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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那不是皇上可以叫的名字!”

    王俭的瞳孔乍然收缩,整个人刹那失去理智,如虎豹般从榻上暴起,一把抽出架上佩剑,振臂砍下——

    一声刺耳的锐响。盛蜜饯的瓷碟被砍成了两半。

    几乎是同时,十几名锦衣卫刷刷闪现,匕首同时架在了王俭咽喉,几乎是同时,王家侍卫也呼啦声闯进来,刀戟齐齐出鞘。

    厢房里的温度猝然下降,空气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李赫只是淡淡看着发疯般的王俭,看着后者明明是盛怒若癫的眸,却不知怎的,有隐隐的泪光。

    “都退下。”李赫屏退锦衣卫,声音有些暗哑。

    “退下今日若皇上不下手,往后就得小心了。摧毁仇人一切珍重之物,无论是性命还是位置,我王俭说到做到。”王俭眼瞅退下的锦衣卫,轻蔑地大笑。

    已经不能叫大逆不道,简直是敌我宣战的明白话,自然惹得锦衣卫再次暴起,但李赫却恍若没听到,执拗地屏退诸枭。

    他只是起身,伸手,弯下腰,去拾因碟子碎了,洒了一地的金桃蜜饯。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李赫旁若无人地捡拾蜜饯,伛偻的脊背有些发颤,半晌才捏起一颗。

    可是忽的,他似乎想到什么,自嘲地笑笑,直起身,放弃了拾蜜饯:“…涩……味道都变了……回不去了……拾回来又有何用……”

    李赫张开十指,才捡起的蜜饯又刷刷掉落一地,嗒嗒轻响,砸得人心不稳,砸得恩怨不堪。

    言罢,也不管王俭如何,李赫便转身离去,临到门口,猝然顿住,头也不回地幽幽丢下句——

    “朕的锦衣卫回报,辛周氏走前说了句话……朕是越来越觉得对了……你呀,就是个困在梦里出不来的人……”

    困在梦里出不来,梦就成了魇。

    而魇,是会吃人的。

    最后一个人字,湮没在房门打开灌进来的秋风里,呼啦呼啦,吹得满室桂香,那黄袍的男子却没了踪影。

    王俭久久地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王家人上来请示,他的眸才重新聚焦,恍恍道:“什么”

    “爹,关内道那边大河(注1)出了水患。管事的是我王家人,事关重大,殃及颇广,我王家暂时压着消息,还未禀明圣上。先来问问爹,该如何处理。”

    一个年轻男子待李赫走远后,才进房来,向王俭请示。细看他眉眼,与王文隼王文鹰等人,颇有几分相似。

    王俭却被这分相似弄得一愣:“你是……老夫哪个儿子……”

    一个当爹的,问对方是哪位儿子。这话荒唐无比,但放在王俭身上,也就不稀奇了,毕竟儿女都是棋子,棋子只管有用无用,哪管认得不认得。

    故年轻男子不愠不怒,反而习以为常般,主动解释:“爹,我是您第九个儿子,王文鹮。”

    “……老九呐……你几个哥哥都没了,才轮到你管事……不然老夫还认不得你……”王俭自嘲地一笑。

    王文鹮也笑了,眉间腾起抹炽热:“爹有十几个儿子,若不是几个兄长没了,爹爹也不会有机会知道,后面的也是拔尖的。”

    王俭眸色一闪:“你也如他们般,如才死去的文隼般,心念着王家嫡长子的位置么不然也不会主动揽事,来向老夫禀报水患罢。”

    “如果身为爹的儿子,只念着继承家权,念着荣华富贵,念着功名利禄。”王文鹮抬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王俭,“那才是,太不中用。”

    “哦”王俭眉梢微挑,盯死了王文鹮,好似要透过他的皮肉,看到他心底去,“那你要的,是什么”

    “能够奉上头颅和热血的东西。”王文鹮卖了个关子,眸亮如雪。

    王俭忽的朗声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老夫终于等到了个明白儿子!天不负我!天不负我王家!”

    “愿天,亦不负我王文鹮。”王文鹮低低地笑了。和王文鹰等人相似的眉眼,瞬间变得沉沉如海,竟看不透皮囊下,他到底是如何心绪。

    “罢了,说正事。方才你言关内道大河水患,细细道来。”王俭正色,转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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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冰嬉
    王文鹮垂下眼帘,声音似有些沙哑:“原来爹要借水患,坑晋王一把。”

    王俭并未发现王文鹮的异常,只顾踌躇满志地打算:“武慧封了德妃,正一品的德妃,晋王就成了四妃的儿子。这对赵王是大大的威胁,绝不能让武家和晋王得意。让他们摔一跤,让他们清醒些,尾巴别翘到天上了。”

    “原来爹爹急着起事,是因武娘娘晋封德妃。”王文鹮依然未抬头,语调沉沉。

    “对,不能等了。德妃有权协理六宫,皇后那边也不好过。辛夷欺我王家太甚,四姓各怀鬼胎,该还的仇都得还,该要的东西该夺,不能等了。”王俭眸底刹那腾起了火星子。

    他没有管杵在跟前的王文鹮,而是看向满地的碎瓷片,那是盛金桃蜜饯的碟被佩剑砍碎,留下的一地狼藉。

    王俭浑身一抖。

    他缓缓俯下身,去捡拾碎瓷片,和那个着龙袍的男子般,去弯腰拾瓷片,只是他没有再扔掉,而是一片片紧握在了手中。

    力道很大。紧紧地攥着,像发癫的执念般紧紧攥着。

    瓷片锋利。乍然间,就见得鲜血从他掌心淌下。

    一滴滴,滴在厢房地面,滴在人心尖上,惊心动魄。

    可王俭浑然不觉这疼痛,只顾惘惘地看向虚空,没有焦距的眸子像是陷入了个梦,氤起了癫狂的炽热——

    “时候到了!以大河水患为机,我王家,我王俭,将正式逐鹿棋局之巅!”

    逐鹿天下,问鼎皇业。棋局终点,王者将出。五姓七望,风雨欲来。

    秋风尽,冬意来。凛冽的北风夹杂着冰晶,开始席卷长安,百姓们手笼在棉袖里,脸面冻得通红像萝卜。

    天和十二年,冬。长安,西市。

    辛夷笼着个黄铜手炉,瞧着面前摊位上的一排菘菜(注1),笑道:“初春早韭,秋末晚菘。这棵棵鲜嫩得,看着就心喜。”

    “姑娘好眼光!俺家这菘菜是霜降后第一波收的。无论是腌是酱,保您吃得嘴开花心儿开花!”店家左右张罗着,须髯上的结的冰渣笑得直颤。

    “听听,要是不囤点回去,还对不起这天赐美味了。”辛夷转头,对身后的男子笑。

    “长生晓得了。姑娘既喜欢,就多买点。”长生笑语盈盈地唱了个喏,向店家的朗声道,“掌柜的,送两车去城东辛府。”

    “得了!多谢辛姑娘!还请把银子结结,牛车就在旁备着!”店家笑得脸开花,一把抱过算盘,噼里啪啦给了数。

    “掌柜的拿好!一个子儿不差!”长生掏出钱囊,一边与店家结账,一边瞅着小徒把菘菜装车。

    北风飘冰晶,长安初雪酿。西市三步一店家,菘菜堆如丘,颗颗新鲜翠嫩。

    各家各户拉了牛车,挑了扁担,成堆成堆往自家运,大街小巷新糊的窗纸里,透出炖烧酱腌各式菘菜香。

    “阿芷!快和六姐姐一道,来给长生搭把手!六姐姐回去给你做鲫鱼菘汤!阿芷!”

    辛夷瞧见长生搬菘菜满脸汗,挽了自己袖子,下意识叫辛芷。她本次出门,为辛府张罗囤菘菜,带了管物资买办的长生,辛芷也吵着要来,最后三人一行来了西市。

    然而,辛夷转头却没瞧见辛芷半个影。只隐隐听得墙拐角处,她黄鹂般的笑声“快点!再快点!下一个该我了!”

    辛夷忙寻声找过去,拐角便是另一条坊街,街旁有小溪,溪水结了冰,像条冰缎带蜿蜒在市郊。

    冰面上一辆冰爬犁,爬犁上一位妙龄女,一个赤膊男子拖着冰爬犁,跑得飞快,带着冰爬犁急速前奔,逗得那妙龄女笑得开怀(注2)。

    岸旁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其中就有辛芷,还是嗓门最大的。她正和几个女子雀跃着,似乎是争着谁下一个坐爬犁。

    冰上如飞,积雪残云。如行玉壶中,瞬息十余里,乃谓冰嬉,冬日快事也(注3)。

    辛夷脸一拉。上前去佯装发怒,轻轻揪了辛芷耳朵:“你闹着要和我一道出来置办菘菜,让你使力的时候,你却去玩了”

    “哎哟!六姐姐!好姐姐手下留情!”辛芷自知偷懒被识破,



第四百三十章 隐瞒
    “六姑娘不必心忧。七姑娘率真天然,自有她的好。”长生适时地上前劝阻,看向冰爬犁上笑得最大声的辛芷,眉间一划而过的温柔。

    这丝温柔却被辛夷敏锐地捕捉到。

    “你倒是对阿芷极好。伙同她唬我就罢了,还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月钱,借出来让她玩爬犁。”

    辛夷语调如昔,深处却噙了分凉意。她视辛芷为亲妹妹,自然容不得半点心怀叵测,来“利用”了辛芷这分“率真天然”。

    然而长生只是淡淡地一笑:“六姑娘,小的别的不敢说,但对七姑娘的心,若白璧无瑕。”

    “白璧无瑕词儿是好词儿,但心”辛夷眉间腾起股寒气,“是哪种心”

    长生转身去,负手而立,看向冰面上小鸟儿般雀跃的辛芷,笑意愈浓:“至少让她玩冰爬犁时,不论是小姑娘还是大姑娘,都能笑得这么开心。”

    不论红颜豆蔻,不论白发苍苍,还都能玩冰爬犁,还都能露出这般的笑。

    辛夷浑身一抖。

    她知道辛歧对辛芷的好,无愧自己对辛芷的好,却第一次听见个外人,如此去定义这份心意,年少老去,都祈君欢颜。

    辛夷长久地盯着长生,见后者神情赤诚,并不似作伪,她忽的发现,这曾经没在意的普通乞儿,竟瞳仁如秋空,透出一分孩童气。

    倒是,像极了辛芷。

    孽缘。

    这是辛夷心底下意识迸出的两个字,连她自己也被吓了跳,却放佛直觉般跳出来的两个字。

    “罢了。阿芷借你多少钱,我帮她匀了。”辛夷压下心底的波澜,转了话题,有些情将起未起时,她并不愿打草惊蛇。

    长生眸色一闪,也识趣地翻了篇:“不多。也就三文。”

    辛夷点头。从绣荷包里取了铜钱,数给长生,忽听冰爬犁那边传来吵闹声,唬得二人连忙住口看过去。

    原是那个拉冰爬犁的汉子,正死死拽着纤绳,红着脖子吼:“让俺再拉一盘!俺闺女生了病,需要用钱,让俺再赚几文!”

    而他周围,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一堆汉子,同样赤膊,都是拉爬犁的打扮,嚷嚷着:“不行不行!说好了一人拉三盘!银子不能都让你赚了!乞儿也有乞儿的规矩,你赚了旁人的钱,轮后面的人怎么办!”

    小溪冰面上闹成一团。显然是拉冰爬犁营生的乞儿,合伙分这财路,没想其中一个要多拉几盘,则多赚了后面的银子,引出口角来。

    辛夷瞧得狐疑:“往日冬天,也有长安乞儿拉爬犁赚钱,但不过三文,出力又挨冻,还指不定没坐墙角伸手要的多,所以并不是火热差事。怎的如今,倒一堆人抢,成了个香饽饽”

    “僧多粥少咯。”长生下意识地答道。

    “僧多粥少长安城何时多了这么些乞儿”辛夷心里咯噔一下。

    长安城像个大炉子,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富贵下贱什么都有。然而这里面也有微弱的平衡,炉子里水几分,米几分,要恰到好处才能熬成锅好粥。

    水多了,或是米少了,都是不好的兆头。

    轻则糊了粥,重则炸了炉子,无论哪一桩,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突然涌进城的大量乞儿,让辛夷隐隐嗅到了变故的气息,然而看看市井巷里,依旧飘雪安宁,似乎并没什异常。

    “怪了……最近没听到什么消息……大明宫和五姓七望也没什动作……”辛夷呢喃。

    “对哩……好似最近……城里是多了些乞儿……老见墙角乞儿争地盘动粗……”长生也回想着,兀自呢喃了句。

    辛夷愈发不安。她伸手招来那个拉爬犁的,放



第四百三十一章 隐瞒
    “姑娘不必道歉。姑娘生长在关中,不知道关内道水患的厉害。大河就是条狗,毛顺的时候看家守门,毛不顺的时候咬自家人,所谓天灾难测,姑娘再听多少传言,也无法明白大河两岸百姓的苦。”长生缓和了脸色,唯独苍白不稳的语调,出卖了他暗自的心忧。

    “那你把菘菜运回府,我允你几天假,你给家里捎个信,问问平安。”辛夷安抚道。

    长生闷着声应了,扭头回去搬菘菜,辛夷也唤了辛芷搭把手,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水患二字却如暗流,在城中弥漫开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明宫依旧歌舞升平,不安的气息在城中压抑,一场刻意的粉饰之下,必是老天爷的震怒和屠戮。

    十一月底。长安飞雪,银装素裹。

    城中人却没有捂紧棉衣准备过年的喜,只因随着天愈冷,水面冰冻愈广,大量的流民开始疯狂地涌入京城。

    大街小巷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饥肠辘辘的大人三步一个,十步一群,整条街整条街地行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儿,要么抓起西市摊的糕饼就跑,要么抢过街头卖艺伶人的钱罐就溜,坊间充斥着叫骂声追赶声。

    昔日繁华琳琅的长安,成了鸡犬不宁的难民营。

    最奇的是随手拷问个流民,皆是来自关内道丰州灵州一带,加上前阵子暗中流传的风声,“大河出了水患”的流言甚嚣尘上。

    终于,纸包不住火。

    麟德殿大朝。帝召见群臣,责问丰州刺史并灵州刺史水患事宜,两位刺史俱是王家人,在御史拿出的铁证前,翻也翻不了盘,立马认罪:说自己掉以轻心,以为水患无妨,未及时上报,以至大害,罪该万死。

    帝震怒。立马将两位王家刺史革职,打了三十大板,流放岭南,并毫不留情地连带骂了王俭一通。

    人罚是罚了,老天爷却管不了这么多。

    工部随即派人查探水患实情,准备筑坝挽救,然而当工部尚书亲自捧着奏折,老泪横流地进谏“来不及了,治水已经来不及了”,朝野上下都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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