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她别无选择。要么落子,成为对弈者,要么不落,成为棋子。而她这一世,发了毒誓再不做棋子。
哪怕对方是小哥哥,她也只能踏过他,然后向前走。
半晌寂静,直到夜半青石路上的凉意渗遍了辛夷全身,辛栢才起身,整理好食盒,露出了毫无异样的温柔笑意。
“回房罢。小心晚了被发现,又要被爹爹训了。”
辛栢揉了揉辛夷的脑门顶,就转身离去,清癯的背影消融在月光深处,再没有回头一次。
辛夷沉默,转身,回房,手刚一触到门栓,心里坚持了整晚的某处,毫无征兆的全部崩塌。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她似乎是在哭,却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动静。
良久,她才起身,小脸被月色笼了层清冷,却没有一滴泪水。
翌日。辰时。天刚亮,慈兰堂就准时热闹起来了。
各房媳妇儿姑娘依次来给老太太辛周氏请安。数十号人坐了满满一屋子,却不见辛夷的身影。
“六丫头呢”辛周氏微微蹙眉。日行请安,是孝悌大义。六姑娘辛夷虽然行为古怪,但礼节向来没大过错。
“回老太太的话,我家姑娘染了风寒,怕冲撞老太太和老爷,所以今日未来请安了。”绿蝶站出来,细声细气的禀道。
辛菱噗嗤一笑,瘪嘴道:“六妹妹果然是奇人。这大热天的,还能感染风寒。”
眼看着辛周氏眉蹙愈紧,辛岐连忙俯身揖手道:“娘,确实不错。今日早些绿蝶已来禀了我。当时娘还未起,所以未曾及时告知娘。”
辛周氏略微沉吟,笑了声:“我一个六旬老婆子都还能游山
第二十章 长孙
辛岐的眉尖却依然没有松开:“就算高氏为媒,长孙氏那么高的心性儿,又怎么看得上我五品辛府。此事还是不妥。”
高娥笑了,守寡数年而无光的眸底开始有异彩流转:“凭我高氏和长孙氏的关系,长孙焉能不卖我高氏一个面子”
堂中诸人略一思量,便恍然大悟,直赞高娥心思周到。
附庸家族,是指以一族之力,为另一族的依附。附庸家族效忠以绝对的忠心,为主家族则给予其庇护和提携。
大魏只有五姓七望拥有附庸家族,除此还有唯一个例外,那就是长孙。
以曾经国母之族的威望,得高氏效忠。至今已有百年,辅车相依。
辛周氏微笑点头,以附庸家族一族之名为媒,就算是名门长孙,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能。
辛岐倒是生性谨慎,又多想了一步:“不过,就算我辛府可和长孙联姻。但庶女嫁嫡子,这……”
“爹爹不必过虑。媳妇儿都考虑妥当了。”高娥朗声打断了辛岐,她凑上前去,故作神秘的俯身低语,“老太太,爹爹,这娶妻的长孙嫡子不是旁人,乃是长孙毓泷。”
说着,高娥还挤了挤眼,唇角多了分幸灾乐祸的冷笑。
“长孙毓泷”辛周氏和辛岐同时哑然,旋即,二人心底最后的疑虑都消散,换上了欣慰的笑意。
“好了,此事就先这么定下。具体细节再商议。散了罢。”辛周氏往软榻上靠去,有些倦怠的摆了摆手。
“儿子告退。”辛岐当先行礼退下,虽然大多数人没听清高娥说的那个名字是谁,但见老太太亲口定了此事,也不好多嘴,纷纷行礼退去。
诸人出了慈兰堂来到院子,辛菱憋着的气终于撒了出来:“凭什么呀!她一个被休了的庶女,还能嫁作长孙家的嫡妻!配得上长孙公子的,菱儿瞧来这诸房姐妹,只有二姐姐配得上!”
说着,辛菱讨好的挽上辛芳的胳膊,甜笑道:“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辛芳泛起端庄的笑意,她看都没看辛菱一眼,而是转向了高娥:“旁人也就罢了,大嫂还要瞒着我么彼时正式的提亲一来,满府谁人不知,大嫂何必还要故弄玄虚。”
还没离去的高娥折回脚步,嘿嘿一笑:“二姑娘是冰雪聪明,只怕我不说,二姑娘心里也有数了罢”
辛芳勾起抹异样的笑意:“让六妹妹嫁作名门嫡妻,大嫂真有这份好心,芳儿可是第一个不当真儿的。只怕那长孙公子,是长孙毓泷罢。”
“不错。”高娥咬牙冷笑,“辛夷那小贱蹄子,还以为嫁入名门,嫡妻荣耀,我呸!不过是辛府扔出去的包袱,扔在长孙那儿慢慢磨死她!”
“二姐姐,大嫂,难道是那位长孙公子”辛菱的笑意顿时古怪起来,最后四个字“长孙公子”被她说得阴阳怪气。
“心里知道就罢,莫大声嚷嚷。”高娥嗔了辛菱声,“就算六姑娘知道了那长孙公子,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不得不依!”
二人一来一去,在旁的辛芳听得笑意愈浓,那笑容优雅大方,恍若三春一株夹竹桃。
长孙毓泷,虽是名门嫡子,却患有固疾,身子孱弱。打小就汤药不离口,郎中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所以长孙毓泷迟迟未曾订亲,更别说娶亲。官宦人家谁愿意把千金小姐嫁给一个病痨,过门几年后就守寡。若娶个寒门民女,长孙家又看不上。
所以拖到现在,长孙毓泷都是孤身一人,每日不过汤药续命,苟延
第二十一章 相期
辛夷闷着声音叹了口气,自打昨晚和辛栢在院子里呆久了点,心思黯然下被晚风一激,回来就惹了风寒,头痛乏力,整日懒懒呆在榻上。
“这世间人情太冷,冷透了心,才冷出这身病来罢。”辛夷看向辛芳,眉宇间有淡淡的凉薄。
辛芳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也没有应什么,就转身离去。
辛芳前脚刚走,辛夷的脸色还没恢复,侍立在旁的绿蝶就噗通一声跪在了辛夷榻前,急声道:“姑娘,不可以!不可以应了和长孙公子的婚事呐!”
辛夷笑了笑,探出上身扶她起来:“为何不可”
绿蝶抹了把快挤出来的泪珠,愣愣道:“姑娘难道不知那长孙公子虽出身贵胄,却是个短命的……这姻缘看似好,却是那几房合着欺负姑娘你!”
“我自是清楚。”辛夷揉着额角,微微眯了眼,“只是,嫁给张家或王家,乞丐或皇族,我都不在乎。”
绿蝶眸底的疑惑更浓。一场好姻缘,一个好夫婿,举案齐眉,儿孙满堂,这几乎是世间女儿一生的华梦。她家姑娘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到底是个女子。
辛夷看向窗楹外,夏日晴空,绿荫翠穹,却在她眸底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
她忽的自嘲地咧了咧嘴角。曾经的她何尝不是如此,希冀着美好姻缘,幻想着琴瑟和鸣,和世间所有女儿一般。
然而她的上一世,便是终结在喜轿上。
“此生,姻缘于我,不过是一步棋。”辛夷微微眯眼,语调有些倦怠。
绿蝶怔怔,下意识的低头凑过去:“姑娘,什么棋不棋的”
“长孙嫡夫人的名分,是一步好棋。”辛夷幽幽应道,她端过旁边桌案上绿蝶拿进来的药汁,黑乎乎的药汁还散发着热气。
她猛地一仰头,一饮而尽。原本是苦涩的药汁,她却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接下来两天,辛夷就在榻上躺了两天,养着风寒的疾。绿蝶每日煎了药服下,辛栢也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来探望。
除此之外,辛府再无人理会她,俱俱忙着张罗和长孙的联姻。听闻长孙家同意了亲事,不日后将派人来下聘礼。然而这一切,身为正主儿的辛夷却根本不想理会。
她更在意自己阴差阳错嫁给长孙后,那暗中棋局各方的反应,以及身为棋子的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棋局每时每刻都在落子,她没有驻足,那其他人也不会停手。
第三日,辛夷的风寒痊愈了。绿蝶给她送来了一封花笺。
“薛涛笺(注1)”辛夷愣了愣。自打重生后,日日忧心生死的她,许久不曾碰过这闺中雅物了。
花笺玲珑,绯红惹人怜,好似在一汪溪水中漂过,染上的桃花落英春色。笺上描金小楷:辛夷启。
“谁给你的”辛夷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正色盯着绿蝶。
绿蝶不知所措的搅着裙角:“姑娘,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自己”
“奴婢今早打扫院子时,就发现花笺刚好别在院子中木兰树的枝子上。”
绿蝶说得古怪,辛夷却心中微动。不知怎得,她没来头的就怀疑到一个人头上。
“无妨。去罢。”辛夷笑着摇摇头,待绿蝶大惑不解的退下后,她才掩上门窗,打开花笺。
绯红春笺,小楷娟秀:月上柳梢头,翠意喜成屏。曲江眠静夜,佳人窈窕期。
落款是“江离”。
辛夷的眉尖微不可查的蹙了下,旋即松开。把花笺递给绿蝶:“烧了。”
绿蝶噙着笑意努嘴道:“姑娘去么奴婢这就为姑娘选一声好衣衫儿。定叫它惹人怜,可莫辜负了这薛涛笺。”
“去的。”辛夷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绿蝶以为辛夷这是害羞了,笑意愈浓:“薛涛笺乃闺中雅趣,桃之夭夭,佳人与期。看来这写信人乃是想趁着花前月下……”
“花前月下”辛夷一挑眉梢,泛起抹嘲讽的冷笑。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风月之
第二十二章 莲生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兰舟行来,江离清声低吟,声声魅人心。
就算已经死了一次,就算如今活得似个老妪,辛夷还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耳红心跳。
兰舟靠近湖心,江离点亮一盏河灯放入曲江中,河灯如落星,随水悠悠向辛夷飘来。
那是一盏及其精美的莲花灯。灯身竟然是以一寸千金的整副苏绣制成,薄如蝉翼的灯面满绣紫玉兰,花朵鲜活得放佛就从那灯身上一朵朵绽放开来。
“一莲托生。”江离噙笑低语,“贺辛六姑娘与长孙结亲之喜。”
一莲托生(注1)。乃是东瀛的说法。谓之同生共死,不负今生。
辛夷听得前半句还觉得心头发热,可后半句却如一盆凉水浇了她个通透。她冷冷看着江离从兰舟上岸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三步。
“不过是一场博弈,何来一莲托生。”
“哦”
江离在辛夷五步外驻足,一个刻意拖长的字眼,被他咬得添了分邪气儿。
“棋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卢家休妻之局,公子不知如何知晓,现今这番棋局,又哪有参不透的理儿。”辛夷的指尖碰到了袖中暗藏的小刀,一片冰凉。
她总觉得,这番棋局中她最看不透的,就是江离。他恍若游离在局外,却又轻易的参破一切,带着他那副似乎处于绝对掌控地位的清傲淡然,让辛夷不得不保持距离又步步提防。
天下棋,黑子无妨,白子亦可。最怕的就是那看不出要变白还是变黑的“灰子”。
“辛府借与长孙的亲事,摆脱被卢家休妻的耻辱。辛六姑娘借着长孙少奶奶的名分,在棋局中多个最大的后台。果然情谊笑荒唐,唯有利益取舍。”江离泛起抹轻视的笑,瞥了眼辛夷的衣袂,“不过,我看透此局,却看不透辛六姑娘的局。小生以兰舟莲灯贺姑娘姻缘之喜,为何姑娘却以袖中利刃相待”
辛夷顿生一种秘密被人看透的羞愤,眸底不禁带了怒意:“我与公子说好听点点头之交,说难听点素昧平生。哪里轮得到公子为我贺喜,还是说这贺的不是喜,而是险。“
江离眸色深了深:“姑娘步步谨慎没错,但会不会太过如履薄冰了。”
“谁又愿意唯有无可奈何。棋局一旦开始,一子错则全盘输。”辛夷泛起抹嘲讽的笑,笑江离明知故问,也笑自己草木皆兵。
她没有选择。因为她没有可能,再去悔一次棋。所以那暗中看不见的下棋者在算计,她也要有自己的算计,算尽每个人,算尽每一步。
江离的眸色愈深,他的语调些些沙哑:“如果我说,我只是想以一莲托生,贺你姻缘之喜。仅此而已。你可信”
辛夷唇边的嘲讽渐渐化为了轻蔑:“你我皆是棋局中人,何必说令人误解的话。还是说公子今晚被自己设的局给迷了心,都看不清哪是风月哪是寒冬。”
江离的眸底荡漾开些些夜色,他细细看着面前的辛夷,女子明眸皓齿,柔情绰态,一袭紫缥襦裙更添婀娜。美目深处却是浸骨的清冷,好似所有的谈笑都只是浮在表面上,无论发生什么也煨不暖那冷一分。
江离眸底的夜色荡漾开来:“在下劝姑娘一句:姑娘弱质女子,并非练家子。就算想以小刀防身,那速度和力道都太不够看。如真有人想对姑娘不利,依被派出人的身手,这刀只怕反而会架在姑娘脖子上。比如……”
江离拖长了语调,辛夷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衣袖一颤,再一瞧来,江离已站在原地,指尖把玩着她曾藏于袖中的小刀。
辛夷蓦地脊背出了层冷汗。
棋公子,江离,精通棋艺。然而似乎远远不止于此。自己猜不透,只怕天下也猜不透。
辛夷正色打量江离,脸色
第二十三章 落水
“果然是不识礼数的小家子女!目无尊卑还胡言乱语!来人,把河灯给我抢过来!本小姐要的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王文鸾通红着脸,尖声斥着下人动手,没想到辛夷一步挡在了河灯前。
“我等小家女见识短浅,还望王小姐告诉我,辛夷可以死几次。”
辛夷直直逼视着王文鸾,眉间有淡淡的寒气升腾。
王文鸾凤目怒睁正要开口,她身旁却兀的上前一女子,向着场中双方万福:“文鸾姐姐息怒,辛姑娘也听我一言。”
辛夷这才注意到,和王文鸾同行的还有一女子。之前没有在意,只是因为她太普通,几乎和那高级点的奴婢随从无差。
女子肌肤微丰,合中身材,五官说不上难看,但也说不上秀美,唯独一双眼眸还算明亮。她身上一袭秋香色银绣藤蔓百蝶齐胸襦裙,搭着月白色素花半臂,通身素净和身旁的王文鸾全然不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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