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不停有紫袍锦带的权贵,甚至皇子皇孙,登上钟楼,俯瞰城中,也不吟诗作画了,也不歌舞升平了,只是脸色凝重地查看番,就一拨去了换下一拨来。
钟楼并无甚稀奇,连守楼金吾卫都贪懒,铜钟上蒙了层灰,然而却是最适合俯览城中万象的地点。
“长安城郭,四角钟楼,是最适合俯浏览城中万象的地点。”同样的话从李景霆口中说出,换来了聂轲一笑。
“所以,殿下眼中所见,因为大河水患涌入的流民情况如何”
“只增不减。你瞧瞧,就在这片刻间,东边遭了贼西边闹了架,都是流民引起的。若再不妥善安置,天子脚下也要乌烟瘴气了。”李景霆藏于蟒袍中的指尖捏得咯咯响。
聂轲缩了缩脖子,试探道:“皇上为治水焦头烂额,流民的事分不出心。殿下意欲如何”
李景霆有半晌沉默。他看向脚下大街小巷,恍若被日光灼了般,微微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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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六章 化海
短短的两个字,一字撼天地,一字镇河山,字字千钧。
钟昧忽觉两腿发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仰望江离,后者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威严,宛若天生的上位者,令人不自觉地臣服。
王选。
这是钟昧脑海里唯一迸出的两个字。
然而事关天机,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将头颅拜服更低:“那公子打算如何”
江离眸色一闪,指尖一沾茶水,指尖作画笔,茶为墨,开始在桌案上画什么,山川河海,栈道驿站,隐隐是地图。
钟昧不敢多言,觑了半只眼瞧着,听江离的声音幽幽飘来
“在川蜀各地设立招贤馆,以官学博士坐镇,但凡有贤有才者,进馆对策,贤,聘之。无论原籍,无论贫贱,皆为仕为官,分以田亩房宅,上下官吏礼待之。”
“各州各县设立四方署,专理外地迁移之民诸事。无论何处来,礼待之,凡有力耕者,分以田亩房宅,入本地籍,鳏寡孤独流离者,由官库赡养。”
“大兴义学。四方流离来蜀者,善其子女入学,令各私塾官学不得拒。实有难者,由官府评定后,以官库资助入学。并令乡试县试诸等,但凡应举,一视同仁。”
“加强各地府军,民多一倍,府军多百,无论原籍外籍,如若有罪,不可有任何私心之举。拓印魏典万份,广发乡里,各县设弘法堂,辅以行之。”
“聘力壮者,往川蜀周边拓荒,工钱百倍,若有意外之难,官府善其家室。开我川蜀之地,增我剑南之粮,严查各富户屯粮之举,兴土木,延官道。”
“拓我蜀道,广增驿站。但凡外来迁入者,路途艰辛,驿站歇脚无需银两,沿途官府供给米粮并车马,年老体衰者,使官军护卫,保四方之民太平入川。”
“”
一字一句,毫无停顿。江离指尖在桌案作画,不急不忙,言语却是半口喘息都无,命令接连砸下来,整个长安大地都恍若颤抖。
钟昧开始还能应个“遵命”,后来直接听傻了。
江离唇角一勾,眸底雪亮如电:“州县就像一个桶,民如同水。一个桶里能装多少水,是有无形的上限的。如果一股脑地把其他桶里的水都倒进去,桶会裂,水也会溢,好心倒办了坏事。”
“怪不得公子说,晋王爷带了一堆朝臣迁民是犯傻。”钟昧恍然大悟,可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吓得连连砸吧。
江离略带责备地看向钟昧,眼角眉梢的精光淬炼,但凡过眼一瞬,就能摄了人魂魄去:“迁移就让晋王去做,但最终是好是坏,八成是后者。我蜀川把好处立下,彼时过得不如意的,自己都会迁过来。”
钟昧敬畏地低下头,拜服道:“公子把糖都放在了川蜀,其他地方过得不快活的人,自己嗅着味儿,自己就来了。甚至不仅是丰州灵州的流民,其他地方的百姓,但凡不满本籍的,皆可来川蜀一闯。”
“不错。各地州县都怕流民,或者说,怕非本籍的外来民。但若是手段得当,这些四方之民,亦可成为新的力量。”江离点点头。
钟昧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语调微微不稳:“公子是要让川蜀成为海大海纳四方之流的海”
没想到江离兀地截断了钟昧的话头
“不,是潜龙之海”
浩瀚纳四方,广蕴容九州,谓之海。孕龙腾之势,出天命之人,谓之潜龙
棋局尽,山河辅,蜀川娇,舍我其谁,潜龙之海,待我王天下
“属下领命。立即传公子令于四方天枢台誓死追随公子。为公子剑弩,战血路,王天下”钟昧榨尽肺腑地低喝,热泪乍然滚了出来。
江离浑身一抖,钟昧最后三个字宛如火星,点亮了他眸底的火焰,熊熊烈火猛地大盛,令他再无半分平日清疏傲骨的样子,反而浑身上下都好似浸在了火光里。
那一瞬间,江离放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男孩,浑身中毒血溃,痛苦不堪地倒在一名中年男子面前,苦苦哀求像一条狗。
他信他
第四百三七章 茶具
“是我。辛姑娘先进来坐坐,瞧你这脸白的,先进来喝口茶压压惊,再回府不迟。”言罢,杜韫心很是热情地将辛夷搀进屋。
原是街旁的一家私塾馆。十几个女童生咿咿呀呀,背书背得脑袋晃,上首也有个男装打扮的女夫子,将女训念得震动房梁。
杜韫心将辛夷搀到厢房,煎了热茶,翻着茶龛道:“辛姑娘随便坐奴有成窑五彩小盖钟,官窑脱胎填白碗,海棠式雕漆绿玉斗你要哪一件喝茶”
辛夷下意识的一愣:“这么些名贵的茶具,你哪里用得起来”
杜韫心乜了辛夷半眼,一笑,唇角禁不住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奴不是在女塾馆谋了教职么。你瞧,这塾馆是富户人家为族中女子所设,来的小姐们非富即贵,不过是教些女训女戒,女儿家会识字就可。”
“就算是富家塾,教资也难撑这些茶具。”辛夷毫无迟疑地打断,语调间并没太多客气。
她接纳杜韫心全看在杜韫之面上,如今杜韫之不在,她也懒得装样子,毕竟杜韫心什么人,她早就领教过。
前阵子她和辛歧商议过,不能白白供着杜家兄妹两个食客,为免府中闲话,她让杜家兄妹各自出去谋生,辛府提供个住处,二人每月交些银两,双方都有面子。
故杜韫之教人写字去了,杜韫心谋个女夫子,早出晚归,两家人还是住一块,却不常碰见,正如窦安带回的跹跹一般,白天自己出门赚银子,也就晚膳回府时,辛府诸人才凑得齐全。
而杜韫心在女塾谋了生计后,辛夷一次也没来探望过。晚膳一张桌不咸不淡,夜深各自回屋锁门,少见些面,倒都得太平。
“奴可是节衣缩食,一个铜钱掰两半花,才省下些够茶具的。件件都是真家伙。当然,辛府是买不起这些茶具,也无所谓真假了。”杜韫心小心翼翼地取出茶具,用锦缎将茶盅裹了几层,才递到辛夷手上。
好似生怕辛夷脏了摔了茶盅,眼珠子盯得紧,一刻也不敢松开。
辛夷看着手里被裹成布秤砣的茶具,泛起抹冷笑。
原来杜韫心那么热心地请她进来,不过是想炫耀自己的好茶具,顺带打辛府的脸。
果然朽木就是朽木,刷了层金漆,里子也还是烂的。
“这么贵的茶具,我确实用不起。省得我这个粗人摔了,你还与我拼命来。”辛夷淡淡地推开茶具,径直拿了个粗茶盅,灌下一喉咙水。
杜韫心唇角抖了抖,笑意有些僵:“辛姑娘可是介意奴拿锦缎包了茶具我杜氏是百年官家,自然讲究多。辛府不过一介平民,不懂这些便罢,但别误解了旁人”
“当然不会误解。”辛夷眉梢一挑,眸底迸出一线寒光,“我辛府虽不贵,但吃穿不愁,比不了百年官家,全部身家都拿去买茶具,喝的粥还不如我们稠。”
“这就是辛姑娘不懂了”杜韫心兀地一声尖叫,在辛夷诧异的眼神中,又自觉失了脸面,连忙换上端庄的笑意,一字一顿道,“这是间女塾馆,只有有钱人家才能把族女送来,所以平日,与奴往来的都是富贵夫人,以几套上好茶具招待,人家感奴有心,免不得另眼相待”
“说白了,就是以茶具装面子,讨那些贵夫人的欢心。然后呢,杜姑娘要从她们身上讨什么”辛夷从鼻翼里挤出丝冷笑。
这番话说得直白,很是难听。杜韫心鼓了鼓腮帮子,涨红了脸道:“平民哪懂官家的心思让这些贵夫人为我杜家美言几句,或者吹吹枕边风,我杜家未免不能一日恢复为官家我杜韫心也能再做回官家小姐”
“果然,你还没忘这个。”辛夷怒极反笑,“你杜家落败是牵扯上卢家。这些朝政诡谲的事,你以为凭些妇人嘴舌,能改变什么凭一套茶具就能搏富贵,你以为朝政是儿戏么顶官帽的人是傻子么”
第四四百四章 打闹
“哎哎呀晚了晚了棉褥还在发么怕不能赶上领一件了”
忽,一阵清脆呼声传来,旋即,一个雪球般身影从远处跑来,许是跑得太急,竟一不留神,正巧撞到了郑斯璎身上。
“啊”两声惊呼,两人同时栽在了雪地里。
“嘶痛放肆”郑斯璎下意识地娇叱了声,一抬眸,看清了还在雪地里挣扎起来雪球,是个女子。
十五六岁,也就是刚及笄样子。衣衫褴褛,荆钗草履,稚嫩小脸冻得通红,被污垢和脏雪晕花眉眼,也藏不住那双黑水晶般眸,扑闪扑闪,带着歉意和不安。
“对不住对不住是俺莽撞了啊”女子刚想扶郑斯璎起来,后者便猛地一用力,狠狠地将她推倒在雪地里。
“哪儿来野丫头也不睁大狗眼,看看本姑娘是谁脏了本姑娘一声锦衣,卖了十个你都赔不起”郑斯璎瞪大双目,尖声喝道,被李景霈忍下火,此刻趁机撒了出来。
势不可挡,火焰滔天。
“姑娘饶过饶过啊痛痛痛”女子身材纤细,又兼饿了几天浑身无力,除了嘴里反抗几句,也只能任郑斯璎踢打。
郑斯璎瞧了眼前方李景霈。后者停了车马,却远远观望着,不吱半声,连奴才们都淡漠地瞧着,连一个上来为她拂雪人都无。
郑斯璎火更大了。她兀地揪过女子耳朵,又一把将她摔在雪地里,也顾不得闺中仪态,绣鞋发了癫般一脚脚踹上去。
“连你也不当我是郑大姑娘,看不起我么都要顺着王家眼色,把我当狗羞辱么你算个什么,我是五姓嫡大姑娘去死,都去死”
雪地里顿时鸡飞狗跳。郑斯璎叫骂和女子哭喊混成一片,雪花都绕路飞。
李景霈端坐轿中,挑起半幅帘子,有些诧异地看着雪地中扭打二人。前时还端庄贤淑郑大千金,此刻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又打又骂,宛若个疯婆子。
一边是怒火腥风血雨,一边却是静悄悄地看戏。这副场景太过滑稽,连墙角冷得打缩乞儿,都不禁笑出了声。
终于,李景霆看看天色,蹙起了眉:“让她回来本王还要去宫里,向母后汇报分发事宜母后一定会很开心可不能这个疯女人误了时辰”
立马有侍卫领命,正准备上前阻止,却看到又一辆马车从远而来,车中传来一声清喝
“许久不见,郑大姑娘愈发厉害了。”
含着深意“厉害”二字,不动声色挖苦,让郑斯璎陡然灵台清明,停了下来:“这声音辛”
“不错。正是奴家。”车夫掀起帘子,辛夷蜷在厚实锦褥里,小脸笑得如花,“听闻近来郑姑娘去侍奉赵王了。好个一步登天机会,还以为姑娘门楣高了,忘了奴这介平民呐。”
又是侍奉,又是赵王。字字如小刀,扎得郑斯璎钝痛,她眼角又隐隐红起来:“辛夷你这个贱人一切都因为你都是你,本姑娘才,才”
“才怎么着”辛夷兀地接了话头,状似无辜地眨眼,“姑娘不是入住赵王府了么。皇家贵胄,朝夕相对,这么好事儿,姑娘不该感谢我么”
郑斯璎心底那股火蹭一下,又烧了个油火漫天,把她理智也烧了个癫狂。
“贱人休得猖狂待我回归王家,定要你偿债我所受,都会十倍还给你你下来缩在车上当什么乌龟”郑斯璎尖叫着扑上去,妄图把辛夷从车上拉下来。
没想到一双手伸过来,毫不留情地一推郑斯璎,将辛夷牢牢护在身后。
“我家姑娘面前,管你什么姓郑姓鸟,也容你放肆”车夫丝毫不顾忌那个“郑”姓,怒目圆睁,撸起袖子。
辛夷笑了,一伸手,状似客气地介绍:“此乃府上杂役:长生。”
第四四百四二章 亲人
天竺本是佛法之宗,而大魏国教为佛。故听闻高僧千里而来,喜不自胜,恭请高僧于长安设坛,一连十日香火不绝,又诏全国各寺高僧进京,与之探讨经书,再令全国礼佛拜释迦,以宣扬大魏佛心之诚,彰显百姓佛缘之深。
年未尽,雪未化,长安城佛偈浩荡,人人西天合十,香火烟子在城上空形成了乌云,熏得人走路不稳,一跌就能撞到个阿弥陀佛。
平日无论真信还是假信,但凡城中人,皆拿起木鱼,翻出佛像,赶趟似念经打坐,礼遇僧人更是达到巅峰,街上出现个戒疤头,家家户户抢着盛钵去施舍,生怕自己落后于这时兴。
天竺来魏,九州佛光,一时蔚为壮观,令后世叹为观止。
而在长安边郊一处破草庐里,凤仙笼着半旧棉裘,舒服地偎在火塘旁,鼻尖呼出一缕白气,乍然和满屋药香混在了一块。
“因为那几个僧人来魏,长安大街小巷礼佛,跟赶集似,好不热闹。你不去瞧瞧”凤仙又往火塘边凑了凑,火光暖得她惬意地微眯了眼。
“不信。”说话是名男子,一名四叉八仰躺在一旁榻上男子。
“平日说这话还罢。如今佛为盛极,正热头上,留神点。”凤仙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笑道,“从去年腊月,到如今二月,你就把我这儿当窝了。占了我柴房为屋,还整天吃白饭。你打算厚脸到几时”
“不知。”男子懒懒地翻了个身,抖落一身棋子,黑黑白白凌乱地洒开来。
凤仙半伸过头去,想瞧瞧男子神色,却不想后者一把拉过榻上绒毯,呼噜地盖在了脸上。
“哟,愁着苦着哭鼻子着呢还瞧不得了怕我笑你”凤仙被男子孩子气举动,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男子沉默着,没甚反应。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醒着。凤仙耸耸肩,缩回头,拨了拨火塘里炭,惬意地懒成了团。
“九州事难不倒你棋局险也难不倒你妖魔鬼怪各路神仙更难不倒你你可是棋公子呀,一手棋艺无双,弈人心弈天下但唯有一件事难得倒你。”凤仙叹了口气,“一个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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