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刘琨略略
第十五章、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蘷安奉命守备上党,他一入郡,便即将原守将支屈六调往乐平,并且关照说:“上党地势险要,贼攻不易,我欲分兵堵塞山口,可望久持。唯乐平山势相对平坦,倘若晋寇先取乐平,即开上党北门,是以将守御重任托付于卿。卿曾与裴文约交好,比我等更知其性,或能料敌固守,无失我望。”
支屈六既至乐平,便也分兵守险,巩固防御。其后数日,突然间得报,说寿阳山附近几座新起的堡垒遭到晋军攻击,他便问麾下诸将:“太原方为太……石虎蹂躏,百姓饥馁,盗贼纷起,又无长安晋军北援之信,我料裴文约无暇大举攻我。则此番晋人来,专为破我境上堡垒,以挫我守势也,其数必然不多——谁敢往救啊”
后列一将应声而出,拱手道:“末将本与那裴该有杀兄之恨,奈何久在河北,不能厮杀复仇,今既至乐平而逢其兵,岂有不战之理恳请将军,令下末将!”
支屈六定睛一瞧,原来是麾下骁将陈剑,字兴国。
陈剑原本是淮阴县内的土豪,与其兄共建坞堡而守,却被裴该所破,并且射杀了其兄——起码他本人是这么说的。陈剑因此携眷逃亡,途遇支屈六,乃为其指路,在蒋集岗大败裴该,直迫淮阴城下……打那以后,他就跟着支屈六了,屡建战功,已然升为了六品督护。
然而支屈六望着陈剑,却略略摇头,说:“汝非裴文约之敌也。”
陈剑忙道:“正如将军所言,裴该必不肯亲率大军,来犯我疆界,所来晋卒不多,末将又如何不能取胜”
支屈六却还是摇头:“来者既然不多,则必为精锐,且由骁将统领。汝虽悍勇,终究所将不过千余,若止将此千军去,恐怕寡不敌众,若增兵于汝……又恐汝未曾将过大军。”话说得还算委婉,其实意思很明确:就目前来看,你就是一员冲锋陷阵的骁将,统领一千人顶头了,你没有率领更多兵马的能力和经验,怎么可当此任哪
陈剑固请,说即便不由我将兵去御晋师,也希望将军任命我为先锋。
参军石泰道:“从来兵用无形,欲前而当示之以后,欲左而当示之以右,欲守而当示之以攻。晋寇既来扰我,以我独能坐守故也,将军何不亲将大军伐之,摧破敌顽,复耀兵于境上而退,以示我不为怯,自然晋寇不敢轻来。”
支屈六点点头:“参军所言,大是有理。”于是便任命陈剑为先锋,赶赴寿阳山,他自率刘朗、郝述、支当、张进等将,尽发精兵七千,随之于后。
陈剑领命,当即抖擞精神,率领所部出了郡治沾县,一路向北,直往寿阳山而来。然而行至半途,就听说寿阳山麓的堡垒已被晋人攻陷,并且晋人趁机东进,直取重镇上艾……
乐平郡内多山,通衢大道在郡东,南北勾连轑阳、沾县、乐平、上艾四县,在上艾附近,道路转而西向,通往最西北方的受阳县,而寿阳山在受阳县城以北——所以赵军北进,要兜个圈子,不可能直线前往寿阳山,就此耽搁了好几天的时光,导致堡垒被破。
不过从败兵口中,倒是也打听清楚了晋军的规模,不过二三千人罢了,只是据说战马颇多,往来如风。陈剑心说上艾以北六十里外,有一大片平地,我若在那里遭逢敌军,估计胜算渺茫——所部多步卒,怎么跟两倍以上的骑兵在平原上较量啊不如登山守险,与上艾呈犄角之势,可阻敌兵,以待小支将军统率主力赶到。
于是他就登上了上艾县城西北方三十余里外的柳云山。
上艾县就是后世的平定县,属阳泉市,而柳云山,后世被称为“刘备山”……传说当年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行军至此,诸葛亮建议三人射箭以定宿营之所。刘备朝天射箭,即宿此山上;关羽射至如今的玉泉山,后建关王庙;张飞射得最远,直至十里外的千亩坪村……
好搞笑,刘备自得诸葛亮后,何曾到过黄河以北来哪
且说陈剑方上柳云山,便报晋军来至山下——正是陈安所率半数晋兵,约一千五百骑。
本来攻破寿阳山麓堡垒,得以顺利杀入乐平郡后,北宫纯就打算南下去侵扰受阳城,却被陈安给拦住了。陈安道:“大都督命我等骚扰羯寇,不使其安心布防,却又三令五申,既不许攻城,复不许肆意杀掠百姓……”
不许攻城这点,二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终究只有几千骑兵罢了,面对坚壁,很难在短时间内建功,一旦羯赵援军赶到,那就比较危险了。况且精锐骑兵,你让他们去蚁附登城浪费不浪费啊。
然而裴该还不许他们杀害平民百姓,这点就不易理解……裴该说:“乐平之民,多故晋人,彼为国家所弃,不得已而从寇,岂有目之为贼,妄加杀掠之理啊如石虎于西河、太原所为之事,我若效仿,与彼禽兽何异卿等但可稍夺其粮,逐之入城,能不杀时,切勿轻易动刀。”
大都督所命,虽然不理解,但也必须要执行,所以陈安就很郁闷,说我们这分明是被束缚住了手脚,哪怕跑受阳城下去打个来回,又有什么意义啊
他说:“受阳瘠县,民众不过数千,即便摧破,亦于贼无大损,何况还不许攻城……不如东向直取上艾。上艾周边多耕地,百姓聚居,即便不肆意杀掠,也可夺其存粮,践踏垄亩,使贼难以积聚。”
北宫纯道:“若早两个月,君言是也。奈何此际秋粮已收,谷多入库,再践踏陇亩还有何意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君言也有道理,上艾以北多平地,利于我军驰骋,可进迫上艾,诱贼来追,即于平原上挫败之。”
于是陈安便直奔上艾而来,途经柳云山,就见山上已有赵军旗帜,不禁叹息道:“势难进取了……”
上艾之北,西有山而东有涧,其间十余里地,道路还颇为崎岖坎坷,是进易退难之势。原本计划,由北宫纯留在西北方的平原上设伏,陈安率半数骑兵直逼上艾,诱使守军出战;可如今柳云山上已有赵军,万一趁机下山,断我后路,那前军就不大容易撤回去啦。
陈安不禁恨道:“枢部所绘地图,太过粗疏,图上如何不说此间有山啊!”
他这就是故意挑刺儿。一则乐平郡在辖区之外,枢部根本不可能派人过来仔细勘测,而沿用从前的舆图,以这年月的地图绘制水平而言,别说地形了,城池差出去几十里地都是常事;二则乐平郡西部本有两岭山纵贯,地图上标注得很清楚,只不过柳云山
第十六章、敖仓不是乌巢
石勒与祖逖围绕着荥阳城东北方向要隘的厘城,展开了惊心动魄的长时间厮杀。
厘城既然名之为城,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堡垒,究其前身,乃是刘邦为御项羽而建甬道的一个重要节点,其后废弃,但每逢中原战乱,都会被重新修缮乃至增筑。逮至晋朝,诸王造乱,所围绕的两大战略核心就是洛阳和邺城,自然作为洛阳东方屏障的荥阳也因而多次成为主战场,厘城遂继续加筑,此时规模,已经不亚于一个远郡小县了,至于防御力,则数倍不止。
石勒用张敬之谋,迭出奇兵,或者佯攻荥阳而实取厘城,或者诱引祖逖来攻陇城,趁机包围厘城。双方多次在厘城附近投入超过万数的兵马,杀得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但终究祖逖的战略目的,是使羯军不得轻进,要在厘城下逐渐消磨敌方的士气,其与石勒拼尽全力想要突破厘城,在决心上多少有所逊色。因而激战十数日后,赵军终于清除了厘城的外围工事,进迫城下,甚至于一日之内,两次破壁,却都被张平以人命相拼,硬生生给堵了回来。
守备厘城的张平所部,尚有三千多人,虽然疲惫,却粮秣不缺、箭矢丰足,士气也颇高昂。倘若继续死守,不惜拼光最后一名士卒,是起码能够再护守十日左右的。然而祖逖却不打算再守了。
前岁于河内对战,祖逖对于石勒的统驭之能、谋划之才,就不得不报以极高评价,他甚至偶尔会觉得,倘若双方处于绝对相等的条件下,自己很可能不是那羯贼的对手,苦战之后,终将丧败——当然石勒也不可能轻松获胜就是了。若非裴该的建军思想给了祖逖一定启发,使兵更精,且本身战于河内,己方的运补线路又远远短过敌手,或许胜算渺茫啊。
若然当初北伐之时,依靠当时的兵质、兵力,且当面不是刘粲,而是石勒,或许连收复洛阳都会是妄想吧……
在此种认知和前提下,如今以寡御众,想要通过厘城的攻防战来彻底击垮石勒,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下水磨功夫,一点点消耗对方的实力,尤其是锐气。赵军本就两倍于己——倘若乘以质量加权,则最多一倍半——石勒又可以就近从河内调兵增援,则和敌人对拼人数,于晋方是非常不利的。因而中军的每一支精锐,都不可轻弃,倘若放弃张平所部,即便利用厘城杀伤三倍甚至更多的羯兵,又能有多大益处呢
因而在经过反复筹谋之后,祖逖倾尽全力反攻陇城,以调动赵军,趁机就把张平所部给顺利拔出了厘城。石勒才进厘城,张敬便劝说道:“臣知我军久战,甚感疲惫,然而兵贵神速,若不能趁势直进,夺取敖仓,待敌全力固守,则势必难图……”
攻打厘城的时候,赵军自然也会向四外撒出哨探去,以觇晋人动向。敖仓与厘城俱在汴水以南,相距不过四十里地而已,自然不难查探。根据回报,晋人囤积在敖仓的粮食不多,也就几千斛罢了——可能是往年的陈谷——防御也相对稀松。
石勒乃道:“如卿所言,敖仓为胜负之重手,不可假手他人,朕当亲往取之。”于是遴选出精锐步骑兵五千人,连夜沿着汴水杀向西北方向,直取敖仓。
虽然是夜间行军,却也被晋人的哨探侦知,匆忙归报荥阳。祖逖闻报不禁笑道:“羯贼以我为袁本初么”你把敖仓当成乌巢了吧
当初袁、曹于官渡对峙,乌巢彻底位于袁军的战线后方,距离前线超过八十里地,袁绍因此才敢将大批粮秣存放于此,且命大将淳于琼镇守。但如今敖仓距离荥阳不过四十里地,又濒临济水与黄河,河北即是赵军占据的怀县……故而祖逖才不敢自水路运粮,并且储之于敖仓。
倒是也有人提出过建议,说河水滔滔,轻易难渡,咱们可以沿着南岸以舟船载粮,先储之于敖仓,再运向荥阳,要便捷许多。祖逖对此摇头道:“我不惧贼来烧粮,却恐其夺我粮,则须以精兵锐卒守备敖仓。然而今贼倍于我,哪里还有余力复守敖仓啊”
袁绍当年是兵多,所以才敢分出不少人去镇守乌巢,我目前可没有多余的兵力。
所以石勒去袭敖仓,对于祖逖来说,属于不痛不痒之事——也就几千斛往年存在那里的陈谷,你想要就拿去吧。不过赵军既得敖仓,就有可能越过荥阳,威胁到成皋,对此必须预谋应对之策。
且说石勒一鼓而下敖仓,不禁大喜。正待谋划分兵去袭击成皋,以调动荥阳城内的晋军,翌日却突然得报,祖逖亲率大军出城,去攻管城。石勒急忙驰归厘城,指挥战事,祖逖在得知石勒归来后,当即鸣金退回;几乎同时,卫策之子卫荣率兵离开荥阳北上,去图谋收复敖仓……
石勒原计划亲率主力去扰成皋,却被祖逖这么来回调动,使其不敢轻离荥阳以东。终究在荥阳尚握敌手的情况下,成皋关不是那么好打的,一旦前趋成皋不克,祖逖却趁机收复了厘、陇、管三城,或者敖仓,断了自家后路,那局面就相当凶险了。他不禁慨叹道:“惜乎蘷安、支雄不在军中……”
蘷安护守上党,支雄守备河内,都不克来援,石勒觉得,只有此二将在,才有可能正面阻遏祖逖之势,使自己能够抽得出身来,换了别将留后,那都比较危险。张敬就建议说:“何不召还孔将军,为陛下镇守陇城啊”
此前石勒命孔苌南下博浪长沙,威胁中牟县,本是为了保障己军的侧翼,谁想到孔苌竟施诡谋,顺利拿下中牟,并且更向南进,威胁苑陵和开封等地——若非石勒不愿意再维持一条漫长的粮道,任由孔苌纵横,说不定他都已经杀进豫州去了。
石勒特命孔苌不得过于深入敌境,于是孔苌只得在中牟、苑陵、开封之间大肆抢掠,几乎烧杀成了一片白地。只可惜许柳在进驻荥阳前,便已下令,将中牟等地的仓存粮秣,全都转运荥阳,所以孔苌只能抄掠些百姓口中之食,所获并不甚多。
因此在攻陷了管城的前提下,再把孔苌放在南线,那就毫无意义啊。张敬就此建议,不如召回孔将军——孔苌论勇猛不如支雄,论严整不如蘷安,但论狡诈,乃羯将之冠,留他守备厘、陇等城,乃可无忧矣。
张敬的意思,陛下您只要分派好兵马,固守几座要隘,则祖逖正面硬撼,非十天半月不能克陷也;而以孔将军的智谋,祖逖在他面前也玩不出太多花招来。
石勒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说:“恐怕赶不及。”
他既取敖仓,自然威胁成皋,祖逖就算一开始没想到,
第十七章、人主之忌
徐龛被押见苏峻,坚不肯服,反倒出言讥讽。苏子高大怒,顾左右道:“此贼狂悖,还须押往洛阳去么”
诸将皆云:“杀之可也!”
于是苏峻就命将徐龛推搡下去,斩其首级,号令辕门。
其实徐龛比原本历史上走运多了,没被恼恨他叛服不定的石勒装进口袋,从百尺高楼上扔下来,继而又使为徐龛所害的羯将王步都等人妻儿割肉食之……
徐龛虽死,其长史刘霄与同守濮阳的羯将秦固等却率残兵遁去,往依燕县的张敷。而苏峻既得濮阳,复挥师浩荡而西,迫近燕县。张敷趁着晋军远来,立足未稳,主动出城迎击,“东莱营”将马雄不敌而走,遗尸竟达二百余具。
自离泰山之后,“东莱营”一路高歌猛进,未逢强敌,将吏们普遍滋生了骄傲情绪,他们就没有考虑到,不但此前并未接触到羯军精锐,而且半数以上的恶仗还主要是邵家军打的……马雄之败,给大家伙儿都敲响了警钟,苏峻趁机勒令诸部后退到燕县以东的瓦亭一带,设置营垒,暂不与敌交战。
表面上是为了重新整编部队,并且休歇连战和多日跋涉的疲劳,其实苏峻是唯恐石勒更遣大军来增援燕县,攻打自己。据报羯军主力尚在荥阳,则以苏子高的判断,其于燕县境内的文石津、棘津等地,必不肯轻弃。倘若自己迫之甚急,导致石勒统领大军赶回来,岂非自找苦吃
还不如先稳定新复各郡县的局面,并且继续扩充兵马为好,如此才能应付可能必须面对的大战。
话说苏峻一路招降纳叛,过濮阳时,兵力已然雄长到近三万众一方面昔日为羯军所败的各城戍兵都来相投,另方面“东莱营”也毫无节制地在失地农夫中招募新兵且不说兵质进一步下降,由此在粮秣物资上,也自然产生了极大的缺口。
“东莱营”的粮谷,原本主要依赖于乐安一郡,同属青州的齐国、北海等地则往往敷衍,济南郡则宣称只供应屯扎历城的“复仇军”。此前苏峻南下泰山“剿匪”,软硬兼施,从羊鉴嘴里又掏出来上万斛粮,以供西征之用。然而这一路上,府库泰半空虚,野民也多饥馑都被羯兵给掳走了如今粮不见多,军却膨胀,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啊
这也是苏峻止步于瓦亭的原因之一。他一方面遣参军贾宁返回青州,去向王贡与其他守相讨要粮草,一方面派管商、弘徽等将率兵南下,去威逼陈留、济阴等未遭羯祸的郡县交出存粮来。邵竺提出建议说:“闻贼之粮,自白沟西输,聚之于枋头,何不发兵渡河北上以抄掠之若能夺取枋头,不但我军食粮有着落,羯贼亦不能久战于荥阳矣。”
然而苏峻却不肯答应。主要就近的渡口还掌握在张敷手中,若自黎阳等地强渡,一则河宽水急,二则羯赵早就沿河布下了不少堡垒,危险系数相当之高。当然最重要的,苏峻还不想直面石勒主力,而若夺占了枋头,哪怕只是作势攻取,石勒肯定会杀回来跟自己拚命啊!
还不如再等等荥阳方面的消息,一旦祖逖稳占上风,石勒败退可期,自己再渡河杀向枋头,则败敌之首功,就连祖逖都未必能够抢得过去。
邵竺的献策得不到重视,且军中粮秣不继苏峻有粮当然先供“东莱营”,对于邵家军则往往只发些陈谷、稗糠来凑数上下皆苦。段文鸯忍不住了,直冲苏峻大营,出言直谏,却被苏峻给轰了出来。于是邵、段、刘等将便聚在一起商议,刘遐道:“若能如邵将军之计,渡河威胁枋头,则形势瞬间为之一变。奈何苏子高似勇实怯,不敢为也。我等实非其所辖,不过暂时依附而已,何如自行其事”
邵竺犹豫道:“我等家眷、厌次百姓,都在乐安,岂敢妄为啊”
段文鸯道:“厌次流人,既为平民,须不由苏峻管,我看王太守(王贡)、谢县令(谢裒)俱是好人,既舍良田安置各家,岂有迁怒之理啊不如趁着石勒在荥阳,后方空虚,我等渡河杀去,免得受苏峻的闲气他临战往往使我等先攻,却自受其利,何等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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