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至于魏该,也算是个人物,但裴该虽欲收揽之,其心却不甚诚——因为这人寿命短,史书所载事迹也不多——所以啊,想滚就滚吧。
——————————
李矩只留下少量兵马守备荥阳和京县,几乎全师南下去迎祖逖,浚仪的陈午却不同,他生怕裴该挥师来夺其城池,所以任凭祖逖召唤,只是托词不动。直到听说裴该主力已然离开小黄,兼程北上,直奔济水去了,才派出求战心切的大将冯龙统率精兵八百,去跟祖逖会合——反正意思到了就成啊。
冯龙兴高采烈地点兵上路,才出浚仪城门,就听身后有人呼唤,转过头去一瞧,敢情是陈午之子陈赤特。冯龙急忙下马恭迎,问道:公子因何前来啊?是不是陈午生怕祖逖怪罪,所以把儿子也派出来,要跟自己一起南下呢?
陈赤特回答道:阿爹命我来送将军。
冯龙还挺感动,连连左翼作揖:多承将军看重,竟使公子相送,某何敢克当?随即陈赤特就亲手斟了三盏酒,递给冯龙,祝他旗开得胜,在祖豫州麾下建功立勋。冯龙饮罢酒,就劝陈赤特回城,他好继续上路。陈赤特临行前,突然间开口问道:某年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动问将军?
冯龙说公子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吧。
陈赤特道:未知昔日李头因何而死啊?
冯龙脱口而出:乃是陈川随即反应过来,截断了话头,却满腹狐疑地询问陈赤特:何人使公子问此?陈赤特答道:偶尔想起将军勿疑。
终究是小孩子,演戏功力不足,这话明显说得言不由衷。冯龙当即躬身道:请公子归复将军,某受将军厚恩,断不肯背也!其实心里在想,特么的陈午这是对我起了疑忌之心啦我要是一步行迟踏错,将来折返,说不定还会遭了陈川的毒手!其实当日李头遇害,陈午未必事先不知情吧罢了,罢了,你不仁,我不义,若是机会得便,干脆投了祖豫州又如何!
这边陈赤特恭送冯龙离开,那边陈午却突然得报,说陈川竟然回来了,就在城外等他
第二十章、虎牢
当日阴沟水畔之战,陈川率所部五六百人侧击徐州军,结果未及接战就彻底崩溃,刘丹下令,使氐羌杂骑追杀败兵。陈川极其狡猾,见势不妙,便即乘马匆匆折返自家营寨,寻一处粮垛藏了进去——氐羌杂骑灯下黑,就没想到派人去营中仔细搜索。
陈川一直躲藏到天黑,闻听得战场上再无杂声,这才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乘着当晚月色黯淡,返身向东方逃去——正好是刘光已然归营,且还未再出夜袭之时,他就此有惊无险地一路蹿回了浚仪。
陈川在乞活中自有不少心腹,并不仅仅带出去那一千人,当下通过心腹传言,说自己遭到徐州军的追杀,全军覆没,不敢回城,请求陈午到城外来会,叔侄俩好商议一条万全之策出来。陈午闻讯大惊,急忙领着几名亲随出了浚仪,在不远处一处废弃的村庄中见到了叔父陈川。
陈川事先就跟亲信打听过了,知道自己逃得够快,此时阴沟水之战的消息尚未传至浚仪——当然了,最终谁胜谁负,他自然也不知情——因此等见了陈午的面,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开始编造谎话。
他说自己出城不远,便有徐州军自小黄追将出来,才刚渡过济水,彼等便来相邀赴宴,分明不怀好意当然啦,没提自己斩使之事,只说自己不应,仓促西逃,结果还是被徐州军连夜追及,实施突袭。敌方人多势众,自己又不愿与友军相厮杀,结果顷刻间便即全军崩溃,幸好马快,才能孤身逃出
阿午,我险些不能再见汝之面了陈川嚎啕痛哭得这叫一个伤心啊。
陈午闻言,又惊又怒:徐州焉敢如此?!
陈川道:彼等高门子弟,何时放我等在其眼中?向来践如微尘,鄙如虫豸,驱策来去,仿佛婢仆我不合昔日害了裴嵩,则裴该欲杀我久矣!以命抵命,本也无怨,只可惜那些跟随的兄弟,全做了徐州军刀下之鬼
陈午恨声道:我即行文,为叔父向祖豫州伸冤!
陈川苦笑道:无益的,无益的,徐豫本为一体,且尚有冯宠在彼处,每向祖豫州进言,要杀我为李头复仇即便浚仪城中,冯龙为冯宠同族,其心叵测。是以我不敢进城,只能唤阿午来此还请救救为叔这条贱命吧!
陈午安慰陈川,说我已经派冯龙去相助祖逖了,现在不在城中——叔父可安心随某归城。从此亦不必远出避祸,叔父即留在城中,我看谁敢来害叔父性命!想了一想,又说:蓬关险要,易守难攻,或者叔父往蓬关去?
陈川连连摆手:浚仪蓬关,都不过弹丸之地耳,我军虽众,精锐却少。徐豫联军将取河南,若为胡寇所败,还则罢了,若能站稳脚跟,即遣一偏师来,我恐浚仪蓬关皆不能守为叔是不敢在兖州存身了,乃思更名换姓,遁往他处。只在筹思,是孤身而走啊,还是阿午肯跟我去哪?
陈午问道:若有可容身之处,我自当卫护在叔父左右。只不知道叔父待往何处去?
陈川小心翼翼地说道:东路为徐州所阻,南路为豫州所阻,西去河南,将为战场,如此,则只有向北了
陈午一皱眉头:叔父欲渡河去投刘并州?然而胡贼已得河内汲郡,道路不通,恐难前往啊你一个人跑路,危险系数太大;要是我领兵跟你一起走怎么可能不被胡军发现呢?
陈川嗫嚅道:如此说来,便只有
陈午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双眉一竖:叔父,我早便有言在先,胡不可降也!即便是叔父,若欲降胡,从此不必再姓陈,我亦将与叔父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陈川急忙摆手分辩道:阿午误会为叔了,我岂肯降胡?唯思山高水长,路途坎坷,若阿午不愿与我同行,还请再调拨一支兵马不,数十护卫,好保我顺利抵达并州去。
陈午闻言,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午实不愿叔父涉险远离然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了。我这便回城去,甄选数十名敢战之士,卫护叔父。
陈川惨然一笑:如此,多谢阿午了,请受为叔一拜!说着话双膝一曲,便即磕下头去。
陈午大惊,急忙伸手搀扶:叔父岂可如此?可是却扯不动陈川,只好也对面拜倒:叔父这是要折杀话音未毕,忽然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痛,不禁双目大睁,低头看时,就见陈川手握一柄短刀,正缓缓地从自己体内抽将出来
陈川跪下,这是一个信号,他随即一刀刺死了陈午,而其暗藏在附近的亲信,也当即涌将出来,把陈午带来的随从逐一砍翻在地——以有心算无心,行动快捷而顺利,不曾走脱了一个。
陈川手握着滴血的短刀,缓缓站起身来,眼中不禁潸然泪下:阿午,这是汝逼我的若跟从我归顺了汉国,我叔侄又何必走到这一步放心,我会好好养育赤特,断不使他如汝一般吃苦且无着落的。
随即陈川一行人便潜入浚仪城,先顺利控制住了陈赤特,然后召集众将,说陈午在城外遭到徐州军的袭击,不幸殒难,要众人从此奉赤特为主。陈午在乞活中素有威望,既已身死,众人自然毫无疑义地把忠诚心转移到其遗子身上,扶陈赤特登上了首领的宝座——其实权力都抓在叔祖陈川手中。而最瞧不起陈川的冯龙既然已经离开,其余人等,即便心中尚有疑惑,甚至不满,也都不敢当面质问陈川,只得暂时听从号令。
随即陈川召蓬关的可战之卒也都赶到浚仪来,说要挥师东进,为陈午复仇。当然啦,他不敢真去寻找和碰触徐州军主力,甚至不敢往攻小黄,计划是绕过小黄,到汴水流域去截杀徐州后续运粮的船只。倘若断了粮道,则相信前线徐州军必然生乱,他就算是报了被数百里追杀之仇了。
再然后呢?陈川自也不会干等着徐州军折返回来找自己算账,只要有了足够的粮草,他就打算率部北上,从文石津渡过黄河,去投胡汉政权——不过此意暂时还不能向部众透露,得先打几个胜仗,稳固了自己的威信以后,再徐徐吐露。有敢不从的,杀无赦!
——————————
对于陈午被杀之事,裴该距离遥远,自然不可能很快便有所察觉,他在魏该的引领下,率部进入荥阳城,旋派刘夜堂率厉风中营北上,占据敖仓,封锁这一段的黄河渡口。探哨来报,刘刘丹等人已率残兵西遁入了河南东部的成皋关。
洛阳位于天下之中,三川汇聚,五岭包夹,地势虽不如关中之厚固,亦有表里山河之险,这才能够控驭中原,成为千年之古都。所谓三川,是指黄河在其北,伊洛在其南——正因为城邑于洛水北岸,所以才得了洛阳之名。所谓五岭,是指洛阳东有嵩高,南有熊耳伏牛,西有中条和崤山,三面封闭,北面虽然敞开,却得黄河灌注,也非轻易可以逾越者也。
汉代利用地形之便,以八关拱卫京师——何进为大将军讨伐黄巾的时候,即将五营将士屯都亭,别置八关都尉。这八关由东向西,顺时针计点,分别是:旋门轘辕大谷广城伊阙函谷孟津,以及小平津——其中以东旋门南伊阙西函谷和北孟津最为重要。
其中旋门关在成皋县内,故此又名成皋关。其实成皋最初的名字是虎牢,传说一千年前周穆王猎得猛虎,畜之于此,遂乃得名。本属东虢国,后为郑国所据,建制邑;秦代更名成皋,属三川郡;汉沿县名,先后属于河南郡河南尹。此外裴该还未卜先知,晓得在三百多年后,成皋县将改名为汜水县,成皋关改名为汜水关;入唐后复虎牢旧名,但为避唐太祖李虎(高祖李渊祖父)讳,更名为武牢关。
——后来传说中的三英战吕布,就是在这座虎牢关前。
会商之时,裴该询问郭默:思道久在司州,可知晓成皋关的状况吗?
郭默拱手回禀道:成皋关在县东北方汜水西岸,筑于大伾山上,南连嵩岳北凭大河,中唯一道可登,险狭处只容两人并行,实为易守难攻之坚塞仔细描述了周边的地势,最后说:若破成皋,则一马平川,洛阳以东更无险阻也。
裴该手捻胡须,沉吟不语——他对于自家军队的野战之能,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了,但攻城拔塞之战,却又与野战不同,若无良谋,那就只好蚁附而上,拿人命去填啦对于这时代的其他军阀来说,或许人命不足贵,裴该的想法却恰好相反。况且都是数年间苦心训练出来精兵,谁又舍得在险塞前浪掷?
所以原本的计划,是让祖逖来这儿硬碰的嘛,偏偏祖士稚启程晚走得慢江东那些混蛋,既无成事之能,复无成事之心,扯后腿倒是天赋技能,真正可恶!根据郭默的描述,成皋关建于山上,比较大型的攻城器械——比方说冲车云梯,乃至于投石车——都是推不上去的,倘若自己有火药,或许还能派上点儿用场,偏偏出发前才刚向彭晓下达指令,这会儿就算他天纵奇才,能够发明出火药来,也没有足够时间制备,更送不到前线来
耳听得裴嶷问道:以思道看来,我军可能攻克成皋关么?
郭默笑一笑:易如反掌耳。
他刚才把成皋关的地形说得如此险峻,众将吏越听越是心惊,结果一转眼就说攻取此关易如反掌,把大家伙儿全都给说愣了。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陶侃都不禁追问道:思道何所见而云然?可是有什么妙计么?
郭默回答道:即便雄关险塞,也须有人把守,否则与瓦甑何异?据默所知,原本胡贼并未据守关隘,即在成皋县中,也不过千名守卒而已。今刘等率残兵退入关中,料其所余不过三四千,且新为都督所破,肝胆皆丧,士气靡沮,便有几百精锐,也多是骑兵,未必擅长守隘。这般敌势,有何可惧啊?
且关前山道险狭,即有千军万马,难以逾越,只能以小股精锐攻取,成皋以此而成天下险塞。然而都督麾下,精勇步卒难道还少吗?且默听闻,多有擅野战者,则若趁夜摸上关墙,必可一鼓而下也!
众将吏听他说得有理,都不禁点头,甄随习惯性地抢先请命,说:末将愿率所部,去取成皋!我‘劫火营’善打恶仗,都督将重任交于我等,是断不会错的!
旁边儿高乐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那意思:劫火营善打恶仗,也就是你嘴上说说,其实你多会儿碰到过难啃的骨头啊?倒是我武林营此前在阴沟水畔打的,那才叫真正的恶仗哪!
原本高乐见了甄随,有如老鼠见狗(当时家猫才刚传入中国不久,数量很少,逮老鼠真是家犬的任务),如今却不怕了。然而武林营只剩下了半数,所以他才不敢跟甄随争抢——再说了,恶仗若都被武林营打了,那其他几个营头能乐意吗?
厉风蓬山,亦皆请令。裴嶷也说:此番刘等所率虽有数万之众,但据熊陆二督所言,精锐也不过五六千而已,可见是仓促成军,来敌我等——其后必然还有大军跟进。若不能趁着胡贼胆丧,急下成皋,待其生力到来,这仗便不易胜了。还请都督速下决断!
只是裴该却一时间下不了决断,他实在是太肉痛手下这些强兵了。思索少顷,便道:也不差在这一两日。此去成皋,不过一日之程,且待大军开至关下,我仔细查勘地势后,再做区处——明晨拔营,留‘武林营’守荥阳,主力前指成皋关。
话音才落,忽听门外有人禀报:报都督,东路谢营督有急报传来。
在吧里放了两张地图,读者朋友们可以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苏峻问题
门外传进来劫火营左副督谢风的书信,裴该展开看了,不禁微微而笑:倒是一笔好字
既然是好字,当然不会是半文盲谢风所写的,而且谢风营中本乏文吏——粗通文墨的有一些,若有书法好的,裴该肯定知道——想来必是王贡手书。裴该把书信转递给裴嶷,裴嶷双手展开,侧过身子,与陶侃同观——王贡身份特殊,所以不便与众将传阅;再说了,就算传阅,他们也未必瞧得明白啊。
王贡终究是士人出身,虽然代谢风写信,不可能骈四骊六,但文辞也颇显古雅,而且夹杂着不少的成语典故,就甄随那些半文盲,能够瞧懂三成就算是天赋异秉了。
信上说,东路军顺利前抵至临朐,尚未与曹嶷接触——看曹嶷的动向,是想收缩防线,专守广固——就有一行七八人前来拜见,当先者自称名叫徐玮,乃是奉了掖县令之命,特来联络。
掖县令就是苏峻,字子高,长广郡掖县人——跟高和是大同乡。他本诗书传家,其父苏模做到过安乐国内史,苏峻本人十八岁举孝廉,出任郡主簿。但还没等他崭露头角,永嘉之乱就爆发了,苏峻纠合县内数千家,结坞自保,并且派长史徐玮到周边各屯去宣示王化,又收枯骨而葬,就此赢得了人心,青州东部各坞堡咸推他为盟主。
曹嶷在青州,多次遣使笼络苏峻,任命他为掖县令,苏峻不受其命,但也以掖令自称——当然啦,两者的含义是不同的,若从曹嶷,即是汉之掖令,苏峻自称,是晋之掖令。
只是曹嶷势大,苏峻不得不虚与委蛇,并且当石勒进攻青州的时候,本着唇亡齿寒之义,苏峻也曾率各坞堡之卒增援过广固,颇给石勒吃了不少苦头。等到石勒退去,曹嶷便想要趁机一统青州,初时境内大蝗,不克动手,去年收成还算不错,他就开始向苏峻发起了猛攻啦。
苏峻终究力弱,被曹嶷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正想放弃旧有基业,败逃去海边,忽然听闻徐州大军北伐,于是急遣徐玮间道来与谢风联络,希望能够与徐州军南北夹击,共破曹嶷。
谢风虽然召见徐玮,但他本人对于战略方面缺乏考量,所以特命王贡在旁辅佐。王贡就代他向徐玮问话,先详细询问了青州的情况,也包括曹嶷和苏峻的实力,然后问道:徐先生,我为别军,止两万人耳,不知若与贵部夹击曹嶷,有几成胜算可以攻克广固啊?我闻广固险塞,又内储曹嶷多年积蓄,粮秣不缺,恐不易遽下吧?
徐玮回答道:曹嶷所部虽号十万,真正能战者寥寥无几,否则苏令也不能以坞堡散卒,与之周旋达数年之久了。只要我等再联络邵乐陵(乐陵太守邵续),三面夹击,则曹嶷必败无疑。只是诚如尊言,广固险塞,旦夕之间难下,但只需长期围困,世间又岂有不能克陷之城呢?
王贡笑笑:先生不要诓语,请实言相告,以先生看来,三路合围,须几日才能攻克广固?
徐玮倒也老实,叹了口气:非一年不可
王贡斜眼瞧了瞧谢风,随即一摆手:先生可先下去休息,待我与将军商议之后,再通传先生。
徐玮出帐之后,谢风就问王贡:先生还有什么可与我商议的?我奉都督之命,此番北征,本为威吓曹嶷,并无与其交锋之意——除非彼有南下侵扰徐方之势。且都督也从未命我招揽青州豪强,若是顺手而为,本无不可,但若要围困广固经年如先生所言,我还想尽快了却此间之事,好西去追随都督,杀入河南,恢复故都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