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午门公开处斩辛夷的热闹,以一场闹剧收尾。
三百名不知何时聚集长安的读书人,现身刑场,保辛夷不死,后有姜苍率领金吾卫倒戈,阻挠王家行刑。
许是王家脸面被打得太狠,高高在上惯了的王俭,一下子火过了头,当场昏了过去。
诸人并王家手忙脚乱地救王俭,刑台上的辛夷倒无人管了,本该换个监斩官继续行刑,但瞅着辛夷是王俭要的人头,谁敢接王俭的活,越俎代庖。
于是乎,朝中上下,没人愿出任监斩官。
王俭又昏迷不醒,王家忙着自家事,分不出心管辛夷死活。
本来死局定钉的辛夷成了烫手山芋,朝臣们推来抛去,最后竟不了了之,皇帝干脆顺水推舟,一道圣旨,赦免辛夷死罪,王家愁着王俭重病,也就装个睁眼瞎。
本来闹得声势浩大的人命局,轻描淡写地就翻了篇。
辛夷回了自家,还赶上吃当季的螃蟹。王家药气冲天,处斩的事无人再提,长安迎来了短暂的太平,秋阳正好。
然而当辛夷在后宫面对武慧时,心绪却不大太平。
就算她竭力掩饰,也无法压下那一缕怨气与责难。
“入国子监就读,是修仪娘娘赏脸,民女也算娘娘半个门生。但那日行刑场,娘娘可是亲眼看着,处斩民女的屠刀将落。”辛夷直直看向珠帘后的武慧,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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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棋命
“午门之事,就此作罢。方才娘娘说民女一个诨号,民女实在好奇,斗胆一问。”辛夷兀地转了话题。
武慧些些诧异地瞧了辛夷一眼,后者却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唯独声音有些沙哑,喑喑地在殿中淌。
“还请娘娘解疑。”良久未得回答,辛夷猛地抬头直视武慧,武慧一惊——
因为那是双清冷至极的眸。明明美得若秋天的洞庭湖水,却不带一丝温度,美得干净,淡漠,摄人心魄。
如果说彼时的辛夷,心底含着武慧未救她的怨,眸底的湖水还有涟漪,还让人生可亲可怜之感,但此刻她的眸,却静得像冬天的湖水结了冰面,只会让人刺骨生凉,却偏偏是澄澈见底。
“你此番进殿,是来质问本宫午门之事罢。如今就这么了了”武慧愣愣道。
“不需质问,民女早就明白。”辛夷哑着嗓子道,“民女不是来求娘娘一个答案,只求一番明白话,来将民女自己,从妄想里拉出来。”
武慧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复杂:“也好。午门之事,就此作罢,你还是你的辛夷,我还是我的娘娘,你我互不相欠。”
“如此最好。所以,方才民女疑问,娘娘可解惑了罢”辛夷无声地松了口气,不愿再提午门半句。
互不相欠。天道不仁,棋局无情,这四个字是最后的仁慈,也是弈者和弈者之间,彼此的解脱和饶恕。
武慧喉咙动了动,神色恢复如昔:“本来这个疑惑的答案,你是没资格知道的,因为连本宫也不过是偷拓的。不过,此事牵扯上我儿,本宫这个当娘的,也就顾不得规矩了。”
言罢,武慧从某个暗格里拿出一纸卷策,是拓印的卷策,印证了话里见不得光的“偷”。
薄薄竹纸,扉页小楷:棋榜。
“棋榜什么唬人的东西像是街头巷尾说书人的……”辛夷接过卷策,下意识的嗤笑瞬间变为了震惊。
棋榜。第一页有总榜,两列列出,人名,榜封,释辞,后续几十页,对每人详细著述,从郡望籍贯,到生平风云,不一而足。
辛夷未得细看后续,眼神只略过几个名字,心底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景霂:棋殇。释:浪子。
周玥娘:棋隐。释:大贤。
绿蝶:棋英。释:丹心。
……
“都是已故之人。他们当得起如此身后评,也不枉人世一遭了。”辛夷脸色几变,回忆纷纷上涌,手中的卷策也愈发沉重。
“上榜之人要考察数年,甚至数十年,中间有人等不了就先去了。所以,不仅是已故之人,在世之人,也有上榜。”武慧主动出声解释。
辛夷了然,继续看了下去,可翻页的指尖乍然一滞:“王选”
李景霆:棋君。释:王选。
李景霄:棋君。释:王选。
这是映在辛夷眸底的两行。整个棋榜中,也仅有这两行,一模一样的榜封和释辞。
辛夷异样地看了武慧一眼:“晋王殿下和越王殿下。君王,王选,这劳什子棋榜,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胆。”
能定天下之君,能预九州之帝,百年之后,皇业问谁主,晋越争雄,山河待王者。
棋君,王选,这四个字的分量,不亚于一座泰山,惊天砸落在殿中,也砸落在辛夷心底。
轰隆隆,心肝震颤。
“你没有看错。这个榜也不会有错。”武慧对辛夷的反应很惯见,因为很多人,包括皇帝,在看见两个“王选”时,也是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就是娘娘所说,要助晋王一把,那,如何与民女扯上关系”辛夷勉强抚平心绪,疑道。
“最后一页。谓之,压轴。”武慧看辛夷的目光,也异样起来。
最后一页。本该详述上榜之人籍贯生平,此处却了了一行:扶风辛氏,辛歧庶出六女,母窦氏。
辛夷:棋不棋。释: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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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星光
辛夷刚想回话,忽听得殿外宫婢禀报“德妃娘娘,车马准备好了”,旋即,二人的对话中断,玉漏一声滴答。
“不知不觉和你说许久话……都快忘了……时辰到了……正是宫门金吾卫换班……”武慧瞥了眼玉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眸底不自然地划过抹紧张。
“娘娘”辛夷下意识地愣住。
“时辰到了,险些误了大事。”武慧掩饰地一笑,“本宫就不留辛姑娘了。好在姑娘有行走宫廷之权,往后进宫唠唠嗑也方便。跪安罢。”
明显又突兀的逐客令,让辛夷摸不着头脑。但她也不好多问,只得行礼告退,没想到,武慧陡然叫住她。
“辛姑娘进宫,可是乘轿而来”
“民女只身步行而来。”辛夷下意识答道。
“这便是了。今日本宫和你相谈甚欢,若再让你步行回去,岂不失了待客礼数。从大明宫回辛府,也有一段路罢。本宫便赏你辆马车,一个车夫,你乘车回去,多有便宜。”武慧招招手,遂有个精壮汉子进殿来,倒头便拜。
“奴才是马车车夫,定将辛姑娘妥妥地送回府。”
“……民女不讲闺范惯了,还是喜欢一双脚……就不劳娘娘好意了……”辛夷刚想拒绝,话头便被武慧打断。
“放肆!本宫的好意,你是看不上还是瞧不上不许多嘴,就这么定了。”武慧佯装一怒,端出了德妃的威严。
辛夷只得硬头皮接下,闷闷拜谢。她实在想不通,武慧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还是个无关痛痒,不咸不淡的好意。
“不必多礼。快些回罢。”
武慧上前来,俯身伸手,欲来扶辛夷,可二人凑近的瞬间,武慧蓦地紧紧抓住辛夷手臂,压低了语调——
“辛姑娘的目的只是辛府。途中无论车马去哪儿,从车上下来什么人,辛姑娘都不必在意。”
辛夷猛地抬头,却被武慧的目光锁定,那是双瞬间爆发出精光的凤眸,放佛辛夷只要说半个不字,这精光如剑,就能将辛夷斩个粉碎。
“听清了么!无论车马中途如何拐弯,从车上下来谁,只要辛姑娘最后到了辛府,其他的事就不必在意!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似乎猜准辛夷的迟疑,武慧重复了遍,目光里多了不可抗拒的威胁,雪亮得似乎要刺穿辛夷。
所有因果刹那串联成线,辛夷心里咯噔一下,乍然泛起了笑意,同样直视武慧,压低了语调:“为什么从后宫走”
武慧眸底一划而过的惊诧,但更多的是惊艳。眼前的女子不过凭两句话,就猜出了她的计划,还有偷天换地,准备送出去,或者说救出去的人。
“因为从外面走,三省六部,文武百官,眼线太多。唯有后宫,只有一群深闺绣花鸟的女子和皇帝,反而不易引起注意。所以先把人藏到了后宫,此刻又逢守门金吾卫换班,外面接应的人也准备好了,现在送出,最是周全。”
“多谢娘娘。也为他,多谢娘娘。”辛夷深深拜倒,笑意愈浓,笑得眸底都有了泪光。
她错了,却又对了。
如果说之前质问武慧,是她妄自作了场梦,却到底被棋局的无情击碎,然而她此刻又坚信,这片无情之下,依然有情义在,依然有很多如武慧的人,和她一样这般坚信。
无关风月,唯有利益,却也有不灭不悔不可辱的东西,支撑起晦暗长夜中的星光,暗夜越长,越令人绝望,这星光也就愈灿烂,缀连成燎原之光。
苍天不仁,可苍天有眼。
“是本宫谢你。也为他,多谢你。”身为四妃之一的武慧,竟蓦地语调颤抖,俯下身,叠起手,向辛夷回了一礼。
是读书人间的平辈礼。
无论尊卑,无论雌雄,只问道义不泯白衣如故,俱是我辈读书人。
辛夷瞳孔微缩。恍若看到头顶那点暗夜的星,乍然璨烂,千万星光如海,汇成不亚于白昼的太阳,将她的心底瞬间映亮——
也将她眸底倒映出的九州暗夜,映了个日光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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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仇敌
“为什么是和卢家去打仗”
“边疆不稳,突厥作乱。卢家虽常年镇守北疆,人手也有些见急,皇上于朝堂问:谁愿随卢家出征我就第一个站了出来。”
“傻小子!果真是火爆脾气不带脑子,活该叫王爆!那么些人晾着,就剩你一个能耍枪打仗又不是逛花楼,需得这么积极你知不知道会掉脑袋人家都往后站,你偏往前冲”
“我王爆,要亲手守护这片江山。被殿下从‘带刀赴宫宴当斩’的死局里救下那一天,我王爆就发了誓,追随殿下,为殿下保八百里河川太平。”
他红了眼。他也红了眼。
“爆脾气!没救了你!这是我父皇的江山,又不是我的!就算你是条好汉,也用错人了不是!”
“不!这片江山,一定会是殿下的!我战的是殿下的江山!我王爆,愿为剑,为殿下夺江山!愿为盾,为殿下守江山!愿为刀,为殿下开百年盛世!”
他单膝跪倒,满目赤诚。他俯身去扶,眼滚热泪。
“好兄弟!父皇赐了我撒马尔罕金桃,我把它做成蜜饯,等你得胜还归大醉一场,当下酒菜来!”
鲜果作蜜饯,保得时间长。无论仗打多久,只要活着回来,一壶热酒洗战袍,三两蜜饯笑生死,只要活着回来,你我兄弟还要一起醉倒天明。
男儿不若女。笨拙却默契的牵挂,不必多解释的誓言,都化作了两颗滚烫的少年心,烧灼了这冰冷的长安。
……
然而,从他遇见那个常姓女人起,价值千金的金桃饯都作了苦涩。
麟德殿。他和少年时那场宫宴一般,大逆不道,仗剑而来。
“我的兄弟,是江山心中藏苍生肩上扛的好男儿!绝不是为女人要死要活的小白脸!”他着了丧服,为兄弟服丧的斩衰,死死地盯着龙椅上的他。
“我的兄弟李赫已经死了!被你杀死的!被皇上杀死的!”
他兀地抽出腰配长剑,指向了龙椅上的他,当然,这无视君臣尊卑的举动,吓得太监宫女面如白纸,吓得宫外金吾卫同时就拔出了剑。
然而他依然仗剑指向他,发抖的手,苍白的唇,瞬间就将他眼眸烧得血红:“回答我!回答我!”
没有任何问题,却在要求答案。看似古怪,却是兄弟间才有的默契。
他知道他要问什么,知道他要的什么答案:是不是皇上你,杀死了我的兄弟。
他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怀里女人的霓裳,是那个常姓女人跳河后留下的遗物,连目光都没有转开一分。
“随你。”
淡淡的两个字。冰冷至极,淡漠至极。
他一颗滚烫的心刹那就成了死灰。
嘶拉。一声清响。他猛地仗剑割断了袍脚,和剑一起狠狠扔在了殿中,随后转身离去,再未多言半句,也再未回头。
割袍断义,倒戈相向。从此大魏多了个情痴皇帝,九州多了个奸臣王俭。
……
“涩。”王俭从回忆中挣扎出来,一口吐出了蜜饯,凉凉地盯着李赫,“待臣走上棋局最高点,哪怕是撒马尔罕的桃饯,也可天天吃,时日而已。就不劳皇上惺惺作态了。”
大逆不道的话,直白到露骨。暗中的锦衣卫刷刷匕首出鞘,要不是李赫没动静,王俭的人头已浸在了血泡子里。
然而李赫只是悠悠捡了颗蜜饯,丢到自己嘴里,细细咀嚼:“你就笃定了,要最高的位置”
“我要为我的兄弟复仇。是皇上,杀死了我的兄弟,杀死了臣这一生的忠诚和追随。皇上不会懂那种痛苦。孩童失去珍重之物,尚能哭泣,而臣呢臣就算落下眼泪,那个人也说‘随你’。不会有人懂,那臣就只能毁灭。”王俭渐渐红了眼眶。
他想起这辈子,自己虽然猖狂,却只有两次带剑闯禁:一次是少年时那场宫宴,他和八皇子相识。一次便是中年时麟德殿,他帝前割袍断义。
第一次,他差点死了,却活了。第二次,他好
第四百二十八章 水患
王爆。正如这个名字,他记得,他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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