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无袈裟理科佛
到底是山路,回程的时候有些累了,而且天已经黑了,就便是借着月光,也不得不小心走路,脚程自然慢了下来。
小木匠担心回去晚了会被师父责骂,所以即便疲惫,还是咬牙坚持不停歇。
过东山梁子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马蹄声,小木匠回过头去,首先入眼的是两根火把,紧接着两个骑马的公人从道上飞驰而过,路过小木匠的时候,领头的那人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他。
这人面相很凶,左脸有道疤,双目冒有精光,小木匠被他看一眼,仿佛被短剑刺在脸上一般,忍不住的心悸。
好在那人并不停留,与人骑马而过,只留下了背影,和远处那跳跃不定的火把。
出案子了?
小木匠有些不安,那不安有如一束火苗,一旦冒出来,就在心田中燃烧,让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朝着三道坎镇的方向快步赶去。
他忍住疲惫,费尽力气,终于赶到了三道坎镇,站在高处往下望,瞧见灯火最通明的地方,却是刘家的新宅工地。
世间事,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当小木匠匆匆赶到了工地这儿时,发现外面围了一大圈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满满当当,小木匠费力往里挤着,终于有人认出了他来,大声喊道:监工大匠的徒弟来了,快让让。
听到这话,立刻就有人让出了一条道来,小木匠终于能够往前走。
走进里圈,他瞧见边儿的木桩上栓着两匹马,想来就是半道上碰到的那两公人的。
他提着荷叶包裹的熟食和一坛子酒,继续往前走,这时大勇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把拽住他,说走,去见公家。
这会儿的大勇没有了平日里的客气,抓住小木匠的手很紧,铁箍一般。
这架势,有点儿像是怕人跑了似的。
小木匠几乎是被押着往里走,他有些惊讶,问大勇: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大勇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将他押着,过了工地前的工棚,小木匠发现了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那男人仰面朝上,半张脸都没了,脑浆子流了一地,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人是刘家守夜的伙计。
死人了?
小木匠越发心惊,而大勇也把他押到了一片狼藉的工地现场,然后对着前面说道:林官长,这人就是嫌犯鲁大的徒弟甘十三。
第六章 陡然间世态炎凉
先前还是人人夸,结果去了县城一打转,就变成了嫌犯徒弟,这身份的转换和巨大落差,让小木匠顿时就有点儿懵,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旁边好几个熟悉的刘家家丁按住,而就在这时,一个脸色冷肃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来,从腰间掏出一块黑匣子,顶在了小木匠的胸口。
枪。
小木匠闯荡码头,自然知晓顶在胸口的这东西是什么,也知晓那人扣动扳机之后的结果,所以不敢再多挣扎。
而这时,他也认出了面前这个身穿公服,面相凶狠的人来。
就是半道上打量了他一眼的那个差人。
小木匠不动弹,那人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而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枪口指着他手中提着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小木匠回答:吃的,还有酒。
那人示意旁人接过来,然后说道:打开。
有人伸手过来夺东西,小木匠没有坚持,让人拿走,随后那人打开之后,对那人说道:警长,是张记铺的酱猪肘子和酱猪肝,一包花生米,这酒应该是得月楼的。
那人盯着小木匠,说道:张记铺和得月楼在县上,你跑去那里买的?
小木匠点头,说我师父吩咐的。
旁边检查的人伸手,拈了一块酱猪肝放嘴里,美滋滋地嚼了一口,然后对那人说道:警长,这后生仔我们赶过来的时候见过,算时辰,应该没他什么事。
那人不动声色地将黑匣子挪开,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
他转身往里走,拿着吃食的那家伙也没有将东西还他,也跟在后面,小木匠顾不得吃食,开口问道:我师父呢?他在哪里?
工地上出了事,还死了人,那大勇甚至还说他师父是嫌犯,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小木匠有点儿应接不暇。
头有点懵。
不过他最关心的,是自己师父的下落。
那个被人称作林官长的男人没有理他,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差人也没有理会,只有旁边拽着他的大勇一脸恨意地说道:我们还想问你,你师父在哪里呢?
小木匠问道:什么意思?
大勇说:你师父包藏祸心,还没有收工,就遣走了工人,没多久,就杀害了老马,二牛也给他打晕了,镇上的祁医师过来看了,说不一定能醒过来呢,现在倒好,他犯完了案子,自个儿就跑了,留下这一大摊子的祸事你想想,老马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两个孩子都没长成呢,二牛虽说没堂客,但老娘都五十多了,背还驼着,你让这两家子老小以后怎么办啊?
大勇在小木匠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着,小木匠就听进了一句话——师父杀人了?
师父杀人了?
不可能啊,师父这辈子走南闯北,虽说脾气有点儿怪,而且还好喝酒,但从来没有做过恶事,更不用说杀人了。
而且他跟两个守工地的刘家家人彼此相处的关系不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他们?
小木匠闭上眼睛,右眼角又是一阵刺痛。
他太阳穴边有一根筋,不断地跳着,突突突突,弄得他天旋地转的,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恭敬地叫道:林官长。
小木匠睁开眼睛来,瞧见那个板着脸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跟前,他朝着小木匠招了一下手,说道:过来。
旁人立刻放开小木匠,由着他走了过去。
小木匠跟着林官长来到了院里的一堵墙边儿上,这里没人,那林官长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叫什么名字?
小木匠知晓这公人的身份——前清的时候,他这个叫做巡捕,到了民国的时候便叫做警察,不过乾城地处偏远,当前的局势又动荡,这警察是民团聘请的,实由绅办,就地筹款,负责地方治安的。
他这些日子干活的时候,听过这人的名声,知晓他叫做林一民,在整个辰沅道都是叫得上号的人物,无论是与上面的当官的,还是本地的乡绅,甚至啸聚山林的土匪,都是有关系的。
也正是凭着这样的本事,他才能够在这乱世,坐得下这样的位置。
小木匠不敢乱讲,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情况说完。
那人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你这些日子也莫乱走,有什么情况,要随时找你了解的。
他准备离开,小木匠却拦住了他,问道:我师父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肯定不是他。
那人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问道:对了,我听他们说,你师父以前是什么鲁班教的?
小木匠赶忙否认:他就是个木匠,帮人盖房子的,鲁班教什么的,他倒是懂一些,帮人破邪而已,行走江湖的傍身之技。
那林官长问道:可有仇家?
小木匠摇头,说我们做房子的,有什么仇家?
话虽这般说,小木匠的心底里,却是咯噔的响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莫不成是先前在新宅布下厌咒之人搞的鬼?
一想到这个可能,小木匠立刻就想起了许多的事情来——寻常人等下厌咒,厌媒都是些肮脏之物,比较狠戾的,则用的是动物内脏和尸体,而用未出生的婴孩尸体来做媒介的,则属于比较毒辣凶狠的那种。
为什么这么讲呢?
因为那婴孩本来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方才能够来到这人世间,享受这世间美好的,然而还未出生便夭折,心中的怨恨,其实比任何活人的怨恨,更加浓烈。
这里面还分两种,一种是先天营养不足,母体有恙,没办法流产的,另外一种则可怕了,那就是为了此次布局,可以剥夺它生的权力。
后者的怨恨,简直浓烈到令人发指。
而弄出这种局面的人,有损阴德,也绝对是十分可怕的人。
先前鲁大曾与小木匠聊起,觉得虽然刘家花钱平了事,但幕后之人未必肯罢休,说不定还会出手。
这些天来,他们留于此处,也是为了防止此事。
那有没有可能,背后出手的那人,他没有继续在房子上面动手脚,而是直接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对他们平事的人下了手?
小木匠不敢有所隐瞒,赶忙将这里面的情形跟那林官长讲起。
那林官长听了,不置可否地撇了一下嘴,而旁边的那公人则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还涉及到江湖仇杀呢——像你们这样走江湖串码头的,到处沾惹祸端,谁知道是这边出的事,还是别处惹的怨呢?
他在旁边唠叨着,那林官长没有制止,而是等他说完之后,又问了小木匠几句,随后说道:这件事情目前有点复杂,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这边的现场看完了,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瞧一下。
小木匠知晓林一民的权力很大,不敢拒绝,领着人往工棚走去。
虽然刘家在老宅给这师徒二人准备了客房,但鲁大是个拗脾气,喜欢睡工地,一来不用来回折腾,二来也能够守着工地,所以就跟着大伙儿住在工棚里,但有一个独立的小隔间,师徒两人就住在这儿。
来到工棚,林一民立刻带着人搜查,这里面其实没有什么可搜的,不多时,关注点就落到了那巨大的木箱上来。
林一民让小木匠将木箱打开。
小木匠照办,那木箱打开之后,分出几层来,上面一层有些空,因为斧锯刨凿刀钻锤和墨斗多角尺多线勒子等这些工具,都放在了工地里去,没有来得及收拾,中间一层是师徒两人的换洗衣服,最下面一层,则是一些桃木符短木剑瓶瓶罐罐的小玩意,然后就是用红纸包裹的大洋。
这些大洋,大部分是先前破邪平事的酬金,还有一些是鲁大自己的积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一民查过之后,让人将那些桃木符之类的收了,小木匠说了一声,便不敢多言,随后两个公人出门,临走前告诉他,让他这些日莫乱跑,就在此处,后续可能还会有一些事情需要找他。
小木匠此刻惶然无措,只有点头应下。
公人交代完毕,便与刘家的老管家离开,因为这管理治安的警察是乡绅督办,而且刘家大公子还在省城跟着何健,所以他们对刘家的人,倒是十分客气。
小木匠心中慌乱,等人走了,这才感觉到肚子咕咕,饥饿难耐,一伸手,这才想起从县城里买来的吃食,给人拿走之后,就没有还回来。
他坐不住,想要出门,去工地一查究竟,结果门口堵着两个刘家人,不准他走。
小木匠无奈,回房待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过去。
次日他被人推搡醒来,门外有哭嚎声,他爬起来,瞧见床前站着那管家儿子大勇,而另外两人,却是在弄那木箱,将最下层的大洋和钱物掏出来。
小木匠赶忙起身去阻拦,却给大勇一把拽住了胸口,嚷嚷道:你干什么?
小木匠指着那钱说道:钱是我师父的!
大勇不屑地将他往地上猛然一推,然后说道:我知道,但我刘家两人被你师父所害,这些钱,是补给他们亲属的
第七章 吴半仙仗义收留
被推开的一瞬间,小木匠浑身的肌肉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双目圆睁,就如同一头出笼的猛虎,仿佛要择人而噬一样。
他是练家子,打小的时候,曾经跟随黔阳的苗家刀客熊草学过一路凶狠的刀法,别的不说,对付像大勇这样的人,他还是不在话下的。
不过他终究没有出手,而是站在了原地。
跟刀客熊草学刀,是他师父张罗的,强身健体,不受人欺,但与此同时,他师父还跟他订下了一条规矩,那就是练刀归练刀,但不要与人争斗,他福薄命短,倘若是与人争斗,没了轻重,说不得就要吃了官司,甚至要给人砍了头颅去。
只要他在一天,小木匠就不能与人动手。
否则就要赶出师门去。
小木匠一直谨记此事,所以不但不会与人动手,就连会刀这事儿,都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
他忍住了,但憋不住这气,与那大勇说道:官家都没有说我师父是凶手,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大勇不屑地说道:我不与你小孩子争吵,老爷说了,你愿待在此处,就待在此处,不过刘家不管饭了;你若是不愿意待在这儿,就出去,但不能离开三道坎镇,否则视与凶手同谋。
他带人夺了钱财,扬长而去,小木匠拳头捏得咔嚓响,终究没有去反抗。
从小跑江湖,师父就教会他一个道理,便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他们这等凭手艺吃饭的旁门浮萍。
但那钱,是师父的钱。
而且小木匠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帮着刘家平事,又张罗新宅建设,一切都是和和气气的,刘老爷对他师父也是客气有加,怎么突然之间,就变脸了呢?
难道刘家真的认为,死的那两人,是他师父杀的?
他满心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而就在这时,工棚的门给人推开,几个戴孝的老弱妇孺堵在门口,指着小木匠,一脸气愤地骂着:杀人凶手,不得好死。
你师父在哪里?叫他出来!
你肯定知道你师父在哪里,叫他出来偿命啊!
那些妇孺对上一身气力的小木匠,自然不可能动手,但又是哭啼,又是痛骂的阵仗,泼妇一般的行径,让小木匠没办法面对。
他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只有收拾东西离开,然而等他背着巨大木箱出门的时候,外面两个守门的刘家家丁却拦住了他,指着那木箱,不让他带走,小木匠据理力争,那人却回答: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大勇哥交代了,说你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凶器呢,不能带走——人可以走,带两件衣服也行。
小木匠满是委屈,旁边家属的痛骂声却让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不得已,翻找了两件衣服,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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