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一言蔽之,与佛有缘。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尚不得而知。
“传闻康巨神游‘泥犁耶(地狱)’。断善恶,除妖魔。有大神通。”程环喜道:“若能请动这尊大佛,区区史门弟子,何足为惧。”
许,康巨便是初代地藏。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便由其始。
“如此,你我三人各自行事。”安素已有定计:“我入宫接应太皇。有劳二位,助康大师抵御史门弟子。”
“可也。”程环郑重顿首。程环与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郃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与先帝食母,远遁南阳之程中大夫,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旁门左道,不可小觑。
安素自不用说。身兼佛道二家所长。消息灵通,人脉广博。行走禁中上下,洛阳内外,如鱼得水。如曹节、程璜所设身后之谋。三女皆有大用。
三人定计,各自行事。临行前,程环忽问:“闻尚书令生前,欲嫁女蓟王。不知然否?”
“然也。”安素美眸生烟:“永乐宫黄门私下告知,董太皇不日当赐婚。”
程环眸生艳羡:“天下板荡,洛阳将变。能得蓟王庇护,尚书令当可含笑九泉。”
安素答曰:“待事成,你我三人,助二位太皇同去蓟国如何?”
“一言为定。”程环、程璇,异口同声。
目送安素离开。程璇遂问:“长姐为何不去南阳,投奔小妹。”
“合肥侯必败。若蓟王兵发河南。有你我再侧,当力保小妹母子平安。”程环言道。
“原来如此。”程璇这便叹道:“长姐所思周全,妹不及也。”
“然能否如愿,唯天地可知。”程环眼中忧色,一闪而逝。
南宫,永乐宫。
“奴婢叩见太皇。”黄门令左丰,奉命前来。
“少令免礼。”董太皇开门见山:“尚书令生前,欲将养女安素,并甥冯氏,许配蓟王。后蓟王因故就国,尚书令亡故。此事便未及成行。今蓟王无恙,尚书令丧期已过。不可再拖,宜早为之。”
蓟王无小事。
左丰岂敢怠慢:“太皇所言极是。然不知,当如何施为?”言下之意,是命蓟王上京,还是送嫁蓟国。
“天下板荡,关东逆乱。河洛水道,常有南阳舟船出没。若送嫁途中,为贼人所掠。岂非不美。朕以为,宜当请蓟王回朝。”董太皇言之有理。
左丰心领神会。
诚如先前董太皇嫁皇甫规霜妻马氏,行一石二鸟之计也。
马氏天生秀媚,谙“礼仪之道”,擅“隶书之笔”,知“书上之意”。性贞烈,不惧权贵。被后世敬称“礼宗”。号“皇甫圣母”。自是良配乃其一。
待蓟国临朝,二戚收敛,百官肃然。尊卑有序,君臣有别。拨乱反正。折足覆餗之危,迎刃而解。泼天大祸,消弭于无形乃其二也。
正如眼前这般。
蓟王上表,少帝不为所动。正因欲独揽大权。故二戚被俘,三宫帝后岌岌可危。若蓟王借故上洛,三足乌泊入阳港水砦。洛阳朝堂,必有新气象。
只是,故技重施。少帝肯乎?
左丰斟酌答曰:“待奴婢禀报陛下,再来回禀太皇。”
“少令速去速回。”董太皇微微一笑。颇多云淡风轻。
“喏。”左丰不敢怠慢,这便奔赴玉堂殿通禀。
“尚书令养女,乃左中郎将红颜知己。”少帝亦有耳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蓟王大病初愈,不宜轻动。且去回禀太皇,宜当送嫁蓟国。”
左丰心中一黯,然面上无悲:“喏。”
1.21 真龙之子
左丰又咬牙进言:“奴婢不敢隐瞒。太皇言,河洛多关东水军出没,送嫁恐为贼人所劫。”
少帝眼中厉色一闪:“太皇所虑,亦不无道理。如此,便不必远送蓟国,只需送入函园便可。”
“喏。”左丰见事不可为,这便拜退。入永安宫,回禀董太皇。
待左丰出殿,程夫人自出屏后:“此乃太皇一石二鸟之计也。若命蓟王上京,成亲乃其一,夺权乃其二也。”
少帝冷声一笑:“朕,岂能令她如愿。”
“尚书令养女,可是安世高之女,安素。”史夫人亦略知一二。
“正是。”少帝答曰:“化名安絜,行走南北二宫,常为六尚。如先帝食母,程中大夫。进出禁中,如入自家后花园。先前摄于曹节淫威,无人阻拦。今又攀上蓟王高枝,更游刃有余。闻太后本欲使冯芳之女,结亲袁术。岂料曹节早已将冯氏,同配蓟王。正因如此,冯芳、曹冲,等人,这才有恃无恐。无人敢擅动。”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史夫人叹道:“麒麟天降,应运而生。”
“阿母所言极是。”就事论事,饶是少帝,亦钦佩之至。然钦佩归钦佩。利益归利益。断不可混为一谈。
永乐宫。
得左丰回禀,董太皇心中暗喜,大事成矣。却不动声色:“蓟王无小事。如此轻慢,恐遭非议。先前,朕敕封马氏滎阳君,令其风光大嫁。如今再赐婚尚书令女,岂能厚此薄彼。不日招安素入宫。朕当封其为‘淯阳君’。”
董太皇全护之情,左丰感同身受:“尚书令生前贵为淯阳侯,食三千六百户。奈何身后无子嗣。今太皇敕封安素为‘淯阳君’,女承父爵。当为天下美谭。”
见左丰颇为动情。董太皇心知时机已到:“不过是举手之恩。以己度人,只盼他日若身逢不测,蓟王能顾念旧情,善待董氏一门。”
左丰言道:“太皇母仪天下,何来不测。”
董太皇声透悲意:“少帝突然发难,囚禁当朝栋梁。尚不及冠,便独掌大权。若待羽翼丰满,必除之而后快。朕与窦太皇,即便不入暴室,亦禁宫中,俱以忧死。少令久奉禁中,焉能不知。”
左丰伏地无言。
董太皇言道:“既言及此处。朕,有一心腹密事相托。不知少令敢接否。”
“可是王美人贵子。”左丰焉能不知。
董太皇不置可否:“朕称之为‘逐鬼童子’。有二人,亲若兄弟。且唤来与少令相见。”
董太皇行事,素来谨慎。左丰心领神会:“遵命。”
少顷,便有二童子,鬼面入殿。
先拜太皇,再除假面。
董太皇语透深意:“少令奉命行走禁中内外,侍奉先帝左右。不妨细看。”
俗谓“龙生龙,凤生凤”。终归谁的孩子像谁。左丰对先帝并王美人之相貌,记忆犹新。二子孰是孰非。谁真谁假。何人是真龙之子,如何能瞒过黄门少令。
心知,兹事体大。左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伏地告罪,仰头细观二子容貌。
少顷,左丰伏地叩首,浑身颤栗。
命二童子复戴鬼面,悄然退下。
董太皇言道:“少令知否?”
“奴婢,奴婢。”左丰五体投地:“已,已尽知也。”
“朕若遭不测。还望少令……”
“太皇在上。奴婢纵粉身碎骨,亦保贵子并太皇周全。”左丰毕竟年少。受此一激,心血上涌。为主尽忠,自当义不容辞。
“甚好。”董太皇亦不禁泪流:“洛阳非久留之地。故朕欲假赐婚尚书令养女,携董侯一同投奔蓟国。奈何,心忧史侯事后迁怒,夷董氏三族。故,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左丰这才醒悟,送嫁蓟国本就是董太皇所欲,先前所谓请蓟王上洛,不过是诈言:“奴婢掌管二宫黄门。自可进出北寺诏狱。若救董骠骑一人易。然家小皆禁锢在骠骑府中。如之奈何。”
“骠骑府中家小,朕另有计较。唯黄门北寺狱,非少令莫属。”董太皇言道。
“奴婢,定不辱命。”左丰掷地有声。
“得少令相助,朕死里逃生矣。”董太皇终是安心。
所谓“做戏做全套”。
待黄门令自去。董太皇又命永乐太仆封谞,亲往玉堂殿传话。力争蓟王上洛大婚。少帝焉能令其如愿。虽言辞婉拒,然心意已决,断难转圜。
封谞无功而返。
却不料少帝此举,正中董太皇下怀。
董太皇所谋,便是假赐婚为名,暗中潜逃出宫。携《起居遗诏》,远遁蓟国。行废长立幼,另立董侯为帝。
永安上寿,王美人毒发暴毙。幼子刘协,为董太皇抚养,举止端庄,时称“董侯”。
自合肥侯南阳自立。董太皇亦悄然变更称呼。称少帝为“史侯”,称新帝为“合肥侯”。可见,内心已将少帝与新帝,等量齐观。皆是“侯”而非“皇”。甚至不如“王”。
“速传蓟王门下主记入宫,商讨赐婚事宜。”董太皇又道:“传语史侯,移驾永乐宫,共商蓟王婚事。”
“喏。”便有心腹中大夫,奉命出殿。先前已被人暗中摄魂,早无秘密可言。此去玉堂殿传话,自当安全无虞。即便再施奇术,亦问不出所以然。毕竟,董太皇全盘谋划,唯天知地知自知。
少帝得报,冷然一笑:“太皇兴师动众,势要满城皆知,以壮大声势。所图,便是要蓟王上洛。”
偷看少帝脸色,史夫人言道:“陛下圣明。二戚被俘,三宫失势。能救董太皇于水火,普天之下,唯有蓟王。故才重施一石二鸟美人计。欲请蓟王,入京辅政。那时,非但三宫无虞,二戚亦可重见天日。然陛下,该如何自处?”
“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少帝言道:“蓟王大梦初醒,宜需静养。断不可操劳。赐婚事小,安危事大。事急从权,便宜行事。”
“好一个便宜行事。”史夫人娇笑。
少帝亦得意洋洋。
1.22 其道大美
所谓“事出有因”。
自先帝始,朝堂屡次赐蓟王婚。尤以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同嫁最为轰动。时人皆以为,乃是行一贯羁縻和亲之策。亦有人言,乃帝王美人计。蓟王年少多金,风流倜傥。夜夜笙歌,必然子嗣众多。试想,蓟国便有千里之土,亦不足宰割。
此乃家国层面之上的利益布局。至于个人得失,实不足为计。
然“其道可以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是故‘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便是所谓积少成多。
故若将朝廷屡次赐婚,皆视作美人心计,也不尽然。
但不可否认,皆是利益使然。
自和亲三郡乌桓,塞外鲜卑,漠北高车,西域五十六公主,东瀛列岛女王,岭南十夷王女,及诸夏仙门。到并开四方都护,利益之“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便是蓟王“和合之道”也。
更何况抛开背后利益不谈。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长情厮守。自是佳偶天成。
嫁是不嫁?
唯一缺憾,后宫胡女盛行。于是“朝过夕改,君子与之”。故,之后朝堂再行赐婚,多为汉家女。窦氏、何氏、马氏、邹氏、杜氏。再加安氏、冯氏。一脉相承。
纳诸夏女仙,乃蓟王求长生也。
先前滎阳君马氏出嫁,便得董太皇赐婚。如今安氏封淯阳君,许配蓟王。亦出董太皇金口御赐。
蓟王无难事。朝野上下,无人拦住。
少帝亦欣然允之。唯一冲突,便是迎亲还是送嫁。
董太皇坚持蓟王迎亲洛阳。只因安氏乃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养女。不可等闲视之。
然少帝力排众议,送嫁函园。再由门下主记蒋干,送回蓟国。至于汤沐邑淯阳,位于南阳郡内。南距宛城六十里。新帝得闻,亦欣然予之。
稍后,便有洛阳子钱十家,遣人交割汤沐邑。
封君列候,质押食邑,获以巨利。早已不是秘密。“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亦风传洛阳内外。换言之,洛阳子钱十家,背后金主乃天家帝后。先帝并永乐董太皇,卖官鬻爵,敛财无数。暗中授予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许以重利。亦是人之常情。
甚至有封君列候,感激涕零。得救于水火之中也。
合肥侯亦苦于朝廷“草创”,缺斤短两,无钱可用。于是趁机与金市子钱家相商。淯阳君汤沐邑,位于南阳。质金不可只分洛阳。
子钱家无有异议。遂将五千万贳金,一分成二。董太皇并新帝,各取其一。再各出少许,充作嫁资,陪嫁安氏便可。贳金只此一次。余下封邑年年收益分成,则尽归安氏所用。
如此,皆大欢喜。
新帝急忙修造南阳雄关不提。
永乐宫。
董太皇并窦太皇,端坐帘后。少帝正襟危坐殿中。
蓟王门下主记,九江名士蒋干,趋步入内,大礼参拜:“下臣蒋干,叩见太皇,叩见陛下。”
“主记免礼。”少帝和颜悦色:“赐座。”
“谢陛下。”蒋干再拜落落。
见蒋干颇有仪容,儒雅风度。少帝见之甚喜:“不愧是蓟王门下。”
“陛下谬赞。”蒋干谦逊作答:“下臣不过茸尔小吏。略有薄名,幸为陛下所知。实不值一提。”
少帝欣然点头,这便言道:“今日相见,乃为尚书令养女,许配蓟王。太皇本欲请蓟王上洛迎亲。然虑及蓟王大梦初醒,不宜擅动。故退而求其次,欲送嫁函园,继由主记送嫁入国中。不知可否?”
“陛下所言,无有不妥。”蒋干肃容下拜:“下臣代我主,叩谢天恩。”
“如此甚好。”少帝终于暗自松气。话说,若蓟王执意上京,少帝亦无可阻拦。唯有听之任之。然,此乃权臣之行事,料想,蓟王必不会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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