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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董彪若无大事,不会来麻烦裴该,不象甄随整天跳得欢,或者文朗谢风等辈,已然隐生溜须拍马之才。故而他今晚来见裴该,却又嗫嚅着不敢明言,倒不禁勾起了裴该的好奇心来。反复追问之下,董彪才说:还请大都督为末将向董老先生说情,请他勿拒末将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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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军将佐,除了陶侃郭默等少数人外,泰半出身很低,连士族的门儿都摸不上。原本从军之时,寻思能得温饱,复一刀一枪,搏个督护出来,于愿已足。但是随着功勋积累,名位渐高——裴该才执政便赐诸将将军号,甚至还有加郡守衔的——人心的**也难免逐渐膨胀。此番诸将多得侯爵之封,私下里商议,就说也不知道咱这侯能不能传承下去,即能传承,子弟凭此出身,能得几品啊?

    郭思道当头就是一盆凉水浇下,说汝等休想!汝等但知大都督所赐品,而不知朝廷授官之例,高品皆由世家做,我等寒门,入仕能得**品,已属难得。因官品皆由中正品而来,中正品评操于士人之手,汝等皆不学,今虽识得几个字,可能通一经否?即便入评,中正亦必给下下!

    谢风就指董彪,说:老董之子已然十二,恐是来不及了,我等尚未有子,若得子,使其就学,将来可能评得高些么?

    郭默摇头道:除非学成大儒,起码一州知名,否则中正品评,要看家世,汝等一代为侯,谁会放在眼中啊?

    文朗说家世我有啊——吾乃文次骞(文鸯)之孙也!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家心里清楚,但估摸着文家都已经死绝了,无可对证。

    郭默笑道:是否文次蹇之孙,谁肯认汝,暂且不论。文氏本出谯郡,谯亦显姓无数,哪里轮得到一家灭门之族啊?

    文朗闻言,不禁气沮。还是旁边儿的王泽比较有头脑——主要他出身相对高一点儿,本是下邳郡内乡绅——突出奇思妙想:倘若我等去找大族攀附,请其允我等联宗,是否将来子弟可得高评呢?

    郭默闻言,不禁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卿言大是有理,此策可行。他心说我是河内怀县人,出身寒门,但平阳不就有个名门郭氏吗?倘若能够与之联宗,老子的身价也就高啦——《姓氏志中,太原郭可是排在前五十名以内哪!

    于是诸将急寻《百家姓来——《姓氏志太深奥了,翻检起来不方便——逐一寻找与自家相同的姓氏。然后刘夜堂找到了中山刘可惜刘琨已然逃到辽东去了,肯定联络不上;周晋找到了汝南周,寻思请人写信去汉中央告周访;陆和陆衍找到了吴郡陆,惜乎太远,沟通不易;王泽王堂找到太原王和琅琊王,但两家家门都实在太高了,不便攀附他们哥儿俩干脆自己先联了宗了,此后便以兄弟相称。

    最后发现最方便的,反倒是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董彪,因为裴该特意把弘农董氏哄抬起来,而董景道老先生就正在长安城内做校长呢。于是怂恿董彪,你先去央告董老先生,给咱们开一个好头,做个榜样吧。

    董彪原本对此事并不热心,但架不住同僚一再催促,也觉得若办不下此事来,多少有些丢脸。再者说了,既长子年已十二,现求学也来不及了,则若能攀附董老先生之名,将来出仕时起步高一些,也未免不是一桩好事啊。

    就此写了名刺,请求拜谒董老先生,然而却被董景道打了回票,连面都不肯见。董彪三顾文博大师于学校之中——老先生一门心思都扑在教学上,干脆就住在学校里了——却三顾皆不得见。董景道只是命人回复说,我等文武殊途,实在没有面会的必要,有事儿你写信来吧。

    董彪无奈之下,只得请人写成一封书信,备述其事,传递给董景道。然而董景道却原信奉还,只批了两个字——不通。于是董彪去找到了郭璞——如今幕府之中,论学问定然以郭景纯为第一啊,他若能为我做书,董先生还能再说不通么?但郭景纯在听说了来意后,却苦笑摇头,说:文博先生之名,岂是将军可以攀附得上的?还请打消此念,不必去撞南墙

    郭默等人两天一问,你跟董老先生联宗之事,究竟谈得怎么样啦?董彪万般无奈,这才只好来打扰裴该,请裴该帮忙跟董景道说说好话——允与不允,还望亲见董先生,聆听教诲,否则也无法向同僚们交待啊。

    裴该听了董彪的讲述,多少有些感到意外;但细一琢磨,这些武夫既立功,复望名,更欲大其家门,荫及子孙,也在情理之中啊。只是欲与大族联宗,此事甚为不易也。

    这年月并不如后世那般文贵武贱,但门户之别却已经相当严重了,自家诸将大多出身寒微,是必然不被世家放在眼中的,即便做到国家上将,仍会被人瞧不起。别的先不说,自家与祖逖敛袂北上,但梁芬乃至荀组等人却都明显倾向于自己,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裴氏尊贵而祖氏寒微之故么?

    即便自己编纂《姓氏志,特意哄抬了某些家族的名声,但通过裴诜等人调查所得,关中世家对于关西新贵,仍然多数白眼相向。世族尚且如此,遑论一批不学的武人?

    他不禁由此想起一桩事来:在原本历史上,郭默做到后将军屯骑校尉的高位,往见平南将军刘胤,而刘胤的参佐张满竟敢光着膀子跟郭默相见,其轻视郭默一致于此!此事直接导致了郭默后来火并刘胤,继而为陶侃所剿灭。

    张是大姓,分布很广,但在这魏晋之际,并无显姓,即便张华张茂先做到壮武郡公,范阳张氏仍旧属于三流家族;至于刘胤刘承胤,东莱掖县人也,也不过二流家族吊车尾的。就这么两个货,便敢欺侮朝廷重将,郭默尚且如此,自家麾下多半出身还不如郭默,又怎么可能轻易得到士人的认同呢?

    董景道终究是世之大儒,又被自己把家世炒到了前五十名,则他怎么可能瞧得起董彪哪?别说董彪了,恐怕即便陇西董氏这种地方豪族遣人往谒,老先生也是懒得见的。

    说不定董景道在董彪书信上批复不通二字,不是说文辞不通,是说此事不通——我念你为大司马麾下重将,给你面子,不说明白了,你还是赶紧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眼看大都督捻须沉吟,良久不语,董彪不禁有些慌了,忙道:倘若此事为难,便当末将未曾说过

    裴该摆摆手,说:此事确乎为难,但卿等既为我之重将,自当筹谋良策,以解卿等之忧。且容我筹思一二日,必予卿等答复。说完这句话,想了一想,又道:卿等所欲,不过高其家门,荫及子孙而已——闻卿子年已十二,我还未曾见过,明日可带来见吾。

    董彪忙道:犬子顽劣,深恐冲撞了大都督既是大都督欲见,臣明日领他来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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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董彪之后,裴该便直奔书斋而来。还没进门,先见到猫儿等在门首,说:夫人请郎君归寝,今宵不必再睡书斋。裴该便问:夫人身体如何?猫儿答道:只是厌食欲呕——小郎君比之大公子,更不安稳。

    荀灌娘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肚皮渐显,而且她果如裴该所言,去洛阳把老娘接了过来。母女二人每日依偎在一起,让裴该觉得很不方便。再加上此际也不便解决生理问题,于是时常借口公务繁忙,宿于书斋——就让他们娘儿俩一起睡得了。

    荀灌娘也理解丈夫的难处,但仍然希望丈夫能够常伴身边。本来今天就说好了丈母别居,夫妻俩一起用了晚膳,再一起归内就寝的,谁想王贡突然间到来,跟裴该一直说到吃饭的点儿荀灌娘因此特遣猫儿来书斋门前堵人——饭不一起吃,觉总得一起睡吧?

    裴该一想也好,我正在琢磨董彪等人之事,不知不觉,本能地就走来了书斋不如去跟夫人聊聊吧,以荀氏之智,即便在孕中,说不定也能给出点儿主意。




第十二章、股肱与爪牙
    荀灌娘正在寝室中生闷气——自然是为了夫妻二人未能一起用晚膳之故。本来这种小事,她生性大度,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女子既有身孕,日常情绪波动很大,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而钻牛角尖。甚至于某些原本乐观的女人,育儿之后,还竟会染上抑郁症咧。

    因为后世资讯的发达,所以裴该是听说过类似事情的,对此有所了解,更肯理解,急忙放下大司马的架子,上前搂住妻子,好言抚慰。

    荀灌娘恨声道:那王贡好不晓事!本是奸恶小人,昔日党附第五猗杜曾,压逼我父,更几乎害了夫君性命,不知夫君为何要用他?难道以关中之广,就再找不出可以替代之人了么?

    裴该笑道:有一言不知夫人是否听说过——‘使功不如使过也’。

    荀灌娘闻言愣了一下:此语是何人所说的?裴该皱一下眉头,说:似乃后汉某人,记不清了

    其实此语出自《后汉书·独行传,为索卢放之言。但《后汉书本是南朝范晔所作,这年月还没有,故而细化到索卢放这类人物的言行,荀灌娘没听说过很正常。至于裴该,他读书也还到不了那么细,竟然能够记住《独行传里人物的名字。

    荀灌娘乃道:王贡哪里是过,彼乃罪臣,不显戮便罢了,夫君竟还重用,使与子羽同列!难道必要用此等奸恶小人才好么?

    裴该眼瞧着荀灌娘把自家的闷气,先转到老公头上,继而又悉数喷向素来厌恶的王贡,他赶紧把话题扯开,以转移妻子的注意力——本欲王子赐去后,便归来见夫人,可惜董彪拜谒,所言一事,踌躇难决,不知不觉便向书斋去了。夫人勿罪啊。

    荀灌娘果然疑惑,就问:平阳既复,石虎退去,秋收前想是不会再有战事了,则董彪所奏何事啊?平素常听夫君说,军中以此董彪最为老实木讷,为何其言,竟能使夫君踌躇不决?

    于是裴该就把董彪所请,备悉明言。荀灌娘听了,终于破颜而笑,以袖掩口道:王泽等人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恐怕董文博先生不会应允联宗,除非顿了一顿,说:太原郭氏,残败已久,闻此前竟能与羯贼联宗(指郭敖等),则若郭思道奉书前往,多半是肯答应的。

    裴该点头道:也只有太原郭了,其他太原王琅琊王中山刘汝南周等,即便吴郡陆,恐怕也不肯应我麾下诸将所请。则我必须筹一良策,以安诸将之心啊。

    荀灌娘并未搭话,却说:妾父前日有书信来,说朝臣有奏请大司马还朝者,因奏为其按下,归谤于己身,由此多方侧目,诚恐尚书令之位,坐不安稳

    裴该心说咱们不正在讨论董彪的问题吗,你怎么突然间扯去荀崧身上了?这转折也未免太生硬了吧。但他不便打断妻子的话,只好认真倾听,至此即云:无妨,一两年间,大人未必去职。

    荀灌娘问道:则若妾父去职,可能来长安行台,辅佐夫君哪?

    裴该心说别啊荀崧是个老牌官僚,无胆识,无远见,水平也就在及格线上徘徊,让他在朝中配合梁芬殷峤等人,作为东西沟通渠道,尚且勉强合格,真若来到长安,未必能起什么作用——自己又不是没跟荀崧合作过。再者说了,终究是妻子的生父,是老丈人,碍着荀氏之面,骂不得,轰不得,那自己该多难受啊

    即便裴嶷,虽为叔父,终究血缘疏隔,自己在他面前都不如在荀崧面前那么束手缚脚。

    但却势必不能拒绝,起码此刻在妻子面前,裴该只能笑笑回复道:若丈人肯屈尊,我又岂有不纳之理啊?

    荀灌娘乃道:前观夫君所搜集的《三国志,云刘备得益州时,‘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则文冀叔父,与妾父,实为夫君之股肱,诸武臣则爪牙也。股肱与爪牙,自然不同。

    裴该心说你倒是会讲话,竟然把话题又兜回来了,就问:有何不同啊?

    荀灌娘道:股肱者,谋臣也;爪牙者,武夫也。君之待股肱,如宾如朋,如师如友;其待爪牙,则不过搏鸟之鹰捕兔之犬而已。宾朋名高,足贵主人;鹰犬过强,即不反噬其主,亦难免飏去。

    譬如夫君之待陶士行,不敢称之为卿,亦不便强其所行,而待郭思道等则不同。倘若郭思道等,尽为高门子弟,海内知名,则夫君驱策起来,还会这般从心所欲么?

    裴该捻须沉吟,心说我之礼敬陶侃,还真不是因为他出身比别将要高——其实也高得有限——而乃他为一世名将,青史留名之故,当然啦,这话没法儿跟你明说。但老婆说得也有道理啊,倘若我手底下不是一群大老粗,而都是贵冑子弟出身豪门,我真那么容易约束得住吗?

    就听荀灌娘又说:虽然,裴氏名高,即便夫君微时,亦早冠绝海内。但夫君亦尝云,高门贵家,都重于家而轻于国,若亲戚友朋,乃至门生故吏,四方来聚,则难免自成势力,渐渐尾大不掉啊,夫君其慎思。

    裴该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如夫人所言,倘若使董彪等各依豪门,难免受家族牵累,怕会影响国事

    荀灌娘笑道:妾有一言,或者不恭——若非长兄先逝,族内乏人,夫君又岂能行事顺意哪?如祖士少避其兄士言,而被逐出尚书省;即便祖公,若与乃兄参商,亦不免要做些退步呢。

    裴该不禁喟叹道:天下事,都是这些豪门所坏,即诸藩作乱,又岂不是司马家过大之故啊?然而,人莫不有私,虑及家人子嗣,本是常情,郭默董彪等既生此心,我又实不便强行压制,以免众心悖离哪。

    荀灌娘笑道:此事却也不难。夫君此前请文博先生做《姓氏志,如梁祖等辈,竟得为士林之冠,则再高抬几姓,又有何不可?众将多孤身以从夫君,即有家眷,族不甚大,亲戚有限,便高其姓,也不能遽成大族,危害到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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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董彪果然把儿子带到了裴该面前——但不是一个,而是俩。

    董彪的长子名叫董郃——本名董颌,因为下巴大,后慕本郡出身的曹魏名将张郃,同音改成了郃字——十二岁;次子名叫董,年仅五岁,还是入了徐州军以后才生的。

    董年幼,啥都不懂,裴该拍拍他脑袋,给些赏赐,也就罢了。转过头来看董郃,倒是跟他爹生得挺象,虽然才十二岁,就已然身高接近六尺,是个颇为精壮的半大小子。裴该问他:可识字否?董郃回答说:略略识得几个。又问:是何人所教啊?回答说:是家父所教。

    裴该瞥一眼董彪,心说你也就初小水平,竟然还能教儿子哪。于是又问:平素可读什么书?董郃回复说:正在读《百家姓。

    董彪苦着脸在旁边说:犬子不好读书,我也曾召几名士人,想要教授他五经,却最多半月,都被他打将了出去小儿只好骑马舞刀,其母过于溺爱,我也禁止不住。

    裴该哈哈大笑道:将门虎子,喜欢骑马舞刀,很正常啊。倘若文质彬彬,岂非不肖乃父?

    董彪摇头道:我也不要他肖我。我并非不好读书,只是少年时无处求学,年过三旬,再想读书也读不进去了。末将受大都督简拔,始能拜将封侯,否则若不于乱世中填于沟壑,也要在河间耕作终身,哪里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啊?

    似大都督这般英雄,世所罕有,小儿长成后,未必还能遇得上。即便仍从大都督,只须末将等从命拼杀,必能底定天下,到时候骑马舞刀,恐怕毫无用处了。故此望他能够向学,自笔头谋得一官半职

    说着话瞪了董郃一眼:无奈此儿不听教,坚不肯学。末将也只得寄希望于儿了。

    裴该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也不加申斥,只是望向董郃:汝又如何说?

    董郃一扁嘴,说:我非不肯学,奈何一见了书便头痛,加上先生所教不得法,无论知与不知,先要我将书念过一遍,念岔了还要用戒尺打手心这手心痛,便更读不进书去了。

    裴该闻言,不禁莞尔,随即摆摆手阻止董彪呵斥董郃,又问他:既不能读书,则如汝父所言,将来毫无用处,家业还要靠汝弟撑持,汝便不悔么?

    董郃道:家父未免自大,以为天下贼寇,他一人便能杀尽的。我虽不读书,也听军中司马讲古事,历朝历代,哪有不打仗的时候啊?即便天下太平,也要去打草原大漠,去打西域南荒。我若学成了家父的本事,也做军将,自能光大家业,绝不会依赖兄弟!

    裴该一挑大拇指:好志气!随即对董彪说:小小孩童,见识却超过了成人。即便胡羯俱灭,还有巴氐,有鲜卑,有西域,国家岂能无军将啊?但是转过头来,又告诫董郃:汝既好听古事,乃当知道,古来大将,无几人无学识,即便不通六经,也当能够读史明志,能够读孙吴兵法——我之所以使汝父辈识字,正是为此啊。

    董郃貌似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虽受宠溺,竟敢反驳老爹的话,面对裴该却终究无胆骄横,只能拱手道:大都督的教诲,小子记下了。

    裴该便对董彪说:卿言卿妻溺爱,使董郃不肯向学,何不交于我,让我来教他。我搜罗各方孤儿,建‘孤儿营’,多数与董郃年岁相仿,一起读书习武,将来必成栋梁之才,卿便可无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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