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三韩半岛,乃至冰原毛人,亦慕名而来。话说,冰原毛人,身强体健,能耐极寒。其文明,尚处于部落早期时代。程度几乎没有。最初,乃由高车六氏充作回礼,赠予蓟王。据说乃是一支来自北海徼外,冰原深处的原始部族。
蓟王命其驻守北海离宫。数年向化,成效斐然。留守部族,遂以“北宫”为姓,融入蓟国序列。
不想穿越大漠,往来蓟国。只需东行至海,经由北乌稽港,扬帆出海,绕行半岛,直抵泉州。亦不过十余日。着实方便。
直通苍海郡之滨海道,年年修缮,畅通无阻。不喜海上风浪,乘车亦不过十余日,便可抵(临)渝关。入关后,皆是通州大道。蓟国舟船之利,无需多言。便是车马之利,亦冠绝大汉。水陆并进,无往不利。
地热及石炭,取代薪炭,成为采暖季蓟人必备。蓟王虽从未禁止渔猎。封山育林,禁海休渔。已成惯例。
蓟国有三田。稻田、盐田、海田。竹笼网箱,载以竹筏气囊。浮于渤海湾区。游弋在盐田之外。网格纵横如棋盘,蔚为壮观。收获亦称可观。便是禁渔期,亦有足量鱼鲜上市。
蓟国青盐,产量巨大。乃时下最广泛的防腐剂。只需盐渍,便是顶梁巨木,亦不易生虫。蓟国名产,多出腌制品。足见一斑。
蓟国千里国土,聚拢千万国民。四方人物汇聚,八方特产齐来。取长补短,各有精进。再得将作寺,分门别类,固化流程。各式名产,制作工艺,越发先进。
大汉一藩,一国济天下。
盛名之下无虚士。人皆如此,更况国乎。
三宫帝后,皆与蓟国书信往来不断。三句不离蓟王。窦妃、何妃、马贵人,如实通禀。这几日,侍寝妃嫔,皆曾听闻蓟王呓语。
后得太医令华妁亲耳印证。换言之,蓟王灵台,已见复苏之象。
众所周知,若当真脑死亡,断无梦境,更无呓语。蓟王呓语,说明灵台正持续活跃。至于何时苏醒,却不得而知。
美人田圣进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注1)。”
“此乃庄周梦蝶。”太妃焉能不知出处。
“太妃明见。”田圣言道:“庄周梦蝶,仙门又称‘物我两化’,或称‘物我两忘’。”
“王上之所以长睡不醒,乃因‘物我两忘’。”太妃言道。
“或,正是如此。”田圣半路出家。对仙门诸事,所知多是皮毛。
“如何能醒。”王妃问道。
“若得神女,亲施‘巫山**术’,王上当可清醒。亦或……”田圣竭尽所能,回忆仙门所学,这便灵光一现:“或寻着袁公,亦可为夫君解梦。”
“越有处女,出于南林之中,越王使使,聘问以剑戟之事。处女将北见于越王,道逢老翁,自称(素)袁公,问处女:吾闻子善为剑术,愿一观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隐,唯公试之。于是袁公即跳于林竹,槁折堕地,处女即接末,袁公操本以刺处女,女应节入,三入,因举枝击之,袁公即飞上树,化为白猿,遂引去。”王妃言道:“可是指此人。”
“正是。”田圣言道。
“袁公下落,鲜有听闻。巫山神女,先前曾遣使来谢。”太妃言道:“不知神女,可愿出手相救。”
田圣亦无把握:“或可一试。”
太妃看向王妃:“如何?”
“可行。”公孙氏轻轻颔首。
田圣所出二法,皆有据可循。蓟王自幼习练越女剑。若能得白猿入梦,与之性命相搏,受此一激,或可醒来。蓟王乃长情之人,若能神女入梦,“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必意犹未尽,大梦初醒。
太妃遂言道:“速遣使渡江,求救巫山神女。”
“喏。”田圣这便领命。
163 戾气摧城
无需田圣亲往。
只需寻暂居国宾馆内,巫山神女派门人,代为传达即可。
自蓟国承办群仙会,蓟王立四方寺以来。各地仙门,纷纷北上。更加悉知,每位灵辉美人,师门年年可获千五百万以上岁俸。重重利好,引得仙门,趋之若鹜。为能投门下一人,入蓟王后宫,而苦思不得其解。
蓟王未学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专容各方仙门。却也并未亏待分毫。皆以国宾待之。本欲仿十夷王邸,督造“观邸”以纳之。岂料尚未成行,蓟王已昏迷不醒。二位国相恐激国人愤恨,故将此事暂行搁置。待王上醒来,再造不迟。
蓟国吏治,清廉高效,体系自成。“蓟吏”,亦成名产,广输各地。凡有蓟人,必有蓟吏。与蓟商并著于世。如此上下勠力,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
闻蓟王已能梦中呓语。国人弹冠相庆。庄生晓梦,醒必有时。唯时间长短耳。
累日阴雨始见晴。千里之国,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便在蓟国上下皆翘首以盼,蓟王大梦初醒时。洛阳已风雨欲来,戾气摧城。
先前,二戚各命麾下精骑,护送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上朝。本有讨好拉拢之意。岂料各自麾下骁勇,日日纠缠,撕斗不休,积怨渐深。一日,为夺三公车驾,二戚兵马,闹市冲突。先是挥鞭互击,后取头盔敲打。有人头破血流,吃痛不住。愤而抽刀,连刺数人。双方见状,一拥而上。乱战一处,血肉横飞。
引街上百姓,惊呼逃命。
二戚兵马,时已迁入京畿。就近囤于各处皇家苑囿之中。便有骑士回营召来救兵。双方人马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撕斗遂成鏖战。
洛阳二十四街,人马嘶鸣,杀声震天。
西凉与胡骑,皆为天下强兵。桀骜悍勇。本不过意气之争,却已性命相搏。刀刀有去无回,有死无生。楼桑兵甲,遂是矛盾相争。钢刀卷口,甲胄崩碎。双方各有死伤。血流一地。
若非卢司空,驱车横栏街心。单车呵阻二家,各罢刀兵。兵祸恐一发而不可收拾。祸乱京畿,便在转眼之间。
好险。
城内民众,屡遭血洗。早成惊弓之鸟。见此惨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洛阳八门关锁,固若金汤。一时半刻,又能逃到哪去。
思前想后,幡然醒悟。唯函园可栖身。
本以为,蓟王生死难料,归国疗伤。函园骤失其主,必日渐衰败。奈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失猛虎压制。两头恶犬,争相狂吠。龇牙咧嘴,恶相滋生。
先前,暂居陋巷,上下奔走,意欲东山复起的朝中黜官,争相迁居客堡。以避兵灾。
今时不同往日。函园上下,只有三千兵马。幕府名将,四大谋主,更无一人在列。十里函陵令,不过一弱冠少年。
“何以自保?”李肃又来。
“便有千军万马,不过土鸡瓦犬,布视如无物。”吕布傲然一笑。
“贤弟勇冠三军,万夫莫敌。奈何新婚燕尔,家中娇妻美妾,如何躲避?”李肃又言道。
言及娇妻,吕布顿时起意,这便落杯相问:“敢问兄长,可有万全之策。”
李肃遂以耳语相告:“二戚相争,在所难免。乱军一起,吏治无存。函园富庶,必惹人馋。若群起来攻,三千兵马如何保全。贤弟何不,外出辟祸。”
“出往何处?”吕布又问。
“我等皆出五原,何不就此返乡。厉兵秣马,以待天时。”李肃眼中精光一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何为天时?”吕布再求教。
“天将变矣。”李肃故弄玄虚:“若比道人史子眇之现状,蓟王恐难醒矣。即便稍后能醒,然不出二三载,洛阳朝堂,必起大乱。少帝并窦太皇,何去何从,犹未可知也。贤弟领护禁中,身系少帝安危。万一‘玉碎’,追悔莫及。”
李肃言下之意,若二戚逼宫。吕布为左中郎将,必然领兵守护禁中。一旦战败,身首异处,坐夷三族。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早日出为外镇,远离洛阳是非之地。
吕布不置可否:“敢问兄长,焉知蓟王无望?”
“唉……”李肃一声长叹:“蓟王中仙门奇术。症状与史子眇,如出一辙。贤弟不知,前几日,愚兄曾与后将军共赴史子眇家中。史子眇满身脓疮,形如枯槁,蝇虫盈面,恶臭扑鼻。若非家人贪慕其月月从西园领食大笔薪俸,早将其弃于荒丘野冢。家中妻妾,多与徒众苟且私奔。其妻出堂相迎,竟身怀六甲,烟视媚行。且大言不惭,无故孕身,乃情深所致。寡廉鲜耻!”
吕布随口一问:“非亲非故。后将军何故与兄长,探究史子眇如何。”
李肃压低声音,言道:“岂止是后将军。贤弟可知,累日来,史子眇家中,出入多名流,往来皆显贵。”
“皆为见史子眇之惨状?”吕布皱眉。所谓反常则妖。众人何故忽对史子眇之生死,如此在意。
“然亦不然。”李肃龇牙一笑:“见史子眇,当见蓟王矣!”
吕布这便醒悟。朝中各派,皆在赌。赌蓟王,能不能醒,何时能醒。醒来又当如何。醒不来,又当如何。
念及此处。吕布遂劝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尚未能终结乱世,焉能就此终了。我有一友,深谙佛法。曾密语相告,蓟王命不该绝。今以此言转赠,兄长好自为之。”
“贤弟挚友,可是安素其人。”李肃一语道破。
“我唤安絜。”吕布默认。安素、安絜,一字之差,然对吕布而言,确如鸿沟天堑,云泥之别。
“闻守丞以求赐婚配为名,引贤弟入衣带诏。不知彼时,守丞可知有今日之祸哉?”李肃言下之意,世事无常,谁能未卜先知。
“守丞……”吕布一声叹息:“若非为我之事,上下奔走。许不会有,杀人之祸。”
“贤弟节哀。”看出吕布心中自责,李肃转而言道:“你我兄弟,京城相聚,实属不易。愚兄之言,句句肺腑。只求乱世之中,你我能保全身家性命。”
吕布欣然举杯:“若有一日,吕布落难。还望兄长收留。”
“贤弟何出此言。”李肃亦举杯:“义之所向,愚兄敢不从命。”
164 成家立业
酒足饭饱,吕布跨上火龙驹,与李肃惜别。
夜风送爽,吹面不寒。两侧圃畦,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更加绿树成荫,函园内,一步一景,鲜活人生。乘千里神驹,穿行其间,何其快意。
打磨吕布,乃贾诩之谋。换言之,曹节为其说媒,亦出贾诩之意。先入赀库,敲打铜砣,对钱财无求。后有以安素设反·美人计,乃至对美色无欲。然,猛虎岂无利齿。财色皆不能动其心志,唯剩宏图霸业,可令大好男儿,奋不顾身。只需战功彪炳,何愁蓟王有功不赏。
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质”者,“押”也。说白了,乃是一种信用担保。如此,三族齐整。凡有胆大妄为,延祸三族,追悔莫及。于是为人处世,皆需三思而后行。
俗谓“光脚不怕穿鞋”,说的便是这个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足够担保,便无人愿意与之利益交换,久而久之,更无人与之为伍。俗谓“成家立业”,便是此因。先担保,再牟利。
终归是,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娶严氏入门,吕布在安素身上,屡屡碰壁,摧折人心,无法安置的情愫,终得归宿。婚姻若是情爱的坟茔。吕布也算,死得其所。
李肃之言,不无道理。然,诚如吕布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长远来看,何董二戚,同室操戈,自寻死路。蓟王无论身在朝堂还是远在封国,皆胸怀天下,心牵百姓。岂能坐视不理。
洛阳朝堂,本是天下之中。然蓟王却只愿待满五载。何也?只因非利益所在。
河北数州,尽归蓟治。又增四方都护。待四面合围势成。关东再乱,又能乱到哪去。豪右大姓,之所以大肆兼并,合纵连横,不过是想胡吃海塞,增肥添膘,以待在蓟王当面,卖个好价。由此而已。
董重、何苗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趁蓟王未醒,造既定事实。木已成舟,即便蓟王苏醒,不过收拾残局,又如何能往前追溯。终归死无对证。
双方实力,一目了然。
董骠骑、何车骑,各有兵马。自函园数万强兵归去。洛阳城下,满打满算,五万而已。
蓟王一声令下,能组百万雄狮。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何必多言。
吕布以武悟道,远非李肃之流可比。
唯一不明,蓟王何时复苏。时间亦很重要。
火龙驹四蹄生风,穿街过巷,信步闲庭。自行抵达左中郎将府邸。
门前护卫,急忙上前相迎。吕布掷鞭下马,大步流星,赶去与娇妻相会。新婚燕尔,莫过如此。
麾下械斗,险起兵乱。二戚各自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又秣马厉兵,暗中皆备。谨防偷袭。
少帝更是后知后觉。宫外究竟是何等剑拔弩张之场面,被二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自黄门势衰,党人临朝,二戚争权。还有何人敢向少帝添油加醋,通风报信。
黄门附内而生。铲除黄门,便等于断帝王爪牙,除帝王耳目。一言蔽之,外戚与黄门之争,乃限制皇权之争。
自上巳节遇袭,二戚便撕破脸。惊闻蓟王不辞而别,更有恃无恐。
董太皇,本已迁出帘外。待董重遇袭,从众皆亡,单车逃回。衡量再三,垂帘必不能撤。遂又借口断上巳悬案,再行入帘。
与窦太皇并垂帘。
少帝自无所谓。未元服亲政前,依照祖制,当由太后并大将军监国。永乐董太皇,乃少帝祖母,入帘亦无不可。
然何车骑,却甚是忌惮。先前朝政,窦太皇多行秉公处理,未见偏颇。然自董太皇重入帘,凡何苗党羽所提,多遭董太皇驳回。
然董骠骑却无往不利。占尽先机。
今日提议,又遭驳回。何车骑愤懑而归。
即开府议。
便是卧榻休养之长史许攸,亦抱恙出席。
“董太皇临朝,窦太皇不与相争。上疏朝政,皆被驳回。今又铩羽而归。长此以往,董氏专权,我等俱危矣。”主簿陈琳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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