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我这半生蹉跎,唯有这一句话,矢志不渝。
无论发生什么,都值得我拼上一生去守护。
辛夷看了看长生来的小路,忽的就明白了,小路偏僻,没有人会恰巧路过,只能说,是她听闻了动静,特意赶来,赴一场死局。
或许从他决意来那刻,就已经许下这诺言了。
……
前方是死也无惧,前方是万坟场也无悔,我只是来带走你,保你平安顺遂。
我来了,我的命,就交给你。
……
辛夷脸色几变,良久才长叹一声,沉声道:“长生,若你能保阿芷活下来,有缘再相逢时,你是我辛夷的家人。”
只要能保辛芷活,则既往不咎,我们是亲人。
你赌上一条命,则我许你,一个家。
长生浑身一抖,眸底一闪而过的泪光,旋即他深深一拜,回头安抚似的对辛芷一笑:“七姑娘,别怕,长生来了。长生带你走。”
辛芷恍惚地点点头,惨白的小脸露出一抹安心。
辛夷从旁侧的灌木丛折了枝藤条下来,然后郑重了颜色,为辛芷别在了双丫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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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解脱
辛夷索性放弃了往前的打算,然后开始往东边跑,来到了那个贯穿林子的沟壑边上,几乎是她站定的瞬间,追兵就赶到了。
黑压压的刀戟剑弩,还有匕首阴冷的影卫,面对只有一个辨不出人形的女子,碾压,结局毫无疑问的碾压。
辛夷就伫立在沟壑边上,看了眼山壑,往下不知几百里,底部有白雾,有河流,但辨不清河流有多深,四周山壁陡峭,根本没有上下的路。
“太傅大人,把陨笛交出来罢。我们萧家会遵照承诺,虽然只剩下了你一个,但也会放你一条生路。我们萧家只要陨笛,你已经没路了。”
萧家将士的话传来。几十人将辛夷三面包围,留下给辛夷唯一的“路”,就是背后的悬崖。
绝路。
辛夷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萧家人,忽然心里就松下来了,她明白为什么那些辛家人,能那么坦然地,那么笑着迎来死亡。
因为了无牵挂了,因为此生无憾了。
在最后一刻,浮华烟云事过,结局就在眼前,时光乍然帧帧过,都作了空。
辛夷抹了把脸,泪干了,血也干了,她突然无比的平静,恩怨如雾如电,如梦幻泡影,在她眼前黑白。
此生,如此断,也莫不是天命。
在他的手里,成为他的棋,成为他若干年后往事一笑。
辛夷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他正在干什么,是高坐在金銮殿上接受万民的山呼千岁么,是伏在上书房的玉案前,批了太多奏折打个盹儿么,还是在太液池边的绿柳影里,被千娇百媚簇拥着,缃色王袍落满日光。
……
他是不是有一点,想起过她。
还是说,只是在等着萧家复命,取回了陨笛中的遗诏。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敢知道,这些真相。
她只知道,林子道中,二十六具血尸,笑容都还没有僵硬。
……
见辛夷长久没回答,萧家将士有些不耐烦,刀剑出鞘,毫无迟疑地展现出了杀机:“太傅大人,不要不识好歹。皇家选嗣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何必为了这些虚名,赔上自己性命。”
“没有关系”辛夷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大道理我不懂,但我却知,君子一诺千金。皇上跪在我面前,将这东西托付给我,我便许下诺言,赌我命和信仰,把遗诏交给天命的王。”
我曾许诺,信仰和命,为这国,燃我荧惑之光,为天下后世太平,付我米粒之辉。
君子一诺千金。
我非君子,然一诺,千金。
为我问心无愧,为我头顶苍天无悔,为我一腔女儿热血,爱这土地眼含热泪。
辛夷眼眸愈发明亮,泥和血混杂,根本认不出五官的眉眼,忽的迸发无比璀璨的精光,利若剑之影,净若天之澄。
“听好了,你们,和你们背后的那个人,都听好了。”辛夷默默往后,站在了悬崖边上,如临风盛开的紫玉兰,漫天荼蘼。
“这是我的天命,是我辛夷的一诺!哪怕是他,也无法改变,我此心信念!我不需要他的怜悯,也不需要他的仁慈,更不需要跪拜他,山呼千岁!我承天子之命,为家国选出真王,为选王之选!无论刀剑在侧,还是王选舞弊,我都将不负,选王之名!不负,我辛家二十六条性命,最后之托!”
一字一句,震地有声。
我乃太平之夷,我乃临风紫玉兰,我乃王选之上,选王之选。
无关乎枕边人是谁,无关乎君臣尊卑,我誓将不负,家国之任,天子之托,还有辛家二十六条性命的遗愿。
……
六姑娘,选出一个好皇帝啊。
我们,送你一程。
……
辛夷笑了,笑得哀凉,笑得释然,笑得眉眼静然,心底空无一物,明月上升。
若是他在这儿,听到番话会怎么想呢,会震惊他从来不认识这个辛夷,会讶异自己的棋子居然成了弈他之人,还是会失望愤懑,都逼到死路的选王还不肯选他为王。
他还会以前那样,唤她卿卿么,还会像她认识的那个公子,对她眉眼温软如同余生么。
她居然到了这一刻,脑海里都还是他。
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和他,中间隔了二十六条人命,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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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历史
萧铖明被众将士们护住,毫发无损,有些悲悯地叹了口气:“堂堂北飞鱼落到这个下场,可怜。罢了,给大人你一刀痛快,算是我萧家最后的仁慈罢。”
旋即,萧铖明使了个眼色,便有个将士上前,举起了手中的刀。
寒光铺天盖地而来,杀机准瞬及至,如踩死一只蚂蚁。
然而兀地,一声金铁碰撞的锐响,下一刻掉在地上的,不是辛歧的脑袋,而是那名举刀将士的脑袋。
阴风至,英雄来。场中出现了一名男子,着黑衣,执匕首,俨然也是名夜枭。
可他没有蒙面,露出自己本来,很是平凡的面容。
此刻那面容将辛歧护在身后,对萧家所有人,毫无掩饰地露出了嗜血的杀意。
“你是……”辛歧略微迟疑,面容似乎见过,但不太熟。
“又是夜枭……等等,好手你是谁”萧铖明心里一个激灵,下令众人戒严。
那夜枭似乎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嘲讽地一挑眉,看着萧家将士,匕首等待着饮血——
“前南绣春,影八。”
辛歧心里一动。原来来者是不久前效忠辛夷的影卫,以前跟卢家的,后来回归中原,曾在锦衣卫里,当过一段时间南绣春。
“前,南绣春”萧铖明玩味着这几个字,轻蔑地耸耸肩,“现任的北飞鱼都快油尽灯枯了。怎么,一个前任的南绣春,还来送死”
“此乃我萧家事。你,不必妄送性命。”辛歧也低低劝道,伸手要拉影八。
然而后者避过辛歧的劝阻,亮出那柄普通的匕首,一步步向萧家走去,每一步踏出黄泉哭,每一步引来厉鬼随。
就算是前任,那也是曾经暗夜封王的人。
南绣春的戾气没有丝毫暗淡,正从他身上一寸寸攀升,达到骇人的巅峰,将场中所有萧家人锁定。
萧铖明不舒服地握紧了手中剑:“就算是南绣春,区区一己之力,也敢和我兰陵萧作对……”
“兰陵萧”影八忽的一声轻笑,打断了萧铖明,那笑声噙着嘲讽,和一股微凉的傲气,他继续向萧家逼近,一笑一叹。
“世人如今只道魏三家,怕是忘了当年五姓七望的荣光了罢。得五姓追随,可天下易主,得一姓效忠,可封王拜相,连这句街头巷尾的童谣,也没多少人记得了吧。”
“沧海桑田,说得那般了不得,却也不过是三年的事,这人间就换了一遭了。权力的棋局上来来去去,你方唱罢我登场,车轱辘似的换,烟云似的散。”
“世人只识眼前的掌权者,只谄媚胜出者,输的人老去的人被时光掩埋的人,迅速地就会被遗忘罢,忘得渣子也不剩,就像从未出现过。”
“是了,你们忘得太快了。一页翻过,青史作了黄,黄沙下的枯骨未僵,你们就开始歌舞升平,跪在新王的脚下恭祝千岁,全都是健忘的。”
影八的笑带了缥缈劲儿,恍若从时光尽头赶来,携来不过是几年前的历史,却听来,放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世人眼光短浅,只识今朝君,前尘昨梦,哭的人泪还未干,就已经忘了当年骨冢。
赢的人被铭记,输的人被遗忘,沧海桑田不过是一瞬间,全都似一场南柯梦。
……
黄粱熟,醒来时,换了人间。
故人非昨,归来时,无人识。
……
萧家人有片刻怔悚。无关乎立场,他们也感到了一股刻骨的哀凉,关于时光,关于遗忘,关于白驹过隙如一梦。
他们莫不是下一个卢。
输者,被遗忘,功过,被掩埋,一阵黄沙过,当年英雄无人忆,只在稚子笑谈中。
萧铖明眸底癫狂的执念,如火般燃烧,尖声大喝:“所以我萧家拼了一切,要一个名!流芳百世,青史不朽的名!要后人无可遗忘,我兰陵萧的历史。哪怕要赌上一个大注,我萧铖明也赴死如饴!”
要的,只是名。
第五百九十一章 被救
旋即,剩下的萧家人没有任何迟疑,剑全部横在了脖子上。
最后只听得萧铖明一声大笑“我王,预祝您,君临天下”,十几柄刀剑几乎同时划动,鲜血飞溅,尽数倒了下去。
死寂。林子里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死人了。
这场秘密的屠杀,刽子手和猎物,同归于尽。
……
鲜血淌,罪恶钟,无人道,功过评,青草十里埋枯骨,是非成败都作空。
……
天和十三年,八月。
有猎户在秦岭一条林间道上,发现了上百具尸体,吓得立马报了官。
当地县城仵作辨认出是兰陵萧,还有风头正劲的太傅辛氏一族,知事关重大,也不敢拿主意,快马加鞭向大明宫上报。
据说,在上书房批折子的二圣收到八百里加急,只看了一眼,然后所有宫女太监臣子,第一次见二圣脸白的像鬼似的。
然后什么钧旨也没下,二圣一言不发,同时命人取来马,上马就往秦岭狂奔,中途半口水也没喝,鞭子打死了两匹马,赶到出事的林子,又亲自一具具去翻那些尸体,似乎在确认什么。
连着好几个时辰,日光晒得大汗淋漓,血污浸脏了尊贵的缃色王袍,也只是唇紧抿,脸色发青,中了魔怔似的只低低呢喃一句——
“不是……不是她……这个不是……”
稍后赶来的县官重臣御林军锦衣卫,刷刷地跪了半山坡,却没人敢上去劝一句,有不怕死的说了句“王不必躬亲,让微臣来”,话没说完,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三个时辰后,几乎辨不出人样的二圣又循着血迹,往悬崖去寻,吓得府军御林军锦衣卫出动了八百人护驾,声势震动了半爿山。
然而一路下到谷底,只见得被血染红的山溪,零星的尸体,有萧家兵将,看死样似是失足摔得,有以前的猎户路人,看死样似是被大虫啃的,总之地势险峻,青苔虬根,稍有不慎便能掉崖丧命,谷底密林幽深,大虫毒蛇,不丧命的也能丧在它们口。
没见到任何活人。
也不可能有任何人活下来。
二圣沿着谷底寻了三日,没合眼,没吃喝,只能说一句话“不是……不是这具……”,然后双双被御辇抬回去的,到了后宫召太医时,已经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
然而待二圣醒来,联名下的钧旨让整个天下都惊了——
寻太傅辛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得者,赏任何圣王能允之物。
赏任何能允之物。
这个赏赐立马引动了天下长达一年的,全民疯狂地寻人热潮,辛夷的画像被贴满全国城墙,那时大街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姑娘是不是叫辛夷
寻人是寻了,接下来是审判。
当二圣提着剑,亲自杀到兰陵萧,却意识到那日林子中所有萧家人,有些明显是自刎的,而兰陵萧早就改萧为肖,断绝关系,隐入了山林市间。
和惨案有联系的萧家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也就是说,萧家早就预谋了整件事,也预计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以挥刀断臂的决绝,拼上信仰为死士,自己终结了一切。
怒火根本找不着人撒,仇恨打在了棉花里。二圣第一次感到了挫败,这不是屠戮,而是同归于尽。
随后,二圣闭朝,将自己锁在王府里,门外跪请上朝的官吏跪了一整条街,第十日,两个人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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