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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第三十九章、老爷有刀
    刘夜堂安排的弓箭手,都有各自瞄准的目标,所以陈奋一动,只有几人手抖发射——其实不该射的,长官还没下命令哪——其余的还都瞄着旁人,不可能在一两息之间转过来再瞄陈奋,厅堂又不甚大,遂被陈奋两三步便即侵至身前。

    几案落处,一名弓箭手当即被拍翻在地。倘若那些坞堡主组织力再强一些,不惧怕死亡,趁此时机一起发动,估计裴该的谋划就要彻底化为流水,还可能酿成极大的动乱;好在变起仓促,众人又都唯陈奋马首是瞻,陈奋虽然动了,他们的反应却要慢上好几拍,只有两人及时仿效,把几案立起在身前。但是护着身前,护不了身后,就听后面有人叫:再敢妄动,便发箭了啊!

    陈奋一几案拍倒一名弓箭手,左右弓箭手本能地侧身闪避,就把裴该给亮出来了。裴该正在琢磨,我转身跑估计是来不及了,是就用竹杖抽他哪,还是赶紧拔刀?忽听一声暴喝,身后蹿出一人,大吼道:休得放肆,汝若能赤手接我三拳,便请都督宽放了汝!

    陈奋才待挥舞几案,砸向裴该,就见眼前骤然现出了一张粗豪丑陋的面孔。他闻言不禁一愕,耳听裴该说:答允汝了。心思疾转下,当即抛下几案:好,我便接汝三拳。

    真要是打翻了刺史,此仇再也无可禳解,一旦祖逖回兵,还得恶战一场啊。对方有两千兵,若然不顾刺史死活,拼命来战——不是说他和裴刺史不睦么——自家坞堡即便获胜,也必损失惨重。既然有人发了话,而刺史也应允了,那就姑且再信他一回吧——至于其他那些坞堡主,我也顾不得他们了。在陈奋想来,老子平生拳脚不输于人,你就算再厉害,还能三招就打败我?

    那闪身过来保护裴该的,自然便是甄随了。裴该也知道这趟有点儿行险,关键那些坞堡主都是能打的,起码收拾自己不成问题,因此命甄随贴身卫护。甄随此前躲在屏风后,距离裴该也就两步之遥,等弓箭手出场,他自然也跳出来了,但因为前面人太多,所以陈奋并未注意到刺史身后还杵着这么一位。

    二人当即就在这片狭小的地域中拉开了架势。陈奋双拳一前一后,先取守势,就见对方的姿势与自己一般无二,双目炯炯,若有火光喷射而出,口中叫道:第一拳,请接招!

    陈奋仔细观察对方的双肩和双瞳,若要出拳,其肩必然先动,而想要攻击自己头脸胸腹任一部位,眼神也必然会先瞥过来——他也算身经百战了,自然深明拳法之理。

    可是请接招三字才刚出口,对方双肩不动,身形却猛然间矮了下去,原来是将腰一塌,身子一伏,双臂下垂,趴在了地上,随即便双手撑地,呼地把腿给飞起来了。这一手大出陈奋意料之外,才一恍惚,他就觉得下体一涨,眼前一黑——原来甄随起脚,正好踹中了他的裆部,而且借着撑地扭腰之力,踹得还相当之重

    陈奋眼前发黑,不自禁地便躬腰一缩,随即脸上便又挨了重重的一拳,当即瘫软倒地。

    甄随直起腰来,抬腿踏住陈奋的脖子,冷笑道:不着甲的鸟人,不是老爷的对手!

    陈奋既被放倒,剩下那些坞堡主尽皆胆寒,在弓箭直指之下,无奈只能束手就擒。裴该直到见着他们都被上了绑绳,捆成粽子一般,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去问甄随:汝若是三拳拿不下此人,又如何处?

    嘴里说三拳,其实飞一腿终究不是格斗比赛,那都无关紧要——谁让对方傻,不作防备的呢?刚才甄随跳出来解围,裴该瞧着陈奋手里的几案眼看就要落下来,不假思索地就说:答允汝了。此刻想想,却不禁有些后怕——你就真那么有自信吗?

    谁想甄随大嘴岔子一咧,伸手拍拍腰间:拿不下便拿不下,老爷又不是没有刀!

    ——————————

    裴该命将那些坞堡主——当然也包括一开始就被叉将出去的那个小年轻——全都绑结实了,掷于院中,命兵卒看守。

    这些兵卒几乎全都是从长江沿岸召来的流民,或者南方广陵高邮等县的丁壮,自不会暗通本县的坞堡主,私纵私放——本县之兵,裴该都交给祖逖带远去啦。估计这会儿祖逖正在彭城国境内整编呢,再有个三五日,他就该踏入兖州地界,手底下本县兵就算落跑,也未必能够安然返回,就算返回,也不会再到县城来,肯定各归各家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裴该还是下令把那些坞堡主全都封上口,免得他们相互间交谈。

    裴该在堂上,召来四名营督:刘夜堂高乐甄随和陆衍,这才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说你们下一步,就是要绑着这些坞堡主,去叫开各坞堡的大门,收编其丁壮,搜掠其贮存,最后还要留人给我把坞堡垒壁全都给扒了。至于老弱妇孺,愿意留在本乡本土种地的,随便他们,因为无所依靠而感到害怕的,就都诱骗到屯垦地去——其实也不能算诱骗,那地方一万多人呢,必然比没有坞堡遮护的地域要安全啊。

    伸手一指:汝等分作两队,夜堂陆衍率二营往淮泗坞去——彼处人多壁厚,又当要冲,必须切实地拿下。高乐率一营向东,先自邗西坞始,一家家抄掠过去。切记我言,汝等是兵,不是匪,不得随意杀伤百姓,但若有胆敢违抗的,也可砍几颗人头来立威。我要的第一是人众,二是粮秣物资,三是田土,只要成功,不必缚手束脚。

    众皆领命,甄随却叫了起来:然则老爷又带兵往哪里去?

    裴该瞪他一眼:难道放一座空城与人来夺么?汝自然留下来守城。

    甄随连连摇头:守城有甚意思?老爷只要厮杀不对,抢掠总之我在城内实在气闷,还请都督将我与他人换一换吧——我才刚救了都督的性命,立了功劳,即请以出征为赏吧!

    裴该斜瞥甄随,心说这粗胚满身都是缺点,想不到今天又发现了一条新的,那就是:恃功而骄,挟功要上其实这四名营督里面,他比较放心刘夜堂——祖逖说过此人可用啊——和高乐——从前做过贼,这种破坞抢掠之事,肯定再熟悉不过了——至于陆衍,那是锉子里拔将军,具体能为如何,还得继续观察和考验。甄随呢?今天的事情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保镖,但未必就是一员合格的将领和军事行动的指挥者,就他那粗糙脾气,真不会把事情给办砸了吗?

    可是仔细想一想,甄随和陆衍半斤八两,全都未必靠谱,但两相对比,甄随心大脾气爆,若不常加安抚,就怕心生不满;陆衍瞧上去要老实多啦,就算这次不派他出动,也未必会有什么怨言。于是呵斥甄随道:汝若改了那‘老爷’的口癖,我便命汝前往。

    甄随脸上肌肉一抽:这也罢,老我尽量改过便是。

    裴该乃命陆衍留守,让甄随跟着刘夜堂去,果然不出所料,陆衍躬身领命,毫无不忿之色。

    等到众将都下去了,裴该这才又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呯的一声,倒把原本放置在案上的兜鍪给拱地上去了。一切安排已定,至于成不成的,就要看天意,以及那几个家伙的临机应变啦。裴该唯一担心的是淮泗坞堡,不过安排了千人前往,应该问题不大吧。其余坞堡即便一时拿不下来,其主既已被擒,必然人心涣散,哪怕一家一家硬攻过去,也就多花点儿时间,多死几个人吧,断无不克之理。

    这心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上的铁甲无比沉重,压得肩膀和腰肢隐隐酸麻,他赶紧呼喝:来人,帮我卸甲!

    有两名仆役赶紧跑过来——不是裴度和裴寂,裴该把那二人分派在两路兵马当中,别有所用。他自从进了淮阴城后,堂堂刺史,身边自然不能只有两个家奴服侍——别的暂且不提,二人抬舆也未见得稳当——因此又买了七名仆役伺候。不过后世子孙中,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字可用啦,他又懒得花心思,干脆只给了这些后来者代号——从裴甲到裴庚,以天干为名,以后再多了,十天干不够用,还可以接着十二地支。

    不过么,地支第一位估计不能使裴子?

    应命跑来的正是裴己和裴庚,帮忙裴该解下腰间佩刀,卸下满身的铠甲。这套甲胄还是祖逖送给他的,他又花了点心思加以调整改造,防护力挺强,分量也很可观,足有五十八斤重——搁后世那就是整整十三公斤啊!

    才刚换穿上公服,命人清理堂上,突然之间,一名部曲快步跑进来,禀报裴该说:卞别驾带着家眷仆役,离开宅邸往城南去了,难道是想出城么?说着话递上一张纸来:还有留书,使君请看。

    裴该闻言大吃一惊,赶紧把信给接过来,展开来瞧了两眼,不禁长叹一声:卞望之去矣!

    对于裴该这趟设鸿门宴,卞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反对态度,因为他觉得那些坞堡主在乱世中建堡防寇,是于民有功的,虽然势力若然坐大,必然会威胁到官府的统治,但你可以缓缓削弱之嘛,又何必行此狠辣手段呢?尤其裴该此前等于一直在怂恿坞堡主们侵占田地,等到对方不设防了,再以诡道谋之,在卞壸看来,这岂止不君子啊,简直与乱贼之所为一般无二嘛!

    你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公子,而不是跟高乐似的,也曾经做过贼?还是说在胡营中那大半年,你沾染上了胡虏的匪气?!

    其实裴该和卞壸,很多理念天然不合——裴该是来自两千年后的见识,他的理念若真能跟这年月的士大夫相同,那才有鬼呢——故此时起龃龉。不过卞壸还算照顾大局,都只在私底下提意见,虽然一次比一次态度更激烈,但不至于真撕破脸,也不至于让旁人看了笑话去。在裴该想来,倘若自己一至淮阴县中就摆设鸿门宴,估计卞壸还会反对,但不会走,这隔了那么长时间,两人的矛盾日积月累,终于这次冲突就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卞望之乃挂冠留书,翩然而去也。

    好在发现得早!因为裴该前些天在跟卞壸吵过一架后,就特意留了个心眼儿,派部曲悄悄地监视卞家,他当时也没想到卞壸会跑,只担心对方一时激愤,会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的图谋,若被坞堡主们窃听了去,那麻烦就大啦。所以卞壸还没出城呢,他的留书就被递到了裴该手中。

    裴该当即下令:备马!然后出得县署,跨上坐骑,打马扬鞭,就直奔淮阴南门而去。连先前跑来禀报的部曲在内,几名从人撒腿在后面猛追,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还没到南门口就把主公给跟丢了裴该此前还从来没有这般急切地纵马疾弛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但在军事上,就算在政务上也是二把刀。前世不过一名小公务员,放到此世,估计也就一个乡佐顶天了,还未必真有什么亲民的经验;此世的裴该身为贵介公子,自然更不清楚郡县庶务啦。他能够一步一步施行自己的谋划,全靠着卞壸卞望之这个大管家,把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能毫无后顾之忧。而且卞壸也不是一个人啊——就算三头六臂,比诸葛亮还操劳,他一个人也管不了一座县城哪——身边也有在广陵招募的几名小吏。如今卞壸跑了,估计那些小吏也留不长,那裴该即便把全县的人力物力全都拢到手中,他又该怎么管理?靠周铸等几个人肯定远远不够啊

    所以他才要追,急急忙忙,有若萧何月下追韩信,好不容易捞着个卞望之可为臂膀——周铸卫循等人撑死就是爪牙罢了——绝不能轻易就让他开溜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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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名从人呼哧带喘,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门,放眼一望,不见主公的身影,当即招呼守门士卒,询问他们可曾见过使君。守门兵回复说:先一刻时,卞别驾扶老携幼,出城而去,旋即使君也至,问了别驾之事,便即匆匆打马往追

    从人们点一点头,就待再赶,忽听身后马蹄声响,随即一骑驰近南门。马上骑士也是裴该从江东带来的十四名部曲之一,相互间自然是认识的,就见后来者抬手招呼,急匆匆地问道:使君已然出城去了么?

    快将马与我,我去追赶使君!

    与不得汝!马上部曲压低声音说道,我正要前去禀报使君——出事了,无数流民来至淮水北岸,已然开始寻船涉渡!



第四十章、惊变
    裴该单人独骑,策马出了淮阴南门,行不多远,就在大道上发现了卞壸一行。

    要说这位卞望之确实是君子,虽然辞职离去,却不肯动用官马官车,他本人是骑着一匹驴子,夫人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坐一乘骡车,仆役们大包小包,都扛在背上,因此行进速度非常纡缓。在卞壸想来,裴该今日忙着摆鸿门宴呢,没空来搭理自己,起码得等到明天,小吏们禀报公事却找不见自己,才会去通知裴该,等裴该见到自己的辞职信,一家人走得再慢,昼夜兼程,总也得出去四五十里地了吧,你还怎么追?

    他就料想不到,裴该会秘密派人监视自己的举动,所以才出南门不远,就被那位刺史大人给追上了。

    裴该远远地便扬手招呼:卞君,不在城中安坐,欲往哪里去?

    卞壸不禁暗叹一口气,心说只好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于是下得驴来,拱一拱手:使君可曾见到仆留下书信?书中说得清楚

    裴该打马来到面前,翻身而下,也不提有没有见到信,只说:卞君何必如此?深深的一个揖作下去:该若有得罪卞君处,还请宽宥。

    卞壸赶紧还礼,嘴里却说:使君并无得罪卞某,但恐对不起这一县的百姓啊。

    裴该直起腰来,摇头道:卞君,可知一家哭,何如一路一县哭耶?

    卞壸摆手道:使君有如簧巧舌,卞某无以对也,但知‘道不同,不相为谋’。宾主之谊,感念于心,但所行既不投合,何如去休?你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反正说不过你,总之我就是要走啊,你拦不住的。

    裴该劝说道:卞君,我之所行,为的是保障一县,乃及于一郡一州,以此为根据,进兵宛洛,谋复社稷,奉还天子——难道卞君所行,与此不同么?

    卞壸苦笑道:便所望相同,我宁直道中取,使君却偏要曲道以求,实非壸所愿相从也。

    昔魏太祖取中原,荀文若献‘奉天子以令不臣’之策,斯为直道;郭嘉贾诩,专谋诡计,斯为曲道,如兵法奇正相生,相辅相成,才能成功立业。既然所望相同,乃可互补短长,又何必背道而驰呢?

    裴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卞壸的表情,果然自己这一番大道理还是没能说服得了对方,于是及时转换话题:且卞君不欲驱逐胡虏,恢复大好山河么?

    我岂不愿,然

    然,祖士稚所行可谓直道?裴该打断了卞壸的话,卞君何不出西门往投,而要南下?难道去与王茂弘等人为伍不成么?我及祖士稚亦常与卞君言说,彼等守成之辈,毫无匡复之志,卞君若去江东,是明珠投暗,何有益于国家社稷?

    卞壸一时语塞,嗫嚅道:乃欲先安顿好妻小,再往相投

    裴该笑道:若渡江而南,恐再难复北——我与祖士稚费尽多少心计,才得北渡,日前也曾与卞君言讲过

    如此,使君请回,卞某这便改道而西!

    裴该心说我费劲唇舌,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跟我共事真有这么难吗?理念不同有啥关系,你跟着我走,将来自然能够踏上光明大道当下赌气地一撅嘴:我不回去。淮阴县务,若无卞君,难以治理——卞君若是真君子,便不该半途而废,起乘桴浮海之念。即必要相别,难道无人可以举荐,以接替君么?如此岂是佳宾之所当为?

    卞壸心说我就担心这个,只要我铁了心,不怕你不放人,但问题你肯定要我推荐一个接任者啊,我上哪儿给你找合适的人去?因此才留书而别,没想到还是被你给追上了。既然无言以对,那就只好报以深深一揖:使君,何必苦苦相逼?

    我非逼君,实留君也

    正说着话呢,突然就听身后有人高喊:使君,使君!随即一名部曲绝尘而来,到了面前翻身下马,跪地禀报道:县中出事了!

    裴该正烦躁话说到一半儿被人打断,本打算呵斥的,但一听出事了,当即略略打个冷战,忙问:何事?

    淮北出现了无数流民,正欲涉渡南下

    裴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追问道:有多少人?

    约摸不下万数!

    裴该转过头去,与卞壸对望一眼,两人目光中都同时流露出了疑惑和警惕之色。

    石勒和曹嶷在青州大战,双方都派兵四处劫掠,毁坏田亩房屋,抢夺百姓口中之食,因此三不五时便有流民逃难到淮阴来。裴该下令仔细甄别,以防有奸细混入,然后把他们全都赶到屯垦地去,交给妫昇管理。不过此前都是零星流民,最多的不过十来家不到百人,这一来就是上万究竟出啥事儿了?

    淮北若无大的变故,断不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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