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清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安鹿心
刚出城不久,到了郊外一处小茶舍,慕椋便停下马来,道,“进去喝杯茶”
我点头,跟他走了进去。
刚进门,我头都没来得及抬,便被一个人猛地扑了上来,大喊着,“果真是你!”
听到这声音,我一个激灵,激动道,“虞姐姐!”
她遂放开手来,我便看清那面容,瞬间欣喜若狂,果真是她。
“你这悄悄来,悄悄去的,若不是慕椋及时派人告知我,就是这一面我们也难见了。”她紧紧搂着我,又埋怨着往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我忙解释道,“我知道你正忙着照顾王太后,脱不开身,我又急着离开,这匆匆见上一面,非但说不上几句话,倒徒增许多不舍,所以未曾叫人知会你。”
她立马驳道,“时间长便做长的说,短便做短的说,有秉烛夜谈,也有只言片语,心神却通。你这个人,怎么突然狭隘起来了”
我们前后,噗嗤笑出了声。久别重逢,两人还似当年一般,可闹可笑。
随后打量了我几眼,便伸手来解我身上的斗篷,道,“这也薄了些,路上风寒露重的,你怎抵得住换上我的去。”
“这件银貂斗篷,是太后今早新赐的,极御寒挡风,这王宫上下,也就两件。”她笑着解下自己的,重新给我披上,然后极自然地换上了我的。
我笑道,“那太后问起来你怎么回呢,总不能说送人了”
她便道,“她是未曾见你,要是见了,送的恐比我还要稀罕。这会子知道是你穿走了,不仅不会怪我,还要夸我送得好呢!”
我便笑道,“怪不得王太后喜欢你,原来是嘴上抹了蜜。”
她笑着轻轻和我拥抱,道,“早去早回,我还在这儿等你们。”
我本想笑着话别,无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好好答应着。
“慕椋,一切以各人性命为重!”她又嘱咐一遍,慕椋亦点头。
她说的不错,见了她之后,我整个人不知不觉便愉悦起来了,像是有了新的力量。
待我们走出茶舍,上了马,我回头望她,道,“多谢你来送我,希望回来时不这样匆忙。”
她道,“自然,我还等着你亲自向王太后谢恩呢。”
“去吧!”她挥手道。
我素日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就连这次清愁遇事,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断不肯前来投奔他们的。好不容易来到豫州,怎么能不和虞姐姐见上一面,可偏巧她又在宫里,贸然请她出来,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心里虽牵挂,始终也没有提出来。而慕椋,却替我想了,实在是有心。
路上,我便向他道了谢,没有长篇大论,除了简单的谢谢,似乎说出别的话来就多余。
越是和他独处,我心中越是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远远看他在河边舀水,从步履,从背影,青衣玉冠,风度翩翩,我又不可自拔地把自己陷入到回忆的泥沼里去。
真的不是吗良生,慕椋,告诉我,天下真有这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我越和他靠近,越是感到眼酸,心悸
“清华,清华,”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眼前,递给我满壶的水。
“怎么了”他蹲下来问道。
我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痛和落寞,泪水夺眶而出。我还是我,还是一样,唯一能让我忘记眼前的世界的,只有良生的名字。
这片空气里,有他的气息。
这里,是韶阴啊!当我踏进韶阴的地界开始,看似平静的一切早已暗潮汹涌。
我的心痛猛然开始加剧。
“清华,你,”他慌了,不知所措。
我一出声,就泪流满面,哽咽道,“慕椋,你带我
第四十八章 巫云渡口
山洞里,慕椋仍在昏睡。那柳叶豹实在厉害,这一口就几乎将他的锁骨咬穿,连他肩上的衣裳也深深嵌进了肉里,我稍稍拨开,他便疼得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幸而路上早备下各种救急的丸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找出来给他服下了,这才安静下来一会儿。又给他包扎好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直忙到了大半夜。我亦深感疲惫,见他睡得还算安稳,我便放下心来,靠着草堆,慢慢睡下。
不知何时,我忽想起了那片埋葬良生的荒地。猛一睁眼,头脑瞬间清醒,抬起脚便往外奔去。
朦朦的夜空,只有几点稀稀落落的寒星,不时吹来几阵清冷的江风。那片荒地还是如白天一样,除了几棵稀疏的杂草,再没有半点别的了。
我如一只游魂,漫无目的沿着江边飘荡,听着时而急促时而轻缓的呼呼的浪声。
走了不知多久,我终于停了下来。那是一个渡口,未登上甲板,我先注意到了立在旁边的一块青石碑。
我走近了看,上面一行大字“巫云渡口”,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是一首诗:
轻舟已锁留远客,铁齿深深说旧痕。
遥望冰棱花满树,雪地英魂尚觉冷。
妾将素手摘青梅,一壶热酒待君归。
疑是鸿雁懒过冬,半分音信未曾闻。
未及念完,眼角已湿,心中万分压抑。
忽觉耳边吵嚷,仔细一听却是慕椋在呼喊,我忙转身往回跑,却不料扑通一声滚在了地上,手上还紧紧抓着几根干草。
原来是梦,洞里除了那堆未尽的微弱的火光,到处还是黑漆漆的。我并未踏出洞口一步。
我摸摸自己的脸,泪痕未干,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诗,眼眶仍是湿热。
“清华,清华!”
真的是慕椋。
我忙翻身起来,跑过去,只见他蜷在一处,眼睛紧闭,浑身却颤抖不止,嘴里不停说着胡话。
“我来了,来了!”我一边应着,一边慌忙伸手触他的额头,却是如火一般烫,再看他的脸色,早不是苍白了,两腮红红的,同样无比烫手。
我心急如焚,只得重新燃了火把,抓着水壶便往江边跑去。夜里寒风刺骨,偏我心急又忘了披上斗篷,一路上几乎把我冻死。他浑身发热,我只得用毛巾浸了凉水,一遍遍给他擦身,没有水了,便又跑一趟,来来回回数十次,直到洞口洒进第一缕阳光,我都未曾有片刻合过眼。
好在经过一晚上的忙碌,他终于好转起来了,不再喊叫,安安静静地躺着,脸上回了些血色。
昨天晚上,他的胡言乱语,从来只有两句话,一句是我的名字,另一句是“我回来了”。我虽然一夜忙碌,现在却还没有半点睡意。我的耳边不断回响这句“我回来了”,你从哪里回来为什么要跟我说回来了我不曾等你,我只等过,良生。
我盯着他的脸,这轮廓,就连闭眼的神态,和三年前在沛县养伤的良生,并无二致。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他有些凌乱的眉毛。那一刻,我多希望他就是良生。
他的眼皮忽而动了一动,眼睛慢慢睁开来,不作别的,只顾呆呆望着我。
“你醒了,我看还烫不烫”我的手刚伸出来,便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放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他便十分安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只是无论我怎么用力,也无法抽出手来。
又过了大半日,迷迷糊糊之中只觉有人不时推我的肩膀,我方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正伏在他的身上,已睡了许久了。
我忙弹起身,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他回道。
看他神智大好,我内心感到无限欢喜,便道,“你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
谁知一起身便被拉住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紧紧握在他的手心。一时间,两人都慌忙地缩开手,可也没有彻底放开。
第四十九章 投石问路
日渐西沉,甲板的余热渐渐散去,他的故事也慢慢有了轮廓。
他被弃崖底后,大难不死,得锦书路过偶然救起。他并非故意不回来找我,只是在小竹林见到我之前,他的确什么也不记得了,慕椋这个名字,还是锦书给的。
他在将军府获得了重生,俨然没有过去。
“当有一天,将军说要去沛县寻访一位故交,要我们几个陪他同行。”他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异常激动,迫切,就像一个迷路的游子,忽然找到了家的方向,所有的迷茫,渴望,在那个时候都变得清晰了。”
“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高兴,直到我见到了你,见到了你给我立的衣冠冢。”
我浑身冰凉,满腔羞愧地低下了头。如果不是看见我已嫁作他人妇,他怎么会不认我我又有什么脸,求他认我我,当所有人都跟我说,他不是良生的时候,竟还心存了一分侥幸。就像现在,我恨不得立刻投江自尽。约定要等他的是我,得知他死后一年便匆匆嫁人的也是我,我现在的眼泪,在他看来,应是满满的讽刺吧。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哭泣。我的每一个呼吸都在嘲笑我,挖苦我,控诉我,它们在说,自作自受,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我想抓紧他的手,立马就想起这双手早不是属于乔清华的,而是赵夫人的。我想吻他,我便又想起这双唇曾吻过别的男人,甚至我想抱抱他,也觉得自己不配。
不相认的时候,我或还可以给自己找借口去接近他。可是现在,我连坐在他身边,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我无地自容。
这也是自找的。我等了多年,就是为了命运在这一刻给我一记响亮的巴掌
我不服,但我认。
“清华,”良生轻轻唤我,“你不要难过。”
“我,我怎么会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我,明明只看见了你的眼泪。”
“可这是高兴的眼泪呀。”我言不由衷,强行辩驳。
他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替我拭泪,道,“好好,我们回去吧。明儿还要赶路,去救清愁呢。”
对于我的失信,他自始至终不曾责怪半个字。
我如同一根烂泥尾巴,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的眼里装不下山川,装不下绿水,只装得下他虚弱而落寞的背影。我的耳朵里听不见风声,听不见浪声,只听得见他轻轻的咳嗽声。
我找回了他,却又像是永远地失去了。
还要怎么样呢,他到底是活着的,即便不再属于我,我也该满足了,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我怕我要得太多了,老天会不高兴,把这仅有的希望又剥夺去。他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不能抱怨。
我凄楚问道,“以后,我该叫你良生,还是慕椋”
他在我耳后喃喃道,“都可,你觉得哪个好便用哪个。”
我道,“有人在时,你是慕椋。无人,你便还是良生。”
他点头,“好。”
“良生”
“怎么了”
“没什么,演习演习。”
瑰羊山在我们身后,慈眉善目的,像个和蔼的老妇人,隐隐间,也颇感些沉郁和苍凉。
即将入城前,慕椋递给我一面白纱,道,“听说赵王已将朝中大小事务交给他的儿子君长秋来处理。这君长秋可比他爹狡猾多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让他识出你的身份为好,以免节外生枝,对你不利。”
“那我”
“你就说是我的侍女无妨,隐秘得当,他们应该不会起疑。”慕椋道,“清华,还得请你改个名字。”
于是,我便化名画青,以白纱遮面,随慕椋入了邯郸城。
遵照慕椋的嘱咐,我不能随意开口说话,只需要站在他身后,静观其变,从外人看来,我就是个哑巴无疑了。
我们一到王城,首先拜访的却不
第五十章 受人之托
听林老这样问道,慕椋微微笑了笑,道,“这倒不难,大人只往一个月前想,就在颍汌,赵国是不是误扣了什么人”
林老花白的胡须一抖,道,“这人和韩国,不,和慕公子你,有什么关系”
慕椋摇头道,“四十年前,六国会盟,合议对抗东秦之策,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林老微微颔首,犀利的目光渐渐拉长,一时变得悠远和迷茫起来,不一会儿又恢复了过来,和方才一样清醒和敏锐。
“呵呵,你呀你,怪不得易桓说,得慕椋犹如鱼之得水也。可,这些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
慕椋却继续道,“当年合纵一出,声势喧天,直把东秦打到了函谷关。若当时六国能不负初心,同仇敌忾,恐怕天下也不是如今这副局面了。”
忆起旧事,林老也忍不住叹气,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所以合纵,并不能长久。”
慕椋道,“后来,有人提出了连横,这才把六国联盟逐渐瓦解,东秦也才能反败为胜,最终一统中原。这个人,林老应该不会忘记。”
林老无奈笑了,“他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忘记连横不过是他随口而出的玩笑话,却不巧颠覆了整个天下”
慕椋闻言,立马正色,起身拜道,“既然如此,晚生就直说了。长秋殿下扣的人,姓乔,名清愁,正是您的好兄弟的小女儿。”
听到这里,我才猛然惊觉,是父亲提出的连横之策!
按理说,如此丰功伟绩,他就是时常挂在嘴边也无不可,就是不知为什么,父亲好像对那些过往总是讳莫如深,从不主动和我们提起,就算是偶然我们问道,他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带过,若我们实在意犹未尽,纠缠不休,他索性就当起了说书人,他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姿态和神色都令我们以为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们天真地听着那些有趣的故事,却不知那些精彩的惊天动地的故事背后,有父亲深深的缅怀。
如今,我便知道了,父亲和那些故事从来没有分开过,他实实在在地是那些故事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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