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辛夷左右瞧了片刻,左手抄起廊下预备点灯的曲柄火杖,用打火石点着了,持着向满院孔明灯走去。
萧家的小厮急得便要上前阻止,没想到声儿还没出,便被江离一个眼神唤来的影卫“劫”到了僻静处。
“对不住的是我辛夷。是我辛夷太傻,傻到分不清真假。或许辜负了公子真心,连累公子神伤,真真罪孽一件。”
辛夷若笑若叹地低低呢喃,举起酒壶连酒盅也不用,就灌了两口酒,甫弯下腰去点亮了盏孔明灯,或许是醉酒,她的手晃了半天,才颤颤地把烛火点亮。
月夜悄寂,孔明灯亮,如同一点清辉里的萤火,点亮了江离眸底燃烧的夜色。
那女子穿行在孔明灯间,右手执酒,左手执火杖,因为已着醉意,所以步伐跌跌撞撞,倩影娇无力,四周孔明灯陆续被点亮,恍若簇拥她在云间的银汉。
江离眸色沉了沉。他也走向庭中,亦顺手抄了抄了把曲柄火杖,一盏盏点亮孔明灯。
他跟在辛夷身后,保持着三步距离,脚步被火光逐渐照得亮堂。
“不是你傻。是我傻。未曾入情局,一入便是错。再是有理由的,在你那里也都成了罪。”江离哑着嗓子低吟,弯下腰点亮了盏孔明灯。
数十盏孔明灯依次点亮,陆续升入上空,似千里银汉垂地,星子璀璨,映得上方夜幕都华彩流萤,映得那院中两抹人影咫尺天涯。
“罪踏进这盘棋局的人,谁的手是干净的。我不是,公子更不是了。你我这样的人,谈情义二字,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辛夷无力地咧咧嘴,嫣红的醉意却化为了她眸底的凉薄。
她点燃了一盏孔明灯,在灯盏升起到面前时,她兀地伸出手,截住了那灯盏,额头抵在热乎乎的灯壁上,把语调压得低了又低。
“就算开始知道是错,还是不可抑制的沉沦。从前想告诉你,一直努力地鼓励自己告诉你,我陷进去的不只心,还有一生。”
这话说得太过低微,江离并没有听清,只见得辛夷又松开了灯盏,目送灯盏悠悠升入夜空,点亮一爿星火。
“却只是从前了。”
辛夷痴痴地看着灯盏升空,她身后的江离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心跳都慢了半拍。
孔明灯飞走,了断人间羁。情义从此散,葬入夜空。一盏盏,一缕缕,尽皆逝。
辛夷又灌了自己口酒,她已经醉到眼前都看不清了,然而只有这灼热的酒意,才能消减她心尖的刺痛半分,才能有勇气面对他,把曾经不敢说的话一点点说尽。
酒醉,人更醉,心醉如殇。辛夷又摇晃着点燃另一盏孔明灯,在灯盏升到她面前时,双手截住,再次抵额呓语。
“想和你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干,就呆在一起就好。或者和你在长安的街道上走走,和你一起看十五的花灯,和你一起去曲江池踏青,和你一起分一块糕饼吃,想和你一起油盐酱醋,年年岁岁。”
辛夷松手,孔明灯升入空,夜色葬烛火,斩断情一缕,顷刻就在无边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离一时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点孔明灯,步伐有些不稳,晃得灯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辛夷又一次点烛,截灯,低语“人人道情局难解,若这么个厉害,可否跳出天下棋外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千叟
“辛六姑娘,在下江离……我们重新开始……别想着逃离我,你今生都逃不开我……我们重新开始,我不会再输了……”
江离忽的后退一步,对着辛夷俯身揖手,一个普通的行礼,是民间男女初见的礼节。最新章节阅读
辛夷痴痴地笑笑,唇角喷出股酒香,忽的就栽了下去,惊得江离连忙冲上去,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软玉温香,天涯咫尺,激得江离眸底夜色不稳,然而女子已经醉过去,顷刻间就睡得死死的,甚至安心地响起了轻鼾声。
“钟昧。拿醒酒药来。再让影十九把她送回辛府。影十九是女子,不会传出闲话来。”江离转头低声吩咐,暗中的钟昧立马应了离去,扬起原地清风一阵。
庭院中安静下来。只有数十盏灯火升入上空,映得长安城璀璨,清辉流光。
“卿卿。当时捂住你耳朵,在你耳畔说的话是——”江离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子的容颜,眸底的心痛和哀凉交织成无声的夜色。
“棋公子从不输棋。你等着,本公子会来赢了你。”
秋气满堂孤烛冷,细竹吟风似雨微。又是一关情劫起,草木姻缘誓三生。
后花苑枝影横斜,热闹的前府却是隐隐传来了喧闹声。有太监突然闯入,尖细着声音嚎“圣旨到——裴延接旨——”
片刻后,前府笙箫骤停,喧哗愈是躁动了。
听得王俭得意的恭喜声“裴大人,全族官晋一品,大人更是升官一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夹杂着裴延讨好地谦辞“大人抬爱,延不敢当”。
四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虽然都刻意压低,但因人数众多,汇合成窸窸窣窣的暗流,让文武百官出席宾客都听了明白。
“这……在萧家庆祝宗族升迁之喜的宴席上,晋封裴家的圣旨就到了……这不是故意找茬嘛……”
“可不是。裴家故意做给萧家看的……萧家全族晋升,如今又多了个裴家,二虎相争有得看了。”
“要我说,裴家无功无过,就来了个全族晋升,听说是王俭请的皇命……裴家不过是王家的走狗,王家牵着绳索,裴家哮给萧家颜色看哩。”
暗流涌动,人心叵测。安宁的秋夜在喧哗躁动,夜空中一轮明月冰浸到骇人,将整个长安城都笼在了层冰霜里。
天和十一年,秋意萧瑟。
萧家的庆贺大宴来的风光无比,收场却是尴尬惨淡。只因中途砸来的一道圣旨,为裴家全族晋封,裴延官升一品,打得萧家脸面啪啪响。
萧家大宴后的第二日。裴家同样也来了个全城贺宴,其风光奢华处,比萧家过百倍而不及,据说王俭带领裴延,将出席的萧铖明挡在了府门口,直言“五姓七望,世代贵胄。可不是落魄的前朝遗族可比的”。
这明显不过的挑衅,让天下再蠢笨的人都瞧出了,皇帝有意让萧家补位五姓,引起了王家的不满。王家遂扶持姻亲裴家,以裴为靶,借刀杀人,公然与萧家怼上了。
五姓七望,去了卢氏,补了萧家,又来裴氏。不曾停的是长安城的秋风,不曾安的是天下棋的博弈。
大明宫始终高坐钓鱼台,对裴萧纷争不管不问。反倒是突然又砸下几道圣旨,搅得九州的风云暗流又躁动了几分。
圣旨曰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第二子景霈可封赵王,第三子景霆可封晋王,第四子景霄可封越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王妃
如今又是重阳千叟宴,众目睽睽之下,辛夷只能低调了又低调。无功无过地挨过这宫宴,哪怕是在角落里干坐着吹冷风,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好诗,好诗。不愧是裴家大小姐,随口一诹都有魏晋遗风……”宫女的赞叹声不大不小地从身后传来。
辛夷指尖的蜜饯海棠一愣,搭了半个眼皮看向场中。这才发现是众人在赋诗。
皇帝拟了题目和韵,各家小姐,文人墨客,但凡得了诗意的都可上前赋诗,然后择优赏赐茱萸酒。
宫宴欢饮,赋诗助兴。本就是宫中雅趣,没有人真的在意那个赏,不过是趁机显摆点才气,来个一夜扬名天下。
而此刻轮到的是名女子。她竟是配舞为诗,一边笙箫奏《绿腰》,罗裙如水倩影曼飞燕,一边朱唇吟平仄,字字珠玑声似碧珠溅。红裙如霞,风骚雅兴,光是这副做派就美得像画中似的。
“炎节在重九,物华新雨余。清秋黄叶下,菊散金潭初。万实行就稔,百工欣所如。欢心畅遐迩,殊俗同车书。至化自敦睦,佳辰宜宴胥。锵锵间丝生,济济罗簪裾。此乐匪足耽,此诚期永孚。”
最后一个字落下,女子双手合一绽莲花,一个袅袅佚坐于台上,石榴裙若霞光铺散开来,笙箫犹在梁间回荡,瞧得百官仕子都不由啧啧暗赞。
皇帝李赫朗声大笑,拊掌道“舞妙,诗绝,人更美。这舞姿技艺超凡脱俗,赋的诗也是诗意芬芳。裴家养了个好女儿!”
诸官立马上前恭贺作揖。裴延喜得红光满面,得意道“妍真琴棋书画,具有造诣非凡。连我萧家老太爷都说此女是天仙儿下凡,以后得回到天上去的。人间没人敢娶的。”
李赫似乎心情很好,一边连声让太监为裴妍真赐酒,一边对裴延笑道“这就是令爱身为大家闺秀,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却至今未曾婚配的原因么有趣,有趣……”
“皇上!”李赫话头还没完,就被突然站出来的王俭毫不客气的截了去,“裴家大女既然是天仙儿下凡,配的就不应是凡夫俗子。若随便拉个状元郎世袭公的,还是小瞧了这脱俗仙气儿。皇上既然是真龙下凡,又得佳节之喜,不如就御口金开,为裴家大女指门亲如何”
王俭当着列位臣公,抢皇帝话头。虽然极不合礼数,但也没谁敢非议半个字。连皇帝要让萧家补位五姓,都被王家以扶持裴家给怼了回去,没谁敢拿自己往刀尖上撞。
皇帝李赫倒是不怒不愠的样子,反而讨好地对王俭笑呵呵道“爱卿言之有理。不如就从五姓七望嫡系子弟……”
“便是赵王殿下如何”王俭再一次抢了话头,根本不意让李赫的意思顺着他自己的走,“赵王殿下龙子贵胄,嫡出尊贵,素来又温良恭俭,臣民间都赞誉颇多。殿下也都二十好几了,就算再是专注于进学,于情于理,也该议门亲事了。”
诸人一愣。含元殿陷入了片刻凝滞。
赵王,便是新封的二皇子李景霈。身份,才学,品性,年龄,按道理说条条都是天作之合。
然而诸人瞧见的不仅是“赵王妃”,而是日后的“母仪天下”。毕竟李景霈是王皇后所出,王家全力扶持他继位大统,这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谁占了“王妃之位”,便是日后“外戚之族,殊耀煊赫”。
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再是顶着王家猖狂的刀尖,其他各家也是坐不住了。比如同是五姓七望的郑家。
“王
第一百九十五章 挑刺
“无趣。”辛夷收回目光,扔了颗蜜饯海棠入口中,腻得她喉咙都凝了层糖,丝毫没注意暗地里的杀机已经瞄准她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呐。”王俭朗声大笑,毫不在意所谓的御前庄谨,“妍真丫头嫁过去后切记晨昏定省,敬奉公婆,宽以睦下,勤俭持家,早日生两个大胖小子,为帝家开枝散叶……”
王俭如个普通的长辈,和睦地字字嘱咐裴妍真,羞得后者满脸通红,下颌都快黏到了胸前,连声嗔怪“姑父莫再拿妍真玩笑了”。
“这怎么叫玩笑呐。”王俭佯怒地挑挑眉,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某个角落,“女子出嫁便守夫纲。可不要因为自己顶着些尊贵的虚名,就轻慢了仪态,让旁人看了笑话。”
这话前半句还中规中矩,可后半句却有些名堂。“顶着尊贵的虚名,就轻慢了仪态”,明着是说裴妍真,却像是指向了旁人。
诸人各个都是精明剔透的人,逐渐都听出了古怪,老鼠般的眼珠在场中转来转去,寻找着王俭暗指的刺头,好早早和其撇清关系。
在三纲五常里泡着长大的裴妍真,早已吓得脸色一白,连忙敛裙跪下“妍真定记得姑父教诲。绝不因顶着尊贵的名号,就轻慢了祖宗之法。”
“这就对了。”王俭状似和蔼地扶裴妍真起来,一边转头往场中扫了眼,目光凛凛地瞧得对视的人都连忙缩回脖子,“祖宗之法,纲常大义,尤其是女子闺中训诫,更是大于天,重于命,万不可逾越轻慢。纵使顶着尊贵好听的名号,也当以身作则,为诸闺表率,才是不负皇恩期许。”
王俭忽的住了话头,带着不经心的笑意看向某个角落,提高了音量“您说是不是,怀安郡君。”
辛夷一愣。指尖的蜜饯海棠硌在唇边。
王俭宛如和晚辈闲聊,笑意很祥和,却毫不掩饰眸底虎狼般的寒气。
含元殿诸人怔了怔,顺着王俭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谁是“暗指的刺头”不是旁人,正是风光正盛的怀安郡君。
辛夷深深倒吸口气。然后放下蜜饯,起身,移步,走到场子中间,直面王俭和帝王百官,脸色已经恢复了和年龄不相符的平静。
女子故意把步伐放得很慢,步步走得闲庭赏月,云淡风轻,丝毫没因是王俭“点名”就多了惶恐和急切。这番仪态令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暗自啧啧,这“刺头”果然是王家瞄中的“刺头”,自带了股不凡的。
“怀安郡君给皇上请安。”辛夷先向高台上的李赫行了跪拜大礼,再转身向王俭一福,“给大司空请安。先恭贺大司空嫁侄之喜。不知大司空有何见解与小女子讨教小女子若有知,绝不吝言,只望各位大人贵客见谅小女子的浅陋。”
辛夷又向数百文武百官盈盈一福。位份低的或官阶低的都纷纷还礼,地位尊的彼时还装眼瞎,此刻也都淡淡点了点头。
谁都瞧得出。这场好戏不会善了。但更让人吃惊的是,这新晋郡君也不是好惹的。
出场仪态就赢了满堂彩。加之一番话滴水不漏,先礼帝王再礼臣子,先贺婚喜再提争议,连王俭“找刺”地被她说成是“讨教”,风范严丝合缝,作态不卑不亢。
王俭有微微的一愣。但只是瞬间,历经数朝的老脸皮,已迅速换上了大义凛然的样子“怀安郡君,汝可知罪”
辛夷眉梢上扬,语调依旧平静“敢问大司空,小女子何罪之有若是犯了大魏的罪,小女子绝不敢辩解,但若犯了王家的罪,小女子难免会多嘴几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危机
王俭不仅鸡蛋里挑骨头,故意和她作对,还搬出三纲五常,祖宗规矩,挑出了最大最难啃的硬骨头。
这骨头挑得有些过于严苛,近乎无理取闹。然而真比着纲常条条瞧下来,偏偏还挑得半分错都没有。
辛夷暗暗咽下股火气,语调却温驯到了极致“是臣女疏忽,违逆祖制。臣女斗胆请大司空容禀,衣衫素净的缘由。”
王俭眉梢一挑,冷笑着摆摆手“尽管言来。本司空以祖宗规矩为天,以大魏纲常为地,若你所陈缘由有半分不妥,就怪不得本司空公事公办了。”
辛夷细细掩下眸底的寒光,润了润嘴唇,温声细语“臣女感念皇上隆恩,却时时不敢忘出身寒微,就算位得四品,也难与其他外命妇相较。臣女自知本分,故衣衫素净……”
“好一个自知本分。”王俭兀地又打断了辛夷话头,一声冷笑放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瘆得人心慌。
辛夷忽的头皮一麻。一股危机感顿时铺天盖地的笼下,瞬间就罩得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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