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国事终于有人理了,奏折又往上书房送,看似一切恢复到了正常,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二圣间曾经和谐的关系,有了裂痕。
互相看互相的目光噙着冷意,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是你逼走她的,不然,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旋即莫名其妙的就能执剑相对,吓得诸臣总是提心吊胆。
然后眼尖的发现,那摄政越王,那容颜无双的王,那不过二十五的王,忽的鬓角添了白发,没日没夜地身上带着股酒味,眉眼浑浊常常宿醉。
……
为君生白发,相思不过孟婆桥,再逢君识否
浊酒一杯魂销骨,醉里梦里,君可愿,归来否
你说此去千里莫回头,尽相忘,你却弃我于世间,
第五百九十二章 蓦光
常蓦光。
蓦光,乍然之光。
忽然间,梦境破碎,时光再次湮没了旧人的记忆,将辛夷拉回到现实,她想了想,确定这个名字的陌生,便再次打量了眼男子全身。
身形匀称,粗布玄衣,指间茧子能认出是练家子,腰间挂了个葫芦酒壶,一柄半旧的刀,刀很细长,衣袖半上挽,露出一截手臂,白净,却线条惊人,能猜测出那下面一拳能劈开石头的力道。
虽然顶着那张脸,却绝对不是个书生,估计连良民也不算。
而是枕朝阳卧白云,榆叶换酒,十年磨剑,隐去浪里乘扁舟,归来大笑击桨歌,然后醉卧洞庭笑他两岸世人,汲汲碌碌临了不过土馒头,不及我杯中杜康好。
这般的人物。
辛夷眸底多了分警戒。最后的记忆是躲避萧家追兵,跳下悬崖,至于如何躺在了这草庐里,她辨不清男子是救命恩人,还是卖姑娘的山匪。
见辛夷盯着他,男子也没睬,又自顾坐到一旁去作木工活儿,神态认真,简单的四轮车却卯榫精致,像个行家活计。
辛夷微微动弹四肢,虽然很痛,从里面到外都只剩了一个感觉,痛,然而不知敷了什么金丹药,再无油尽灯枯之感,精神劲儿一丝丝恢复。
至少现在,不是谋财害命。
辛夷心下稍安。再次看向那男子令她惊心动魄的面容,问道:“你……姓常哪个常可是出了准皇后常妃的常你……可认识逆太子景霂”
一连串的问题。被刨子的杂音吞掉一半,也不知那男子听清没。
良久,辛夷等得欲再问一遍,那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只有四个字:“算我表弟。”
辛夷沉吟片刻,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李景霂是我表弟,那就不奇怪他姓常,也不奇怪四五分相似的面容了。
小哥哥的表亲,常妃族人,新丰常氏。
“表弟那……你多大”辛夷换了个话题。
男子认真地刨着木活计,双眸就没移开过那四轮车,又等得辛夷快不耐了,才缓缓两个字:“廿七。”
辛夷心下讪讪。竟然大她整九岁。
这么一想,他书生的面庞其实不是温润,而是淡,比她多看了九年世事而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淡,白净的脸部线条也隐有沧桑,幽黑的眸子里一瞳装了沧海桑田,一瞳装了白驹过隙。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林间的日光洒进来,映得那男子幽瞳幻金光。
辛夷晃了晃眼,心下太多的疑问,全倒了出来:“是你救了我新丰常氏虽然因常妃事而没落,但也算官家,怎么放任你一公子哥儿,隐居在山野里你是从河里把我捞起来的还有其他人么你有遇到兰陵萧的追兵么我睡了几日了外边有什么动静”
倒豆子般的问话。辛夷才发现自己嗓音粗得可怕,哪里是个娇女,俨然个恶鬼,估计是逃命是苦哑了,哪怕是说话动嘴皮,也牵动了一些伤口,疼得她一阵倒吸凉气。
叫“常蓦光”的男子默然,头也没抬,只顾刨木花,不知听进去了没,良久,他将成型的四轮车推到榻边,吐出两个字:“试试。”
辛夷意识到他让自己试试坐四轮车(注1)。
然而自己的问话,他一个都没回答。
辛夷无奈,想到自己浑身是伤,一个指头都能把自己戳死,好歹人家救了自己,也不好多嘴,想起身,却半分动弹不得。
似乎感到辛夷的无奈,常蓦光伸出一只手来,提起辛夷两个咯吱窝,像提小鸡仔样把辛夷放到四轮车。
当然这个动作丝毫没有怜香惜玉,跟提只老母鸡似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人无法怀疑他腰间的刀,喝过多少血。。
所以甫坐定,辛夷就疼得眼冒金花。心底油然腾起的怒气,也被牵动的内伤给压了回去。
辛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憋屈过,连生气都没力,她看了又看男子腰间的刀,终于试探了一句。
第五百九十三章 嚎哭
“不用。”几乎是瞬间,辛夷就打断了他。
她大概能猜到,寻她的人是谁,她却毫无犹豫地,不想再见他。
他的面容依然在脑海里清晰,而且愈发清晰,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梢甚至愈发清晰,她不敢忘,那林子里的血这一场棋局的负,她都逼着自己不能忘。
要牢牢地记着,最后只剩下了自己的也要记着,哪怕如今活成个废人失去一切三年后他无论贵为什么的也要记着。
记着什么呢
辛夷暂时想不出来那个词。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那么绝美的容颜像褪色了般,变黄,变白,变得丑陋,浑身的痛和肌骨里的血,成了唯一的色彩。
……
如今,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那个词叫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再多想多点,就痛,伤口也痛脑袋也痛,痛得,要作呕。
……
见女子长久沉默,常蓦光也沉默,他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木件完备,便要起身去收拾木刨子,忽听得门外一声骇人的吼叫。
是野兽的吼叫。
辛夷一唬,缓过神来,打小长在长安见过最大的动物就是马的她,在看到栅栏和门被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撞开,不由色变。
一头四个壮汉大小毛发威凛的大虫,锋利的爪子瞬间劈开木门,稀里哗啦,冲着屋内的两人咆哮,震得梁上茅草根簌簌往下掉。
猛地,空气一声锐响,一把细长的刀掷来,划过一道漂亮的银线,旋即伴随着一道身影跳落,那银线就斩向了大虫,再一转眼,后者齐腰就断成了两截。
前后不过瞬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而又优美,刀锋快得没沾血,辛夷的惊呼和佩服都哑在了喉咙里。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除了大虫栽倒在地,震得土尘飞扬。
常蓦光上前来,从地里拔出刀,扯过一张布擦干净,又看了看占了满屋子的大虫尸体,略一沉吟,蹲下来,几道银线飞划,迅速地便将这庞然大物卸开。
一张虎皮扔进溪里,打算洗来作什么,几块肉剔下来,抛到天上去喂鸦鹫,骨头也根根没浪费,用稻草捆起来,似乎要卖。
不过瞬间,从击杀到处理,没有一丝凝滞,那男子甚至脸色都未变,始终平静得近乎冷漠。
最后,他唯一的表情,便是看了看被血污了的屋内泥地,微微蹙眉:“脏了。”
杀只大虫像杀蚂蚁,大卸八块像宰鸡。末了,只关心的屋里地脏了。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辛夷,也不禁挑了挑眉梢,不自觉把四轮车往后退了一步:“那个,这也得谢谢你……不然我一个废人,铁定教这大虫吃了……”
“你掉下来,砸坏了我的机关。”常蓦光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一丝寒。
辛夷陡然意识到,这男的在不满自己。
似乎是自己坠崖,砸坏了他护家护院的什么机关,才放了这些老林子里的大虫闯进来,毕竟深山幽壑里,更多的是这些猛兽的天下。
辛夷讪讪,缓了两分语调:“那……我赔个不是有什么我可以帮的,帮你修那些机关……我虽然不会木工活儿,但打小看了不少书……”
辛夷的话又断了。
一来她多说字牵得内伤疼,二来常蓦光根本没理她,自顾提了溪水清洗了地面,拿了一堆木刨子铁橛子,似乎修机关去了。
吱呀。木栅栏关上,一句话都没说完的时间,草庐里就恢复了安静。
辛夷独自坐在个四轮车上,午后的日光把她的身影拉长,四周只听得鸟叫,老林子有兽鸣,没有其他的人声,最多的则是屋外的溪水声。
整个世界放佛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爹爹和辛芷生死不明,做最坏的打算,真的,就只剩她一人了。
林子间二十六具尸体不知有没有人收殓,青草覆盖上去,那些至亲至忠的笑容,是不是已经落满了鸟屎。
不过几日,她就好像死了一回,如今捡回来这条命,她只觉得蚀骨的孤独。
为什么,就她好好的活着,金钱样的日光洒了她满身,溪水潺潺,在屋外淌过白石,为什么,他们就留下了她一个人呢。
没有人对她笑,六姑娘(丫头),我们送你一程。
她到了这儿,而那些人,不会跟她来了,永远不会。
……
举起这把刀的,是他。
李景霄。
……
心底无声喊出这三个字,孽债似的一个名字,辛夷忽的就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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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名字
辛夷深吸一口,酱料很香,不比她在长安吃到的差,难以想象,这个住在山野一刀砍大虫的男子,还会这些口腹精工。
房间内一时无话。常蓦光利落地填好了酱,便把鸡塞到土灶下的草木灰里煨起来,香气遂一股股飘了出来。
口腹之欲,人皆如此。
闻着这香味儿,辛夷伤痛些些缓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常蓦光:“我刚才又昏过去了是你……救的我”
常蓦光正从缸子里舀了水洗手,指尖一滞,想到修了机关回来,见到的凄惨光景,不禁眸色莫名地一深。
那时快傍晚了,他回屋便见得女子瘫在四轮椅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泪和血浸湿了包扎伤口的麻布,眉宇间没有半分惜命之念。
若是没人看管,只怕这女子随时都能放手了命去。
要如何的孤独和痛,才能嚎哭得像个婴儿,什么都无所谓了。
常蓦光默了默,也没说什么,起身从屋里拿出一柄玉笛,递给女子,是那柄玄黑的小短笛。
“……啊!谢谢!”辛夷眼眸微微一亮,连忙接了过来,珍重地放到枕头底下。
她浑身都坏了,包扎得像个茧子,想来玉笛也在常蓦光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被取了下来,另外放了。
可是兀地,辛夷意识到漏掉的一个问题。
浑身都坏了,那处理伤口,这般包扎,也是浑身的,等等,浑身
辛夷被麻布包得只剩五官的脸,偷偷地浮起抹羞恼,瞪着常蓦光,语调一冷:“你……当初是怎么为我包扎伤口的……我现在只着了亵衣……初次之外再无片缕,伤口都被好生清洗过,上了药,缠了麻布……你看到……”
常蓦光回过头来看她,幽黑的眸子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质,淡淡道了句:“伤口,血,错位的白骨,泥,草渣子,泪,汗。”
辛夷一愣。沉吟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一串字的意思:当时的她全身都是伤口,血,白骨,泥,草渣子,泪,汗,完全没有女儿娇态,就算被男子见到了肌肤,估计也生不出任何绮念。
饶是如此,想到自己除那个人外,竟被另外一名男子瞧去了大片肌肤,还借上药都碰了个遍,就算他没当回事,自己心里也膈应。
辛夷一时不做声了。低头去看烛火,眸底荡漾的一抹羞。
常蓦光眸色一闪,立马回过头去,迅速去取富贵鸡,脚步意外有些慌,扒出草木灰里的鸡,一把扔在案板上,取下腰间刀切起来。
咚咚咚,声如缀。看来不仅砍大虫,做寻常菜,这刀工都是极好。
辛夷也是微微讶异,沉吟道:“你精岐黄,通庖厨,知机关,善刀术,会木工……你,还会什么”
常蓦光也不知听进去没。把切碎的一碟鸡肉放到辛夷案头,然后没一声吱会,人就出了门。
辛夷看着吱呀声关上的栅栏。开始慢慢熟悉常蓦光的古怪,也就懒得计较,至少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刀法还使得那般好。
她不作他想,嘴伸到碟子上,叼了根鸡肉丝儿,眼眸陡地微亮。
好吃。鲜香可口,酱料适中。
比之前她在长安街肆花上几两银子吃过的富贵鸡还好吃。她不由怀疑这男子是厨子出身,为大户人家掌勺过活的。
正当辛夷享用着富贵鸡,栅栏又吱呀一声响,常蓦光回来了。
他看也没看辛夷,回到土灶前,就着还有余温的草木灰,把怀里两三个果子放进去,偎烤了会儿,取出来,扑净灰,剥了壳,放到辛夷的碟子里。
三颗毛栗。
歪瓜裂枣野生的毛栗。却因被草灰烘烤过,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却只有三颗,论季节,不是产毛栗的日子,这男子必是翻山遍野,才得了三颗来。
常蓦光看了一眼辛夷刚喝完的药碗,把碟子微微向辛夷一推,轻声道:“还会这个。”
辛夷愣了。明白常蓦光是说药苦,所以为自己捡了遍山,捡回三颗毛栗,忙活了半天顺便回答那个问题。
还会煨毛栗。药苦,一颗甜。
辛夷怔怔地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甜香味散开,一直侵到五脏六腑,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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