓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正好长安刚刚睡觉脱了帽子,这会儿也没戴上,这一下板栗吃得实实的,又痛又痒。
“陛下,您的涵养呢您的风度呢您的……”长安捂着脑袋话还没说完,那边慕容泓又曲起了手指。长安急忙侧过头看向窗外,叹道:“啊,今夜月色真美呀,陛下您说是不是”
慕容泓又好气又好笑,手搭上窗棂,道:“月色再好,恐怕也不及花开得好,香味都飘进殿中来了。你闻得出这是什么花香吗”
长安腹诽:每天都为生计奔波的人哪有心思如你这等天潢贵胄一般赏花吟月
不解风情
甘露殿后小花园内,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褚翔与郭晴林急匆匆赶到,向站在道中的慕容泓行礼。
慕容泓面无表情地看他俩一眼,问:“你俩同来的”褚翔也住在东寓所。
郭晴林知道慕容泓这么问是在怀疑他, 遂不做声,褚翔答道:“是。”
慕容泓知道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依据去怀疑郭晴林,毕竟他和长安出来逛园子是他临时起意, 不可能有人未卜先知,提前在这里候着。
那么长安到底到哪儿去了
“每一棵树都不要放过,给朕仔细找!”他绝不信有人能在他的眼前将长安无声无息地带离这里,他们一定还在这附近。
众侍卫应声。
“陛下,更深露重,您昨天还在发热,不如先回殿中等着吧。”褚翔道。
“不必, 朕就在这里看着。”慕容泓道。月光下,一张俊脸冷若寒玉。
郭晴林见他不肯回去, 便吩咐小太监回殿中去搬椅子。
结果椅子还未搬来, 远处有人叫了起来:“那边有人!”接着一阵略显杂乱的动静,大约有侍卫追了过去。
褚翔拔出刀来,将慕容泓挡在身后, 戒备地看着四周。
不到片刻,又有人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安公公在这儿!”
慕容泓看着原本分散在林中的火把渐渐聚集到一处, 不多时, 长安果然被两名侍卫架到了慕容泓面前。
“这是怎么了”慕容泓见她一副脚软腿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蹙着眉头问。
长安有气无力道:“奴才刚才被迷晕了,还未缓过来。”
慕容泓也未多言,转身就回甘露殿去了。
去唤太医的空档,五名卫士被抬到了甘露殿前,夜巡队队长来报,因那人擅用这种让人一碰就晕的药粉,所以并未能捉住那人。
褚翔当即对慕容泓道:“陛下,属下今夜在外殿守着您。”
“不必,去叫闫旭川派人来长乐宫,朕要搜宫!”慕容泓道。
“是。”褚翔领命而去。
“你可曾看见那人的模样”慕容泓问坐在地上的长安。
长安摇摇头,道:“那人是从后面一手扼住奴才的脖子,一手拿帕子捂奴才的口鼻的。那帕子上的迷-药十分厉害,奴才几乎立刻便晕了过去,并未看见那人是何模样。”
慕容泓一双眸子明光烁亮地看着她。
长安一脸无辜地任他看着,毫不避闪。
两刻之后,许晋背着药箱过来,依次检视过长安与殿前的五名卫士,回禀慕容泓六人皆是中了迷-药而已,并无大碍,不服药亦可自愈。
郭晴林亲自送许晋出去。
两人行至甘露殿殿侧,许晋道:“殿前那五人中的是毒-药,毒发之前应当不会醒,你自己去处理。”
“哎,许大夫,此事与杂家无关呐,你怎么叫杂家去处理呢”郭晴林语带戏谑。
许晋一贯的冷静,道:“反正话我已经说明白了,至于你如何抉择,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告辞。”言讫,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闫旭川很快带着人赶到长乐宫,觐见过慕容泓后,布置人手开始搜宫。
大半夜的,长乐宫这边这般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长信宫。
慕容瑛一觉醒来,发现张昌宗不在床上,正发愣,听到燕笑在外头轻声叫她,遂撩开床帘道:“进来。”
燕笑进来,禀道:“太后,长乐宫进了刺客,陛下叫闫旭川带人去搜宫了。”
“刺客有人伤亡么”慕容瑛揉着额角,感觉身子还有些疲乏。到底年纪大了,外表看上去再年轻,也经不起真正的年轻人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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