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唤不回,故人归。
李景霄荒忽地朝那个方向伸出手,仿佛想在这十方的天空中,抓住一点东西,最后的一点东西。
然而,一阵风来,他只抓到了一缕青丝。
细细的一痕,俨然是一缕青丝中散开的一丝,上面依稀凝着的佳人胭脂,是他熟悉的香味。
割发,断情。
她最后的最后,只送给了他这个东西。
然后车马去,芳尘远,再无回头。
李景霄静静地看着那痕青丝,空洞的眸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虚无,都是虚无,南柯醒后黄粱米未熟的虚无。
“王爷,可要属下命人追上去太傅大人车马都旧,脚力很慢,天枢台快马加鞭,半刻就追上了。”薛公的声音传来,他跪在地上,额头几乎碰到了地。
敬畏,比前时愈百倍的敬畏。
眼前一袭缃色衫子的,不再是那个“公子”,而是“摄政越王”。
“……本王终于知道,她那晚见老三干什么了……她同老三告别,却连本王见都没见,甚至连说一声都没有……你说,她对本王有半分留恋么……没有,半分都没有……追上去不过是自讨没趣,不如……”李景霄顿了顿,苍白地一笑。
“……不如,本王成全你……”
这一句呢喃,仿佛从烂掉的肺腑里挤出来的呓语,幽幽地散在了风儿里。
李景霄忽的低低笑起来,瘆人的笑,泅着一股寒气儿,像是讥讽,像是自嘲,像是无奈。
更像是局散后,彻骨的凉。
……
棋公子已经死了,我只能以摄政越王的身份,最后予你一份“懂得”。
我懂,所以成全你。
珍重。
……
薛公被那笑声弄得不知所措,不知该劝什么,听得李景霄依稀道:“……退下,都退下……影卫也全部退下……”
薛公一惊,下意识地拜首:“王爷不可!
第五百八十二章 异变
天和十三年,七月底。长安鲜花,烈火烹油。
大朝分封奠定了新的九州格局,五姓七望只剩下了魏三家,皇帝李赫在麟德殿垂下了黄绡帘子,议政晋王,摄政越王,二圣并尊,全权掌摄大小国事。
棋局洗盘,终局开始。
就在这样的纷纭变幻中,进入了八月。
天儿越来越热了。白灿灿的日光宛如河水,将整个长安城笼得密不透风,呼吸一口肺里都起了火似的。
奏折却一叠叠往上书房送。据说上书房置了左右两张黄锦玉案,议政晋王和摄政越王一边一个,商讨国事,兄慈弟孝,场面也很是和谐,却苦了值宿的三省六部。
李赫不太理朝政,大事都由五姓七望裁决。然而五姓只剩下了个魏三家,还全部对二圣效忠,从修缮大明宫一块砖到西北旱灾拨款繁杂国事,就全部堆到了上书房两张玉案上。
好在二圣也极其勤政,从天不亮到繁星天,脚都不会踏出大明宫,所提裁议也很是周正,门下省往往审一遍就过了,连赞二圣贤明。
上贤政,下抚恤。所以天下快速地恢复了安定,长安也快速地恢复了繁华,乐坊丝竹入云,牡丹姹紫嫣红。
然而百姓唯一不解的,是局势已定,理应纳妃,但所有上奏选秀的折子,都被二圣心有灵犀般地压了下来,哪怕是魏三家,也半个女儿都没送进宫。
这厢长安复长安,那厢关中南下的官道上,一行迁移的车马队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几匹马,几两马车,几两骡子挑,在寒简和半旧之间,丝毫没引人注意。
这行人俨然一家老小,对长安风云充耳不闻,倒顾着早一天离开,越远越好,所以虽然脚程不快,但日夜兼程,半月已经出了关,来到了秦岭一带。
巉岩石上候肩舁,因想前贤似坦途。商於郡僻何人到,秦岭峰高我仆痡(注1)。
巍峨秦岭,密林幽深,山路崎岖,人际罕至,间或的猎户或走镖的,无不是低头匆匆赶路,嬉笑声都罕闻。
撩起车帘子,看着车外林子,辛夷也不禁蹙了蹙眉,向前呼道:“爹,我们走快点。这林子太深,天黑了若到不了下个驿站,事儿就麻烦了。”
队伍前面传来辛歧声音:“六丫头说得不错。大家都别耽搁,利索些。出了林子再好好歇息。”
连一路看热闹的辛芷也难得郑重了颜色,想着那些听的说书,生怕有个吊睛白额大虫跑出来。
唯一的例外是辛桦,辛夷年仅七岁的八弟。
辛桦年纪小,很少出远门,如今看着林深涧幽,只顾兴奋,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拍手道:“六姐姐,七姐姐,你们看那只大鸟儿!呼呼!”
辛夷连忙拉住他,余光瞥出去,似乎林子边上有深壑,看不清有多深,壑里估计有河,大鸟儿便是从壑地扑棱上来,惊动了满林子山雀儿。
“八弟听话!林子里不许你闹!小心大虫出来咬你!”辛芷也意外地帮腔了几句,伸手来拉住辛桦。
辛夷却觉得手中一松,辛桦的衣角就溜了出去,旋即,那小男孩儿一溜烟跳下车,没了影。
辛夷秀目含怒,瞪向辛芷,后者还没发现,贼兮兮捂着嘴,向辛桦低低吼道:“快去,我帮你断后!瞧着稀奇了回来给我说……疼!”
辛芷后半句湮没在惊呼里。
辛夷揪了她耳朵,哭笑不得:“还以为你帮我呢!结果是倒打一丁耙,趁机放人走的!你就念着看热闹,阿桦出了什么事,有你好看!”
辛夷气得丢开辛芷,让辛歧停了车,正要下车寻辛桦,却陡然脚步一滞。
异样。
她人活两世辗转棋局后的直觉,已经无比敏锐,有时五识都还没感觉到,直觉就告诉了她:不对劲。
辛夷头皮顿时一阵麻。
她很少有这种极其明显而笃定的直觉了。
几乎是同时
第五百八十四章 死战
捕捉到辛夷的动作,萧铖明自信地点点头:“看来这个玉笛还在你身上。无用之话就不说了,你我都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下官之前猜测有误,大朝分封上,晋王并未出示遗诏,所以,遗诏应该还在玉笛里,在你身上。对也不对”
辛夷微微眯了眼,眸底寒光迸射:“你怎么知道是遗诏你又到底想干什么”
萧铖明似乎听到了个最大的笑话,笑了:“历经两朝更迭的兰陵萧,比你更清楚,陨玉之笛能拿来怎么用。便是大魏任何一家世家,都不会比我们再清楚了。所以,就算你没有给晋王爷,交出来,把玉笛交给我兰陵萧,下官未尝不能放辛家一条出路。”
辛夷也宛如听到个最大的笑话,笑了:“然后,把玉笛交给摄政越王,保他登临为帝么”
萧铖明耸耸肩,开始擦拭剑上的血,杀机又一寸寸雪亮起来:“不错。我萧家效忠摄政越王,自然要尽忠尽力。这些明面上不光彩的龌龊手段,自然就要由我等代劳。不过,只要能见我王临帝,虽战死犹荣。所以,别犹豫了,太傅大人,玉笛,换你辛家生路。”
最后一句话炸得辛夷有片刻犹豫。
她回望浑身沾满鲜血的辛家众人,还有两鬓已经斑白的辛歧,心下第一次没了主意。
她不敢,不忍,不愿,因为一己天命,赌上所有人。
然而,正当她的手要伸向腰际,一阵阵慈和的笑声从她身后响起——
“原来六姑娘还是个传遗诏的。能够侍奉(生在)这样的府家,我们脸上也有光呐!就算以后去了地下,也能跟前人们夸耀两句!”
辛夷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是她的叔叔婶婶们,是追随她辛家的奴仆们。
此刻都对她笑着,笑得亲和,宛如什么也还没发生,还在辛府黑瓦廊檐下,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人,向她笑。
我们六姑娘,是能成大事的。
曾经侍奉老太太的丫鬟蕉叶,不过双十出头的她,此刻也笑着,像个姐姐样的笑着:“六姑娘,皇帝把遗诏托付给一位百姓,这是这么光荣的事!婢子就算死了,也心里高兴!拿好了!”
而总在府里兴风作浪的姨娘孙玉铃,则不停看向某辆马车,车里有辛芷,最终似乎横了心,甩了甩桃红的帕子,也笑了。
“六姑娘,别便宜这些贼子!奴家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却能够守护一位传遗诏的人,奴家脸上光光儿的!只求六姑娘照顾好我家阿芷,奴家就送你一程!”
而几乎是同时,所有剩下的辛家族人,辛氏奴仆,不管曾经风里雨里,都对辛夷露出了最温柔的笑意。
“六姑娘,咱们的命不值钱,天下百姓千万家。选出一位好皇帝,一位明君,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都能睡好觉吃上肉,一家人长命百岁!我们不懂大道理,但若想想这样,死也不赖的!”
“你们疯了!这狗屁选皇帝,那是他皇家的事,我为什么要拿你们去换,为什么要担在我辛家身上!不,我不许,我要你们都活着!换,萧铖明,我换!”
所有人笑着,辛夷却笑不出来,只顾惊恐地尖叫,企图阻止这些人,这些甚至没念过什么书的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决绝和坚毅。
是,决绝和坚毅。
此刻的他们,比朝堂上的官吏,比书塾里的夫子,比棋榜上的大贤,都还绽放出了绚烂百倍的光芒。
燃我荧惑之光,照亮这乱世风雨如晦。
眼看着辛夷就要拿出玉笛,却感到身后一阵阵脚步,旋即一双双手按在了自己的手上,抬眸,是始终不变的一张张笑脸。
旋即,一道道大力,将她带离了萧铖明身前。
而取代她的,是挡在萧铖明剑前的,和她有血缘的叔叔婶婶,和她没血缘的丫鬟小厮。
就算从来没距离这刀剑阵这么近,从来没面对过这来自世家的杀机,有些人腿打着颤,有些人脸如土灰,有些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然而没有一人退缩,反而俱俱回过头,像告别那样,对辛夷挥挥手,对她笑——
“六姑娘,选出一位好皇帝啊!”
……
请你,选出一位明君,为国,为这片土地,为头顶苍天问心无悔。
我们,送你一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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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逃命
衬着萧家人布置的空儿,辛歧冲着傻掉的辛家诸人,撕心裂肺地大喊:“跑!全部跑!顺着那条山壑,给我没命地跑!!不要回头!!!”
辛家诸人反应过来,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辛歧,但常识让他们选择相信北飞鱼。
所以在最后一个头字落下时,所有人都沿着河沟,疯了般地跑起来,马和骡子早就被杀了,如今他们能活命的,就靠一双腿了。
然而到了此步,所有人还不约而同地,让辛夷跑在最前面:“六姑娘,你往最前跑!你最前!快,最前面!”
跑在最前面,也就是离萧家战场最远,中间隔了的,是其他辛家人,生死难测。
“不,不,你们在最前面!我断后!快去!”辛夷下意识地就要拒绝,断后的人无疑是离杀场最近的,也就离地狱最近。
然而,一个声音响起,清脆的,温柔的,坚毅的,是蕉叶,去年才满廿二。
“奴婢断后罢。奴婢爹娘早就没了,得辛府收留,侍奉老太太数载。如今,该下去还恩了,继续伺候老太太。奴婢没什么牵挂,也没近亲,没手足,没儿女,奴婢断后最好。”
所有人都愣了。这样一个弱质女子,仅仅是辛府一个丫鬟,在最后站了出来。
在她二十二岁的韶华里,选择离地狱一步之遥。
“都还愣着干什么!跑啊!能跑多远是多远!”辛歧见诸人杵着,急了,死死架住匕首,大喝道。
辛家人反应过来。各自抹了把眼眶,用侍奉姑娘的礼节,向蕉叶行了一礼,就半强迫半劝地把辛夷推到最前面,开始逃命。
辛夷最后深深地看了辛歧一眼,她没有办法阻拦什么,这么多族人,没了辛歧,她是主心骨,她没有多余的心去担忧辛歧。
所有人为她挡下了杀机,所以她一定要活下来。
……
然后,如他们所愿,选出一位好皇帝。
……
于是辛夷抹了把眼角,也迅速地将辛芷从车里扯出来,拽着已经快哭晕的她,在队伍的最前面,疯了般地撒开腿狂奔。
密林里,山地动,脚步声声催,一步隔生死。
……
而在这边,杀场中心,萧铖明看着诸人跑远,也没令人去追,反而全身心都盯紧了辛歧,似笑非笑:“下官见过北飞鱼。”
“死到临到还贫嘴”辛歧一声冷笑,看到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他才松了口气,旋即再无掩饰,毫不留底地迸发出骨子里所有杀机。
榨干每一丝,属于夜枭之王的,逆者杀无赦。
献祭每一寸,属于北飞鱼的,鬼神审判之匕。
感到辛歧的气势达到巅峰,萧铖明丝毫不惧,只是古怪地笑笑:“下官不得不承认,北飞鱼很强。但是,一人难敌十手,下官带来的是整个军队,活生生也能把您累死。”
萧铖明说的是事实。
北飞鱼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而萧家,拥有整对府军。
如同当年那着绿衣化为蝶的女子,累,也能累死。
然而,辛歧的杀机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泠泠一笑,眸底一划而过的温柔:“你们萧家为了一个名,我辛歧,只为了我的亲人,每个人都好好的。最后不是为帝命而死,而是为了我的亲人们而死,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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