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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荀组道:“今能破局之人,唯祖士稚,但彼归洛,自能与裴某相拮抗,到时候裴某欲求胜,则反须拉拢我荀氏——前请天子诏召其班师,可有消息么”



    荀邃答道:“方有报来,祖骠骑已自河北归渡,或许数日后便将反归洛阳——然今甄随遣兵分守各门,恐祖骠骑归而却不得入,如何是好啊”



    荀组摇头道:“无伤,但彼率军近洛,即于裴某是一大压力。卿试思,汉季之时,董卓擅政,而诸袁布列朝堂,密书召关东兵来,袁绍等因而造乱;若董卓深抚慰诸袁,何至如此啊裴文约终与董卓不同,又精通汉季三国史事,自当知唯拉拢我荀氏,始可使祖氏俯首。即欲兼并祖氏中军,亦当先安抚我等,以定洛阳局势。



    “当此时也,卿应镇之以静,勿再起波澜。待裴文约来,则命祖士言与之折冲,卿勿轻露面为好……若彼有与我荀氏商谈之意,老夫自当亲往,护持汝等儿辈。”



    荀邃连声应诺,完了却不肯走,只是低垂着脑袋沉吟不语。荀组就问了:“卿尚有何疑”



    荀邃这才大着胆子问道:“大司马之心,不可知也,而其势,不必问也。倘若……倘若真起异志,我等又将如何应对啊”



    荀组盯着侄子的脸瞧了老半天,这才缓缓说道:“有景猷在,我荀氏必不沉沦。卿等但知,顺天应势可生,逆天忤势必死,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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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峤受刘琨之命,南下洛阳、长安,以觇中朝形势,于是借乘海商的货船,南放青州,又复兜一个大圈子,绕过战场,恰在此时抵达了洛东近郊。正行之间,遭遇一支人马,近前询问,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参军王愈所部。



    王愈初为祖逖守成皋关,羯军败退后不久,他接到祖逖通过许柳转发来的命令,命将洛阳内外仓储之粮,约半数转运荥阳,所以一直在两地间往返。对于洛中的局势,他知道得比东方的祖逖更为清楚一些,也会随时派人去向祖逖汇报。



    此番再向洛阳,恰遇温峤,便邀之同行,谁想到行近东门,却见城门紧闭,其上防守严密,旌帜飘扬,全都是不认识的旗号。王愈不禁大惊,急忙遣小校前往喊话,就听城上说:“我镇西甄将军所部也,受命护守都邑。甄将军下令,都中方有变乱,不准擅自出入!”



    王愈听了这话,更加吃惊,急命小校喊叫询问:“都中有何变乱”



    城上回答道:“右卫裴将军为刺客所害,难道汝等不知么”



    王愈这才大舒了一口气,心说还是为的这事儿啊,都多少天了,难道事儿还没结么又命呼叫:“我等乃是骠骑大将军遣来取粮的,若不放我等进城,耽搁了前线战事,恐怕汝等吃罪不起——可速禀报甄将军。”



    谁想对方却还是不肯开门,只说:“大都督不日便至,且候大都督来,再作区处。”



    扛甄随出来,既然分属不同体系,又向来只闻其名,王愈还不怎么害怕,这既然把裴该的名号都扛出来了,不由得王愈却步。于是下令,就在城外扎营,咱们等上两三天再说也无妨啊。



    温峤一头雾水,急向王愈打听城内状况,王愈便将自己所知的,备悉道出。温泰真不禁瞠目结舌,就问王愈:“于此事,王君如何看法”



    王愈答道:“裴右卫遇害,不怪大司马要发兵入洛,以求真相了——倘若祖尚书有所不讳,料想祖公亦必如此。朝中大老却不识做,业已半月,却仍不能查明端底,捕获凶手,唯戮一阉宦与数小卒塞责……诚恐大司马此来,将要洗刷朝政,凡颟顸之辈,一概黜退了。”



    温峤追问道:“可会累及天子么”



    王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天子又不管事,何言累及啊”



    温峤开口欲言,却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心说对着糊涂人,明白话多说也无益。他心道我这趟还真是来对了啊,得见洛中动乱,还或许会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旦高子前所言竟然成真……大司空又将如何抉择呢我该怎样为大司空筹划呢



    于是匹马来到城前,请求进城,说我是大司空的僚属,奉命前来觐见天子,汇报平州战事。谁想城上小兵却问:“我但知大司马,大司空又是何人了”仍然不肯开门。



    温泰真干脆辞别王愈,转向城西,说既然大司马行将归洛,那我便前去迎候吧——希望能够第一时间见到裴该,探查明白他真实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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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甄随坐镇西门,还在等着尚书省派人来跟他接洽呢,且命小校:“若朝廷遣人来,三品以下,我皆不见,三品以上,再来报我。”谁成想坐等许久,竟然没一个人过来打招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甄随不禁大怒,顾左右说:“大都督戒我不得妄杀,然似这般颟……颟什么的官吏,杀了也不算妄吧”



    本是发泄胸中怒气,谁想一转头,却愕然瞥见裴熊两道恶狠狠的目光。甄随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便道:“且候大都督来,必也要杀他几个,到时候请命,由老爷动手!”随即站起身来,朝裴熊招手:“来来,左右无事,我二人且再对战数百个回合,松散一下筋骨吧。”



    裴熊撇嘴道:“角抵汝不是我对手,马步长兵我不如汝,再战也是如此,多战何益啊




第四十章、大司马之威
    裴嶷也疑心裴丕之死,实为王贡的阴谋,但因为所导致的局面是自己所乐见的,故而唯在心中想想,却绝不肯向他人透露。只是心里憋着,实在难受,因而此番见面,才故意出言试探王贡,同时也为了敲打对方:你胆子可也太大了,事先不跟我商量,就敢这般肆意妄为,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么!

    在他想来,王贡或者矢口否认,或者辩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啊——左右不过死个裴丕罢了,对于裴氏来说,可资为借口,但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失;再者说了,裴丕是西裴,你是东裴,两支多少年都没怎么来往了,你又何必心疼呢相反,西裴若衰,对于你东裴反倒是件好事嘛。

    可是没想到,王贡竟然“嘡嘡嘡”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自己和贾充有三不同。

    哪三不同贾充当年既为司马昭的忠犬,又担任中护军,实掌宿卫,就应该严密关注天子的动向啊。结果他前不能阻曹髦出宫杀往相府,后不能使事端和平解决,仓促之下,被迫行弑君之事,乃使司马昭遭受了强大的舆论压力。

    或许正因为如此,司马昭才不敢亲自篡位,而要把那最后一步留给儿子司马炎。

    王贡只说贾充如何,却闭口不谈自己如何,是怎样与贾充不同。裴嶷既可以理解其意为:我的智谋高过贾公闾,是必不会伤害到主上的;也可以理解其意为:我每一步都是谋定而后动,又岂能如贾充一般举止失措呢

    继而第二处不同,王贡说了,贾充能力有限,他就是一个阴谋之士,却偏偏仗着拥立之功,担任尚书令、侍中等要职,实掌朝政,然而德不配位,不但疏理政事,抑且嫉贤妒能,遂罹万世之讥。其言用意:我对自己的定位是很准确的,我没有立朝秉政的野心,所以我将来既不会危害到新朝,也不会危害到您裴公,您又何必要担心我呢

    再言其三,表面上听来,不过是第一条换种说法罢了,内容重复,其实是表示:贾充为什么招人恨哪因为他弑天子,此事尽人皆知,根本就洗不白啊。我则不同,你怀疑是我策划了裴丕的遇害,但你有证据吗知道我此际身在洛阳的人都不多,又能有多少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我的种种作为,必将湮没于历史大潮中,后世之人,也绝对不会如对贾充一般,目我为奸徒!

    他这就算是默认了,但裴嶷却又丝毫揪不住其把柄。裴文冀不禁恼恨道:“大司马非可眩之以伪者也,必能洞彻汝奸,难道汝就不怕死么!”

    王贡笑着回复道:“大司马洞彻人心,于政治之狡谲,是不为也,非不知也,在贡看来,实已有疑我之意。但那又如何若无实证即显戮,必害大司马之名,并乱人心;若暗除我……大司马若肯为此等事,早归洛以掣肘祖公矣!”

    裴该这人啊,我了解,他做事有自己的底线,在没有确切证据的前提下,他顶多就是疏远我,而不肯哪怕是暗中弄死我。我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来,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想到,裴公您不必为我担心啊。况且——

    “贡自知,亦阴谋之士也,但所谋得用,可以翻覆天壤,虽死不辞。难道我还期盼公侯万代不成么”

    裴嶷闻言,不禁叹息——你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责问的啦。于是扶着王贡的肩膀,艰难朝前挪步,同时低声问道:“如君之谋,确实促成大司马归洛,奈何此事颇难牵涉天家,则大司马若再踌躇,又当如何筹划啊”

    王贡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公虽以为难,贡却以为易。大司马忠厚人也,天子既无失德,则必不忍遽迫之,要待水到渠成,又不知何年何月。然而,又何必催促大司马不如遣人去催促天子为好……”

    裴嶷听闻此言,不禁眼前一亮,有如拨开迷雾而见青天。当即颔首:“子赐果然谋深智广……然而以谁去说天子为好,尚须斟酌……”

    王贡便道:“裴公可细思量,然天子方召祖公归洛,是知时不可缓,缓恐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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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策马驰近洛阳西门,正待入城,耳畔忽听喧哗之声,不禁勒马喝问。部下禀报说:“有自称大司空参军,领建威将军者,求见明公。”

    裴该闻言,微微一愣,便即下令:“召其前来。”等见了面,果然是温峤温泰真,便问:“泰真缘何在此”

    温峤拱手回复道:“末吏受大司空所遣,归洛谒见天子,并奏收复平州之捷讯。”

    因为相隔遥远,而且道路不通,刘琨借慕容兵以夺取平州之事,裴该在此番离开长安之前,尚未接到通报。但刘琨确有驱逐崔毖、并吞平州,以之作为自己复兴基地之意,这事儿裴该早就已经知道了,故而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意外的反倒是温峤,因为裴该当即就质问他:“平州未落羯贼之手,何言‘收复’啊”

    温峤听问,不禁有些尴尬,只得详细解释说:“崔毖窃据平州,勾结句丽,不献贡赋,复不允大司空入境,是以承制伐之……”

    崔毖是王浚的残党,而王浚曾起篡僭之心……但这并不是理由啊,倘若由得王彭祖多活几年,说不定他真变袁术第二了,然而既在正式扯旗前便为石勒所袭杀,晋朝就不可能宣布王氏一党为叛逆。

    因而温峤的理由是,崔毖守牧平州,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允可,所以是“窃据”,他还勾结高句丽(事实上除了遭到慕容军进攻时被迫请援外,崔毖和高句丽政权一直是敌非友),不献贡赋(虽然位处海隅,又有羯贼阻路,但既然青州的海船可以航向平州,理论上崔毖是完全可以遣使到中原来的,即不献贡,也当朝礼),再加上横兵阻挠,不允许大司空入境,因此大司空才假天子之命而讨伐之。

    若在太平世道,刘琨这种行为完全不合制度,但在乱世之中,且有羯贼梗阻在其与朝廷之间,事可从权,理由就比较充分了。

    裴该听了温峤的解释,当即点头:“此言也有其理。既如此,泰真可随我入城,去觐见天子。”说着话一带马缰,直入洛阳西门。

    温峤愣在当地,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跟这儿等着裴该,就是要探听裴该对洛中变乱的态度,揣测这位大司马是否有清洗朝廷,甚至于对付天子之意。谁想裴该上来就先质疑刘琨所为,随即带马而去,根本不给温峤再开口的机会。

    温泰真玲珑心窍,当然明白裴该如此作为的用意。质疑刘琨之逐崔毖,就是在暗示温峤两件事:其一,我跟刘越石一样,都是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做某些事情;其二,倘若此际恶了我



第四十一章、图穷而匕见
    裴该与祖纳谈不移时,便即将之斥退。

    他最后放的话是:“尚书如此颟顸,国事岂可由汝等调度我明日便当往觐天子,弹劾诸位,并请天子别委员彻查此案!”

    裴该最初的想法,是让裴诜甚至裴嶷去负责此案。虽然估计也调查不出什么结果,裴诜之死不管是偶发还是别有阴谋,既已促成自家上洛,那对于大局而言,真相也就不重要了。换言之,真相如何,只有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想要搞明白,而即便搞明白了,也未必可向天下人宣告,多半裴嶷等人会由此攀牵朝臣甚至天子,为自己更进一步扫清道路。

    此等事,自己不便阻拦,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图穷匕见,也不打算阻拦。只要别引起太大波澜,杀得人头滚滚,甚至于脱出自家掌控即可。

    然而裴嶷等人却并不赞成裴该的想法。

    对于弹劾诸尚书,自然是一致通过的,起码要入和济那蠢蛋之罪,并且把荀邃与其党羽给扳下台。殷峤、卞壸都是自己人,梁允为盟友,又急急忙忙跑来表忠心,自可不动;至于祖纳,为了不刺激随时可能归洛的祖逖,也暂以保全其禄位为宜。

    而至于撇开尚书省,请求天子派谁再去调查此案,裴嶷说:“我与子羽,不但出于一族,且非朝臣,不当夺尚书之柄也。”

    相关同族亲眷之事,我们肯定是要避嫌的。但更重要的,我们都是行台之吏,不是中朝之臣,除非先加一个中朝的官号,否则没道理从尚书省手里把调查之权给抢过来啊,这不合制度。

    “乃当奏请一中朝大臣,肩此重任。”

    裴该点点头,就问:“卿等认为,以谁为宜啊”

    裴嶷早就胸有成竹了,当即回复道:“唯华敬则可使。”裴诜补充一句:“臣请往见华公,求其应允此事。”

    华恒贵为门下省的主官,此时朝臣之中,唯处太尉荀组之下——门下侍郎和尚书仆射本来平级,但华恒的资历可比荀邃要高得多了——则以他来接替尚书省审理这个天大的案子,完全够格啊。况乎华敬则的态度表面上中立,其实多少偏向西党一边,则由其肩此重任,最终结果肯定会对裴氏有利的。

    然而,即便奏请天子,且天子允可了,倘若华恒本人不愿蹚这趟混水,自可以找出种种理由来推拒——极端一点,他当即挂冠而去,你又能怎么办呢如此一来,反倒有损裴氏的颜面。所以裴诜提出先期去跟华恒打个招呼,恳求他应允所请,实亦在情理之中。

    当然啦,裴该很清楚,裴诜此请,必然不会是仅仅去劝说华恒应命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领导者,不可能关注每一个细节,尤其在这种动摇天下的大事面前,必须也唯有发挥部下的主观能动性,才能使整个集团凝神聚力,且不至于象大型恐龙那样反应迟缓。反正裴该已经清楚地在裴嶷前面画下了一条红线,只要不越线,少少的自专,亦无可虑,且不必虑。

    什么红线呢不可背弃与祖逖的盟约,不可损害抗羯的大局。

    而就这条红线而言,虽然未必传达给了王贡——因为他久在关东,少归长安——但即便王子赐实际策划了裴丕之死,也不能算是越线了……

    最关键的,裴该此前担心祖逖在荥阳转胜为败,所以一直在长安站定脚跟,不肯遽前一步,裴嶷等人想要拱他上位而掀起的飓风,于他实为苦事。而如今羯贼已退,裴该又下定了决断,则此风不但不足扰,反倒是他前进的助力,他只要稳稳地把住舵,别一个不慎被风浪掀翻即可。

    不知道为什么,裴该心中突然泛起了一句雪芹公的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因此他略一思忖,便即允可了裴嶷、裴诜的献言。随即裴子羽便乘车去拜会华恒,摒退众人,进行了整整一下午的密谈。黄昏时分,华恒备车入宫,来见司马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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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邺在宫中焦虑万端,负手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该抵达洛阳的消息,自然是接到了,但他却无法召朝臣前来商议此事。右卫实控扼宫城诸门,相关国事可由宦官外传、小吏内禀,右卫只会搜身,不会阻拦,但具体到召见大臣,就没有那么方便了——甚至于皇后大长秋梁芳都被阻于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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