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一边甄随把刘光连人带马扯翻在地,刘光长矛既已脱手,倒在地上,一条腿被坐骑压着,一时间难以挣脱,正待去抽腰间长刀——就他这个姿势,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拔得出来的——甄随早就迈前一步,踩着马肚子,高举起矛杆来,朝着刘光脑侧就是狠狠一记。抽得刘光眼前金星乱冒,脑袋嗡的一声,便即人事不省了。
另一边,陶侃连发三箭,连毙三敌,其余的胡骑吓得赶紧掉转马头,朝着关上落荒而逃。
裴该举起竹杖,朝着成皋关狠狠一挥:速速下山,即刻攻关——哪一营集结最快,我便使哪一营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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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开关来冲裴该,正如刘丹所说,山路险狭,而裴该身旁又必有勇夫护卫,想要促起不意,得建奇勋,可能性并不大。刘光的本意,是趁机袭杀一两名敌军勇士,把裴该撵下山去,如此则大挫敌势,也能振发本军士气,对于守关多少能够起到一定辅助作用——否则他还真是没什么信心守住成皋关。
可惜他运气实在太差,遇见了甄随,竟然一照面便为甄随所俘,估计关上同袍见了,士气只有再跌三分裴该也想到了这一层,知道此刻攻关,正其时也——这年月的战争,拼的主要就是士气——所以匆匆下山,命将往攻。
结果拔得头筹的还是甄随。
还在荥阳的时候,甄随就憋着劲儿要请令攻取成皋关——此番北伐,首战之功竟然被废物高乐的武林营给拿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本来以为他们做先锋,若遇小寇,难建大功,若遇大敌,还得老爷赶去相助,首功是跑不掉的则若第二战之功仍不能落到我劫火营手中,老爷今后还有脸跟高乐他们面前吆五喝六,横着走么?!故此他早就挑选出了百余名精锐步卒,准备好了快刀大盾,只等都督一声令下,就打算亲自领着冲上成皋关去。
所以刘夜堂等人还忙着挑选敢战之卒呢,甄随这边敢死队的队列都已经排齐了,于是随着裴该令下,他便身先士卒,一手执刀,一手举盾,直冲上山。本拟一场血战,所部或将折没半数,可谁想一口气冲到关上,竟然未遇丝毫抵抗
刘光本是刘丹义子,麾下骁将,统领他的亲信部曲,而目前成皋关中稍微还有点儿士气的,也就这支刘丹部曲了,因此刘光出战被擒,刘丹当即胆丧,士卒也皆惊惶。刘见此情状,知道成皋难守,率先乘马出关而逃,刘丹等人也即刻打马跟上,眨眼之间,成皋关就变成了一座空垒
甄随这个郁闷啊,也不守关——反正后面必有大军跟进——撒开两条腿就从后猛追,所获数十败兵,全被他一刀一个,尽数砍死。再多就砍不到了,胡军泰半有马——没有马就不可能跟着刘刘丹从阴沟水畔一口气逃到这里来啊——甄随虽然自称只要撒开了欢儿,竞逐有若奔马,终究只是夸口罢了,两条腿的始终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裴该率军登山,过关不停,会合了正在大喘气的甄随,直接追杀十多里地,攻入了成皋城。刘他们没敢进成皋,城中守军不足千人,当即撤下汉旗,改打晋旗,开城反正——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裴该进入城中,不禁仰天大笑,顾谓郭默道:果然如卿所言,攻取成皋,易如反掌!郭默拱手恭维:甄督之勇,实不下于汉之关张也!
等到在城中坐定之后,裴该就下令:将那被俘的贼将押将上来!
第二十三章、建康密信
刘光这会儿自然已经醒了,不过后脑一个大包,还隐隐地作痛——幸亏他戴着头盔,甄随又留了手,否则恐怕当场就会头豁脑裂,死得惨不忍睹。
甄随亲自押解刘光前来——这是老爷立的功,我必须得站在功劳旁边儿,让都督瞧得分明,记得清楚——至裴该面前跪倒。裴该笑着问他:汝出关之时,可能想见此刻么?
刘光倒也不惺惺作态,侧头瞟一眼甄随,便道:不知裴使君麾下,尚有如此骁勇之将,小人败得心服口服。
裴嶷问道:汝姓甚名谁,在胡军中任何职司,可肯报上么?
刘光说这没啥不肯的——小人姓刘名光,匈奴人,为前大司马刘丹养子,为他统领部曲。
旁边陆和接口道:末将于阴沟水畔,也曾遭逢此贼——胡军多不堪战,唯此贼所率部曲二百余人,的是精锐,倘若与我军数量相若,恐怕末将便难以再生见都督了。
裴该说好吧,念是勇将,留他一个全尸——牵出去,勒杀了吧。
士卒还没来揪刘光,刘光先开口大叫道:裴使君若怀大志,难道不想招揽人才么?何以见勇者便杀啊?!
裴该笑道:汝是胡人,岂能真心降我,则不杀何待?
刘光摇摇头:汉朝中也有晋人,晋室中岂无戎人?小人此前确实小觑了使君,但使君既有如斯勇将效命,必能就成大业,小人虽不惧死,却思存有用之身,愿附骥尾,还望使君收纳。
旁边儿甄随也帮忙求情:此胡儿甚勇,力气大,弓马熟,杀之太过可惜,还请都督饶他一命吧。
裴该饶有兴趣地望着刘光:汝是刘丹之子,何以肯降?
刘光答道:本无亲缘,不过出于同部,收小人为部曲而已,名虽父子,其实君臣。当世君择其臣,臣亦择其君,刘丹老朽,已不堪附,故小人愿归使君,本出一片至诚,绝无二意,使君其察。
裴该心说倒瞧不出来啊,还能出口成章,于是又问:胡人入我中国,残杀百姓,践躏田亩,毁我故都,掳我天子,中国人闻胡切齿——我又何可收纳于汝?若说得出个道理来,便即饶汝一命。
刘光当即侃侃而言:小人家在并州,本籍屯留,自出生便在中国之地,何云‘入于中国’啊?昔光文刘渊起事,小人尚且年幼,从部而归,身不由己。本意诵诗书举孝廉,成一中国人,奈何家贫,乃投刘丹麾下,也属无奈之举。战阵之上,不敢说未杀过晋人,但胡羯氐羌同样杀过不少,战阵之外,实未曾妄害晋人性命我就这么说了,反正你也没处查考去。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何得有晋戎之别?昔汉武帝用金日磾,彼其非胡人哉?是知兼容百族,只论贤与不肖,不论族属,始可为中国之主
甄随在旁边儿笑:嘿,这厮竟然还知道金日磾!
裴该想了一想,便问甄随:卿可要此人否?
甄随拧拧眉头:此胡甚勇,我原本想网罗于麾下,然其竟然竟然读过书,又会说话,我却又不甚想要了
裴该不禁哈哈大笑:好,我便将此刘光交于卿了,如何处置,任卿所欲。
甄随啧了一声:杀之可惜,如此便只能要了一揪刘广的膀子:且出帐去,老爷为汝解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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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下令,甄随生获敌将,攻克成皋关,记勋七转。甄随当面索要官职,裴该不予,甄随愤然道:难道因为我是蛮子,便做不得官么?裴该摇摇头:攻克成皋,非经血战,敌自飏去,是以功勋折半——卿若再立一功,两千石可立致也。我只看功劳大小,真不管你是哪个民族的——在我这儿,谁说南蛮就做不成晋的高官了?
甄随这才退下。当晚就在成皋城内歇息,蓬山营督陆衍特意带了酒食来,与甄随同饮。酒至酣处,摒退从人,他就压低声音问甄随:建康王司马有信来,要我等牵绊都督,不使急攻河南,何以阿兄还如此勇斗啊?难道是立功心切么?
甄随瞥他一眼,回复道:昔日在建康领王司马之命,唯汝我二人,故此我才荐汝,同为营督王司马当日如何说来?要我等看牢都督,不使与祖逖一并西行,我等可是看得牢牢的。此番北伐,本是建康之命,难道都督好不动兵么?王司马却又别有指令
我吃他王家的粮米,无我吃徐州粮米为多,且在王家终不过一部曲耳,在徐州能为一营之督,麾下数千健儿,将来还可能有官做汝难道肯拋了这份基业,仍折返建康去与王家为奴么?
陆衍皱着眉头道:只恐若不从命,王司马将此事告知都督,我等
甄随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我瞧得出来,即便在江东时,都督也与王司马貌合神离,则王司马遣来我等,难道他便毫无疑心么?疑而用之,是其麾下无人,若我等不趁此机会建功立业,等将来军中能者辈出时,哪还有我等的位置!王司马若还欲用我等,除非也给老爷一个两千石。拍拍陆衍的肩膀:汝且好生做,自不必想得太多。
陆衍才待回应,忽听门外传来刘光的声音:小人归来了,拜见将军。
甄随当即招呼刘光进来,还给他斟了一盏酒,随口问道:都督唤汝,问了些什么?
刘光答道:平阳城中情状,还有刘刘丹军行之事,都督备悉垂询,小人知无不言——裴长史陶司马也在坐。甄随点头道:如此,汝都与都督说了些什么,不要隐瞒,也说与我二人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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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在成皋城中休歇兵马,重新整顿,一连两日都不肯继续向西方挺进,而且第二日上,又有快马送来了祖逖的书信,请裴该就停留在成皋,等他赶来会合。
裴该问信使:祖豫州军行何处?
对方回答说:末吏来时,主力已至梅山,想必此刻当抵荥阳。别军沿颖水而向阳翟,欲进取轘辕关,算来尚有四日途程。
裴该说好吧,那我便在成皋城内恭候祖豫州的大驾了。
使者退至门外,甄随不禁叫了起来:祖公好生无礼!他自军行迟缓,不来先攻成皋,才被我等拿下,却又使人来阻,不欲我等向前立功,都督何必理会?由此向西,一马平川,便可直抵故都,我愿为先锋,先去占据了,免得豫州人再起贪念!
裴该呵斥道:不得妄言!即无祖君书信,我也是要留在成皋,不肯轻易向前的。诸将不解,一起躬身询问,裴该笑一笑:左右尚须屯驻数日,便将此疑问作为功课,汝等且自去思索吧——先中者有赏。
众将各自沉吟,陆续退出大堂。甄随才刚迈下台阶,突然间身体猛的一颤,陆衍在后面问道:阿兄可是想明白了使君止步不前的用意了?甄随打个哈哈:尚未,尚未老爷只是尿急。心说没想到装傻也有坏处,这回的赏赐得不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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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大军先至荥阳,旋即过成皋关来与徐州军会合,祖逖先期率领百余骑来见裴该。裴该出城相迎,祖逖就在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文约军行甚速啊,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裴该笑笑:都是胡贼不堪战之故——平阳内情,我已备悉打探得知,正欲通传祖君。且随我进城吧,城中业已摆下酒宴,款待祖君。
祖逖答道:酒先不忙吃,国事为先。
裴该笑道:吃酒时,正好纵论天下大事——一如曩日我等在建康时也。
旋即祖逖就向裴该介绍了自己的随员——司马张敞从事周闳,将军卫策魏该等,裴该都是见过的,只有一个李矩李世回,乃是初次相会。裴该也向祖逖介绍了裴嶷和郭默——至于陶侃,祖逖在江东时曾有过一面之缘——郭默见了李矩,表情有些尴尬,李矩倒是并不在意,还特意朝郭默拱手,说:甚喜贤弟得入裴徐州麾下,少时宴间,当共饮一盏庆贺。
人各有志,不可强留,对于郭默弃己而去,李矩量宏,倒并没有什么芥蒂,只是暗道:投徐州何如投豫州?汝素来狡谲,此番却怕是看错了人啦。
入宴之后,各自敬酒,寒暄几句,祖逖揪着裴该,就忙不迭地询问阴沟水之战的情况,以及平阳城中内情。裴该先命陆和上前,把亲身经历陈述一遍,陆和结结巴巴的,条理也不够清晰,但即便如此,豫州众人也全都听得热血澎湃,只恨自己来迟了一步。
祖逖亲自斟满一盏酒,递给陆和,说:我平生最敬忠勇之士。将军在阴沟水畔,与十倍之胡相拮抗,恶战竟日,杀伤甚众,实为天下无双勇士也!我军中也已得闻,所谓‘徐州有一熊,虏过不敢凌;徐州有一陆,虏见军必覆!’今见将军,果壮士也,请胜饮!
甄随在旁边儿听了,心中不喜,暗道啥时候都督也能给我编一句词儿呢?徐州有一甄,什么什么的只是甄字听起来不如熊陆响亮,也不晓得该怎么押韵他心中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姓么,当初拟得太过仓促了,应该换个别的
随即祖逖转向裴该,问他:我非质疑贵军之战,然此前亦数遇胡寇,似不当如此如陆将军所言,数万大军,精锐不过五六千,何以如此啊?
裴该笑道:这便相关平阳的内情了。下令唤刘光来,让他直接陈述。
刘光是读过书的人,言辞清晰明辨,自非陆和可比。祖逖边喝酒边侧耳倾听,等刘光备悉道罢,他酒都灌下去两升了,随即点头:原来如此,是胡中伪皇太弟与伪相国争储位,乃至于此——想来听闻刘丧败,刘粲必亲率大军,渡河而南,来敌我军。
随即望向裴该,表情诚挚地说:我此前传书,请文约暂驻成皋,不必向前,非欲争功也,其中缘由,文约大才,想必早已知悉。
裴该先摆摆手,命刘光退出去,然后才笑着环视众人:祖君之意,我自明了,必不会妄生疑忌。此前诸将疑惑,我命汝等归去细思其中道理,可有人想到了么?
他所言诸将,自然是指刘夜堂甄随等人了;至于裴嶷陶侃,但凡战略方针,裴该必然会与二人商议,所以早就都知道啦,不必要再回去独自苦思冥想。
刘夜堂当即拱手:末将陋见,若有缺失,还望二公指正。
第二十四章、粮道
裴该和祖逖进入河南,驻军成皋,暂时不打算继续西进,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期待着胡军主力渡河南下,好在洛阳附近打一场大决战。
既然已经拿下了成皋关,南方的豫州别军应该也能够毫无风险地取下轘辕关,则胡军主力若至河南,将再无朝敌的险要可守,晋军以逸待劳,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对于主力决战是有利的。而倘若急于前指洛阳,则刘粲很可能屯兵黄河北岸,不敢轻易南渡,导致晋军必须屯驻河南防堵,则形势便不容乐观了。
要知道胡军运道颇短,晋军运道却长,则一旦隔河对峙,双方全都守易攻难,谁都不敢动,时间一长,晋军必先捉襟见肘——除非晋军有可依附的雄城为据,但问题洛阳已被刘粲几乎烧成一片白地啦,附近的河南偃师,城防也都残破,仓促间难以巩固。
故此若不继续向前,则刘粲必然南渡,便可在大平原上刀对刀枪对枪,分一个胜负输赢出来;若急于向前,导致刘粲不敢南渡,晋军等于是把主动权拱手交给了敌方。河南地屡经兵燹,户口稀少田亩残破,即便占据了,没有三五年也很难恢复起来,反而背上了一个大包袱,那又何苦来哉?
而倘若能在河南击破刘粲主力,到时候不但可以顺利进据洛阳,甚至还能只留下部分兵马守备河南,主力继续西进,援救关中。
若不击破胡军主力,拿下河南来也守不住;若能击破胡军主力,整个盘面就都活了。故此裴祖二人才暂时止步于成皋,探听刘粲消息,不肯继续向前。
刘夜堂筹思数日,大致猜到了二人的心思,当即在宴席间备悉道出,众将恍然大悟,尽皆赞叹——只有甄随跟旁边儿气哼哼地低着头喝闷酒。裴该当即亲自斟满了三盏酒,赏赐刘夜堂,并拨下锦缎十匹吉钱二十贯来。
从午后一直喝到天黑,诸将吏各自归去歇息,只留下裴祖二人,并榻密话。今天裴该酒也喝了不少,就觉得头脑有点儿发懵,考虑到还要与祖士稚做竟夜之谈,不敢再喝了,命人沏上一壶浓茶来。
祖逖还在徐州的时候,就曾经受邀喝过裴该这种新式泡茶法,倒也并不陌生。眼见四下无人,他就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文约,卿供我的粮秣,如何到了陆戴二贼手中?
裴该轻叹一声:此亦无可奈何也。彼等赍大都督公文来,我徐州小吏,又何敢抗拒
说白了还是手底下人才少,尤其郡县小吏,大多是临时招募的地方富户子弟,胆子小眼界浅,也还没来得及培养起对裴该本人和徐州集团足够的忠诚心,故此戴渊一诈唬,便即乖乖就范。裴该此番北征,几乎把精兵强将全都带出来了,剩下的也专注于保障自家粮道,谁能想到运给豫州的粮草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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