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卢谌、崔悦闻言,担心刘琨又起犹疑之心,担心他在华晋间摇摆,都不禁大感恐慌。
二人对视一眼,崔悦赶紧拱手道:“大人,往昔之晋,与今日之晋,乃有天地之别啊!往昔之晋,承天命,受魏禅,守国牧民,斯为正统;直至晋华复禅,正统乃移于华。而今日之晋,不过故晋藩王,不肯顺天应人,图谋割据一隅罢了,岂可相提并论哪
“即便司马睿欲绍晋祚,称帝江表,亦不过僭主罢了,况且不敢践位,而只称晋王啊大人既已从华,便不宜再与彼辈相往来,岂能轻受其书信呢”
卢谌也道:“始仁将军之意,不过石贼殄灭,幽、冀初定,中原无敌寇,想来朝廷必召大人与我等归洛觐见也,彼不肯行,乃受晋人之书。若不绝书逐使,必致朝廷之疑,难道大人真肯再背华而归晋逆乎则朝秦暮楚,二三其德,世人将如何看待大人
“况且祖公亦已归华,数万雄兵方灭羯而陈于涿……”其实冯铁带到幽州的也就几千骑兵而已,但他于途收揽了不少流民、盗匪,等开进涿郡的时候,已经浩浩荡荡的,号称三万大军啦——“大人若背华,可能御否若寄望于慕容,鲜卑外夷,其心叵测,或将如昔日之段氏,名为盟而实图我也。
“大人若不肯归洛阳,除非自平州下海,迈万里烟波,投往江南。然而既失其地,司马睿又岂会再看重大人且我等中原冠族,岂能与吴越蛮貉为伍恳请大人三思。”
刘琨假意笑笑,说:“卿等所言是也。司马睿我曾见过,所长唯忠厚而已,庸碌之辈,岂能臣吾前祖士稚在洛阳时,便致信于我,盛言今天子龙虎之姿,世所无匹,我常欲归洛往觐,岂肯当面错失英雄,而从南貉同游呢”
于是当场撕毁了江东来信和所谓的诏命,并将使者逐出幽、平去。其后不久,温峤的信也到了,刘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束装登程,带着卢谌、崔悦等官吏,及二子刘遵、刘群等,前赴洛阳觐见。
刘越石向以英雄自命,所以要他向别人低头——又不是世代君主,不过马上天子罢了——他原本是不怎么乐意的。前在平州,面对天下大势,虽然上表称臣,其实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自家说了算,尚且罢了;如今要去向裴该当面跪拜,心里总归有点儿别扭。
只是形势比人强,况且刘越石也已经迈入老年啦,此前数年间多遭丧败,这锐气也逐渐磋磨掉了,故而最终才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至于卢、崔等辈,那都是高门大族出身,少年时也曾领受过洛中的繁华,那又怎么甘心一辈子都窝在这东北偏远之地呢况且都正当盛年,正欲以文章显拔,荷中朝之任——比起参谋军事来,他们还是更适合搞民政——早就等不及想要归洛啦。
靖德元年七月晦日,刘琨一行人终于抵达洛阳,受到了重臣们的盛情郊迎,翌日觐见天子,裴该也极力嘉勉。刘越石的名位已经很高了,不便再升,故而加“开国保节崇仁功臣”号,使荫二子,至于卢谌等,也各有升赏不提。
只是凉州张茂,却迟迟不肯南来。
——————————
自从裴该平定秦州,游遐镇定戎狄后,凉州就没有了后顾之忧,顶多在东线跟臣从于拓跋氏的戎部偶尔发生些摩擦而已。张寔在世时,将势力向西方扩展,不但顺利镇定敦煌、酒泉二郡的叛戎,甚至于再次打通因战乱而被隔绝的西域长史府,署任马笈为西域长史。
等到张茂继任之后,主要稳定内部事务,首先诱杀了张寔的小舅子贾摹。
贾摹虽未出仕,
其族势大,在凉州很相当的影响力,他不但骄横跋扈,甚至于私募兵马——无疑,贾摹对于张茂而非其甥张骏上位,是心怀不满的。当时有民谣说:“手莫头,图凉州。”张茂认为所指即贾摹也,于是设计除之。就此凉州豪族敛迹,张氏声威大行。
所以就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洛阳竟然下诏命其入觐,则张成逊又岂能乐意啊虽然群臣皆谏,说:“凉州偏远,势难自立,自古唯有窦融。昔中朝不召,而窦融数上书求代;今中朝既召,明公又岂敢抗命啊”
张茂道:“窦融因其老迈,故而上书求代,我今尚壮,正当率凉州子弟做一番事业,岂能遽还朝去呢”我这一去,肯定就回不来啦,你们知道不知道啊
&
第三十六章、石赵复兴?
靖德元年六月,忽有急报传至洛阳,说石勒复现于渤海,聚众占据南皮,并分兵攻略周边郡县。
祖逖得报大惊,亲自进宫去向裴该跪拜请罪——你从前可是说石勒已经**,烧得连骨灰都捡不出来的呀,如今他又“复活”了,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么
裴该貌似并不恼火,反倒安慰祖逖说:“真伪尚不可辨,卿何必先请罪啊”
裴该是认识石勒的,一定程度上也了解石勒,他觉得石勒在兵败之后,知襄国无可守御,弃城而逃——或者突围而出,或者易服而遁——都有可能;但若说先放一把火,假装**,再趁机逃遁,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终究那家伙素重声名,且不擅用诡计。
再加上其二子都已罹难,长子石兴在洛阳验明正身后被处刑,次子石弘被马踏死,面目尚可辨认,则石勒抛下两个儿子独自逃生,那就更不合乎逻辑了吧。
故此裴该估计:“或者余党假称石勒尚在,以树为旗号,招揽人众,亦未可知。”具体情况尚不分清的前提下,祖士稚你着急请罪干嘛
且说祖逖虽然攻破了襄国,却因为粮秣物资不够充足之故,被迫就此止步,仅仅派冯铁南北打通了一条道路,以便抢在刘琨前头进入幽州而已。如今幽州多半归属刘琨和慕容鲜卑,冀州则除了中部几个郡外,西部的常山、中山、钜鹿和赵郡,还有东部的章武、河间、渤海,则仍旧处于混沌状态。
虽说大局已定,各郡县城池和地方势力就单等着华朝派人过来接收而已,终究盗贼四起、流民塞道,不是说派几名官吏过去便可轻松稳定局势的。吏部正在捡选守牧冀州郡县的合适人选,然后还得请兵部拨给物资,枢部调动兵马,保护前往——怎么着一个县令也得带数百能战之兵,才有望在短期内镇定境内盗贼吧。
所以这个时候,忽传石勒复现身于南皮,召聚人众,图谋夺占周边郡县,不由得祖逖不慌。他当即建议,应该让驻在襄国和涿县的兵马,两道并进,去探查真实情况,并且剿除这支武装。
此亦情理中事,但问题存在两个难点:其一,旧祖家军将领正被陆续召回,而以旧关中军将领接替其任。祖氏各旅,成军已久,诸将于其本部的掌控力颇强——因为从未刻意重整过,故而远超旧关中将领对其军的掌控力——骤然易将,不是那么容易稳定人心,并且恢复战斗力的。倘若派出这样将不知兵、兵更疑将的部队出去,多半会遭逢丧败啊。
其二,粮秣无着。襄国、涿县等处,已无余粮,不过将将足够守军吃用的而已;至于国家府库,此前几场大仗,已经基本上全都掏空了,这距离秋收还隔着好几个月呢,若扫仓底散谷以资军用,万一别处再出什么事儿,那可如何应对啊再者说了,从洛阳运粮去冀州,更须加征民夫搬运,派遣士卒守备,于途损耗必巨啊,实在是得不偿失……
故而最终决定,襄国、涿县之兵都先不动,而命谢风率青州驻军渡河前往渤海。至于粮秣物资问题,裴嶷建议:“可于平原、清河等处就地征发。”
实话说,冀州各郡,也包括平原、清河,无论府库之粮,还是散民之谷,此前都已经被羯贼抢掠一空了,连老百姓都没得吃,岂能再支应军用啊若还刮地三尺,必致人皆盗匪,河北大乱。
只是郡县虽无粮,百姓虽无谷,豪族坞堡之中,却还是能够搜出些东西来的。想当初石勒占据河北之时,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被迫向故晋世家做妥协,基本上保障其家人、财产的安全;其后虽然先为了豪赌,复为了守国,被迫涸泽而渔,却始终抢不到世家头上去——世家多有丁壮,一旦被逼急了闭垒而反,石赵那会儿还真拿不出多少军力去剿除啊。
故而裴嶷说了:“平原有华氏、张氏、陆氏、常氏等,清河有崔氏、张氏、聂氏、房氏等,可下诏授其名爵,命其资粮,足供军用。”
裴该闻言,不禁紧蹙双眉,沉吟不语。
汉季以来,河北(也包括幽州南部)显姓很多,后经晋乱,终五胡十六国乃至南北朝,很多家族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倒愈发的财雄势大起来——隋唐时所谓的“五姓七望”,其中清河崔、博陵崔、赵郡李,三家都在河北,范阳卢距离也不甚远。世家门高,豪族力强,必为国家之害,裴该还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削弱他们呢,若如裴嶷所言,以官爵换粮草,那不反倒是加以扶持了吗
七相之中,唯有尚书右仆射殷峤出身较低,他虽然自称陈郡殷氏,其实跟见为陶侃属吏的正根儿殷羡、殷融兄弟根本就不挨边儿——当然啦,如今殷羡兄弟反要仰仗其势,不但将殷峤补入族谱,甚至还呼之为“叔父”——故此比较能够理解天子不欲世家坐大的心理。当下见裴该蹙眉,殷峤乃提议说:“彼等曾附逆,即便肯资供军需,亦不过将功赎罪罢了,何必授以名爵不如征召其子弟……”
为了证明你们是真心从华,则遣子弟入质洛阳,乃顺理成章之事。当然啦,话要说得委婉,乃假意说征召各家子弟入洛授官,而至于他们到了洛阳后如何发落,那便任由朝廷了。吏部可加以考察、铨选,真有本事的,不能因为家族或豪显或低微而不用吧若无本事,那就暂且执戟为郎,隔几年再轰回家去可也。
对于这一建议,裴该倒勉强可以接受,于是便即下诏,同时请华恒致书族内,相助联络各家,以响应国家的号召。
等谢风接到指令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份了,他当即点起一队兵马,渡河北上。一则青州粮食也不足,二来谢风没把羯贼残党放在眼中,因而所率虽然都是精锐,数量却不多,马步军三千余人而已。随即在平原、清河两郡内打个晃,从各家征收了几千斛粮秣,便直向渤海杀去。
这个时候,羯兵……或者应该说是乱寇,已经夺占了东光县,正在围攻东安陵。谢风遣人哨探,说乱寇不下五六千众,但是装备粗劣、武器匮乏,当即率兵猛冲过去,一顿好杀,斩首近千,俘虏双倍,余皆奔散。随即审问俘虏,都说原本不过是渤海、章武两郡的流民、盗匪罢了,才刚被南皮的赵兵将出些陈谷来招安,使为前驱的。
至于南皮城内,确实号称有石勒坐镇,但貌似并没人真的见过……
谢风闻此,心知多半那所谓“石勒”只是一个西贝货——或者连西贝货都欠奉,只是打出个旗号来罢了——他多少感到有些遗憾。
倘若石勒果然未死,见在南皮城中,那自己不就有机会擒斩此獠了吗从此立下盖世之功,都有可能直接爬到甄随头上去;而祖氏
第三十七章、将星闪耀
毛宝毛硕真摩挲着盔上那枚新嵌的金星,欣悦不已。
他是荥阳阳武县人,原本历史上仕于东晋,先后参加过征讨苏峻和郭默的战斗,进位征虏将军、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后拒石赵大军于邾城,兵败溺水而亡。
但在这条时间线上,毛宝听闻洛阳克复,便即北投关中,在行台第一届武科中脱颖而出,被拨隶于“厉风营”右副督董彪麾下,终积功而为部督。等到这次军制改革,他又被授予少将军衔,成为天策军前师师督。
就此盔上四颗银星,换成了一颗闪亮的金星。
其实若非制度颁下,没人知道这玩意儿是星……时人仰望星空,所见不过无数亮点而已,隐隐约约的,仿佛红日或满月一般,都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圆,一般图画(哪怕是星图)上绘星,也只是或空心或实心的圆而已。而似这般五棱五角,形状颇为怪异,能是星吗
反倒是尉官盔上或帻上,所镶嵌的铜扣,更象是星吧。
毛宝在旧关中军内部,属于特立独行的人物,因为多半关中军将领都出身民间,起于行伍,别说读书作文了,就连识字都是大都督——即今天子——勒令下方始就学。故而昔日也有因此鄙薄关中军的,说:“祖氏起于微寒,军中多士人,而裴氏高门世家,军中多鲁夫,其大司马(裴该)独信用武人哉”
据传这个说怪话的家伙,某次走在街上,莫名其妙就被人套上麻袋,给打了个半死。
当时关中军各营督将,唯郭默、周晋、北宫纯等寥寥数人粗通文墨而已,反倒是毛硕真,不但熟读兵书,而且于经史也略有涉猎,还写得一笔不错的毛笔字。故此同级将领多敬畏之,甚至于直接称他为“毛先生”。于是就有人问毛先生:“五棱五角,为何是星呢难道天星实际是五角的吗”
毛宝先笑笑:“陛下昔日曾云,星如日月,浮悬于虚空之中,是些能够发光的圆球,则圆球如何能有角啊此五角,不过示以光芒之意罢了。”随即又揣测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或因此而以五角以示星芒。且吾昔日曾见人绘五行生克之图,金木水火土环据五端,以互生相连线,便成为圆,以互克相连线,便是这五角之星了。军争以克敌为要,自取相克,乃用此形——窃揣陛下之意,大概如此吧。”
这道理是说得通的,诸将吏乃皆拜服——即便不信,也不便直接去向皇帝打问啊。
当时华朝初建,毛宝还是上校,盔上嵌四颗银星,他就总望着上官的金星流口水,心说倘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得授金色将星,则自然位列三品重臣,乃不枉此生——只可惜,暂时没大仗可打,灭羯之功,全都让给祖家军了。
毛宝自然明白,这是天子为了笼络和安抚祖氏将兵之意。他当然不敢寄望于祖军败绩,好让自家顶上去,只能琢磨着将来定蜀中、江南,可总该用上我们这些从龙之臣了吧。
可谁想还没打上仗呢,自己竟得晋升一步为将,实为意外之喜。
主要是祖部既克襄国,等于灭羯,诸将都当论功受赏,于是就利用改革军制的机会,不但把卫策、许柳等人都升了一到两级,还趁便升进了不少关中旧将——这是反过来为了安抚旧部,不使生怨啊。
其中刘央却拓跋、甄随监李矩取上党,都荣升上将,不必说了,毛宝也因为押送过几次粮草到枋头去,而得兵部提了一级——兵部转属尚书省,真是天子的妙策啊,否则仍归枢密省管,由祖元帅统领,估计他未必能够想得起自己来。
或许是为了这一升进更能服众,而早有筹划吧,时隔不久,枢部便下令,任命元戎陶侃为天策军帅,率前中后三师远赴汉中,以却巴贼。
国家新设十四个军,却俱不定帅,逢有战事才临时任命,事实上长期掌握兵权的,就是毛宝这一级别的师督了——师督多为大校,只有三人列名为将,即周晋、刘光和毛宝。只是毛硕真这个天策军前师,也非其旧部人马,而本驻关中——毛宝则当日跟随天子入洛,此后一直留在洛阳。
因而陶侃、毛宝,以及另外两名新任的中、后师督,都只带着自己的参谋班底和部曲护卫,总计二三百人,策马离了洛阳,急向长安赶去。长安留守荀崧荀景猷、雍州刺史裴粹裴公演出城恭迎,请入城中,设宴款待。
但是陶侃说了:“汉中急报频传,形势不容乐观,若自洛阳调兵,恐虚耗粮秣,乃取关中兵,而命我等统领,南下救援。兵将整训,使上下一心,尚须些时日,吾又岂敢耽于酒食,而误国家之事呢”
裴粹尚欲再请,还是荀崧比较了解陶侃,知道老家伙就这脾气,真不是故意怠慢我等——再者说了,他儿子就在汉中啊,自然心急。于是即于城前交换公文,几名将领连长安城都不进,直接转向城东豆田壁的军营,去接收和整编兵马了。
毛宝实在忍不住,就压低声音问陶侃:“陶公,末将投效天子较迟,不甚明了先前之事。但闻天子昔自徐州起兵,克复洛阳后即挥师入关,驻在此豆田壁。当时有谶语云:‘天子何所在,近在豆田中。’则天意早有归属——此事实有么”
陶侃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军不当久驻豆田壁,卿可为我勘察长安周边地势,别择善处安营。”
——————————
三个师就是将近一万人马,重新整编、训练,以期将能知兵,兵能识将,再加粮秣物资的调度,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随即十月初,陶侃即挥师南下,分自褒斜、子午两道前往汉中——没办法,南山阻隔,诸道皆狭,若不分兵则军行必缓。
其中毛宝充任先锋,率天策军前师在长安城以南入山,经子午谷而进抵汉中郡的要隘赤坂。时少将杨虎驻在黄金,距离赤坂不远,闻讯即来相见,同时建议:“若军有余力,不妨东出取安康而向西城,则魏兴可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