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第三百五十八章 商权
“义父好心思。女儿自愧不如。”郑斯璎咽下一口闷气,浮起了讨好的笑意,同时素手纤纤,一杯美酒又满上。
王俭朗声大笑,满脸红光,似乎已经看到棋局终点,他站在了最终的巅峰。
九州如此多娇。他和他兄弟的英灵,并肩而立,壮志酬河山。
春意浓,长安秾。王家按兵不动。辛府成了个瓮中鳖,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头顶上都悬了剑。
江离依旧昏死不醒。辛夷日日照料,寸步不离,辛歧忙着族人丧葬,请钟昧溜出去给老家送信,报个平安,活下来的十余族人养伤的养伤,喘气的喘气,伤悲的泪都已干,剩下的就是庆幸还活着。
没人知道王俭为何罢手。更没人敢猜,王俭的杀心何时重现。但风波中心的辛府,竟也得了暂时的太平。
杀局僵持。风声鹤唳。压抑。
而在百里外的边疆,黄沙中的绿洲却是春意盎然,缎带似的泉水畔骆驼成群,蓝眼睛金头发的胡商川流不息,驼铃声声羌笛悠。
这是关外。处于陇西边疆和关中的交界地,胡商和汉人混杂而居,绮丽和苍凉完美的交织。
窦安便翘着二郎腿坐在个酒垆里,嘴里塞着羊肉烤馕,含混不清地道:“可都听明白了进入关中的鲜卑葡萄酒提价三成。”
“……这么突然……又没什么缘由……做买卖也得讲规矩……”窦安身后的个大汉眉头都蹙成了团。
大汉身边还有二十来个人,也纷纷附和大汉,聚拢成一团,对窦安的话直摇头,犯疑地嘀咕着。
这群人汉人居多,间或几个胡人,男女混杂,各个凝了层黄土的脸,寸深的沟壑,五彩绳绑的辫髻缀着猫儿眼绿松石,浑身五颜六色的羊皮氅狐绒靴,腰间一串皮囊子。
这是专门走大魏和鲜卑钱路的商贾。平日从鲜卑买了稀奇物产,再卖到关中来,中间赚个差价,就足以盆满锅满。
眼看着诸人就要闹成一团,窦安捏碎烤馕的指尖一滞,唇角一勾:“只是短时间的提价,并不会出太大问题。”
“就算是短时间,那也得有个理由。万一引起市令的查办,谁又来担”大汉伙同几个商贾,直接扯开嗓门叫。
“这么说,你们是不答应咯”窦安又送了片烤馕入口,嚼得口齿生香,语调似乎很随意。
商贾们也没放心上,连连摆手道:“窦家公子,看你这年纪,怕是窦家才出来历练,不知道商道的规矩罢。就算你是窦家的人,充其量也就是雏仔,若是窦曦老爷来了还好,但若是你,咱们也得按规矩来。”
“哦你和我讲商道上的规矩”窦安悠悠地放下了烤馕,一股摄人的气势,正从他身上散发,“不巧。我这个雏仔,就是规矩。”
在商贾们拉下脸前,窦安缓缓从怀中掏出个东西,然后砰一声,压在了桌案上。
那是方玉印。拳头大小,雕成了铜钱的模样。下方刻了两行蝇头小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商贾们瞳孔一缩。
窦安并没回头。只是语调乍然变得轻柔,是那种将所有东西都掌控在手中,而绝对强大和自信的傲然——
“以青蚨主之令,尔敢不遵”
几乎是同时,他身上那股摄人的气势,霎时攀升到巅峰。如同沉渊的蛟龙腾空而起,天生上位者的威严驾御四方,让商贾们不禁一阵腿软。
这是来自商道的默契。对于强者的识别,和本能的臣服。
“以青蚨主之令,尔有异议”
窦安再次拿起玉印,敲了下案板。虽然声音不大,却如金雷大钟砸响,让商贾们脸色一白。
打头的大汉干干地咧咧嘴,又揉了揉眼睛,迟疑道:“……青蚨主……不是窦曦老爷么……何时轮到你这个小子
第三百五十九章 修仪
窦安的眸色顿时起了波澜。他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盅,幽幽道:“……若说……我一直注视的都是跹跹……以窦安的身份注视着跹跹……你信么……”
跹跹一愣。心里有乍然的塌陷。
本来跟踪窦安而来,不是江离的命令,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跟来。甚至按照行里的规矩,只要顾主肯掏银子,管他是乞儿还是皇帝,踏出烟花巷,便不管身后事。
然而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跟来。跟着这个他千万个主顾中的一个而来。千里迢迢,不问归期。
见跹跹沉默。窦安自顾斟满酒,一杯又一杯:“……你既然跟来,身为影卫,没有自家公子的命也跟来……你问问自己……你眸底映出的是窦安还是青蚨主,或者只是个普通的顾主……如果你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跹跹咬了咬下唇,眸色有分挣扎,却依旧沉默。
她不知道,也不敢回答。就算她心里有了答案,也不允许自己把那个答案说出来。
因为她是天枢台的影十九,是追随公子的剑弩。杀人如麻,刀过不见血,她不过是一只藏在暗夜中的枭,效忠和杀戮是她胭脂底下的本质。
她似乎没有资格,去说出那个答案。
“跹跹。你看着我。”窦安忽的起身,走进了跹跹,他深深凝视着她,眉眼认真而静好,“从第一天我逛窑子,我眸底映出的只是个颇有姿色的窑姐儿,而后来,是个江离的影卫,到现在,是你。只是你罢了。你若信,方才我的问题,可否给我答案若是不信,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跹跹的贝齿几乎陷进下唇了,双靥却是浮起抹红晕,暗藏在一袭黑衣下的春意,正以无可阻挡的势头绽放。
她想起窦安第一次翻她牌子,她只觉得他似乎不同凡人,所以见了见。后来这个人就赖着她不走了,嬉皮笑脸油盐不进。
她也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不长进的公子哥儿,流连烟花不学无术,甚至讨好她的璎珞都还是从宗祠偷来。
直到她看到了那浮华皮囊之下另一个他。她就再移不开视线了。
直到把下唇都要咬出血了,跹跹才低头轻道:“我曾经恨自己,为什么到另一个你。可有时又好欢喜,能看到这另一个你。”
恨自己,看到另一个你,乱了我的心。
喜自己,看到另一个你,收了我的心。
窦安的眸色一深,眼眶忽的有些发红:“你身为影卫的匕首,是没有温度。而我身为青蚨主的铜钱,也不长眼。情局本就是角逐,并不比天下棋局容易。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跹跹耳根子愈红。那随身藏匿十余年的冰冷匕首,似乎第一次有了温度。
就贴在她心口,滚烫得紧。
“以我一颗心,换你一生。只问尔,买还是不卖”
跹跹轻啐一口,长期被杀意笼罩而冰冷的脸,重新泛起了普通女子的娇羞,最秾烈的桃花,要在寒冬之后,才最得国色天香。
“这可是大买卖,断不是一朝一夕,能谈得拢价钱的。”
“那么,我们走着瞧”
窦安眉梢一挑。俏皮不正经的话,又恢复了平日的涎皮样,逗得跹跹噗嗤一笑,旋即就红了眼眶。
“好。我们走着瞧。”
时间不语,桃之夭夭。要经历多少春秋,才能走过一生一世。
而同时,在百里之外的长安。巍巍大明宫如棋盘,御水沟边绿柳成碧,在春风中拂动得兀自喜人。
李景霆就坐在檐下——直接坐在宫殿的台阶上——手里玩弄着根柳枝,春光洒在他峻严的眉眼上,也多了分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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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边患
李景霆身子一抖。再次陷入了沉默。武修仪也不再多言,她直起身,看向了大明宫的中央。
那儿是国之枢机,含元殿。那坐在含元殿上的男子,曾亲手将屠刀,斩向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再是骨肉相连的儿子。
那个位置,就是个祭坛。说甚九五至尊,在她眼里,却是比乞儿都可怜。
“霆儿,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武修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以王爷赐恩的名义,给辛氏送点礼致歉罢。堵了悠悠众口,做得周全些,总是好的。”
李景霆的头兀地就垂了下去。那缠在指尖的柳枝也乍然松开,放佛他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耗尽。
武修仪看了李景霆一眼,按捺住本能地要抚他的手,声音略有不稳:“辛氏托静娴带话,让我压低剑南烧春的酒价。这女娃娃有些小聪明,她会明白你的意思的。互相通个气,将此事拉回纲常的轨道上去,对你二人都是好的。”
李景霆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话。只是默默地起身,转头向殿内走去,脚步有些不稳,一脚深一脚浅,像是醉了酒。
恍恍惚惚,踯踯躅躅,可悲的不是庄生梦蝶,而是一个梦里,一个梦外,此生不相逢。
巍巍大殿吞噬他的背影,一个小瓷瓶从他手中猝然坠地。
一声清脆的锐响。满地碎瓷片和姜黄的粉末。
是进贡的金疮药,药性温和,最适女子。特别是手腕什么的受了伤,敷上去两三天就好了。
旋即,一滴滴血珠从男子指尖滚落。
他的手被瓷瓶划伤了。那瓷瓶竟是生生被他捏碎,后才坠落地面。
血肉之痛,也比不上剜心之痛,还是亲手拿起这把尖刀的痛。
药不必送了,欲说还休的也不必言了,念念不舍地也不必续了,咫尺的还归咫尺,天涯的还是天涯。
“……从一开始,我就选择好了……所以……我再没有选择……怨不得谁……”
男子幽幽的语调,携裹着春风飘来,显得有些不真实,殿内的黑影瞬间湮没他,唯有一路的血滴串成线。
“霆儿……”武修仪颤抖着泪眼,担忧地唤了声,就再也劝不出什么了。
她忽的想起,这般的背影,她好像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也看到过——他是当今大魏天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子的父亲,而唯有在那时,他是个陌生人。
因为,那时,他只属于那个常姓女人。
“……朕不舍得她痛……先用曼陀罗迷了她神智……再砍下人头复命罢……这般的曼陀罗……”
那时,也是这样的小瓷瓶从他手心砰然坠落,也是这般被他以血肉之躯生生捏碎,满地鲜血串珠,却不改他这最后的密旨——
直到锦衣卫离去,也未曾改变的旨意:剜心蚀骨,也未后悔。
武修仪惘惘地叹了口气,举目看向麟德殿,这大明宫的枢机,这天下权势的巅峰,和当年一模一样,辉煌盛炽,宛若祭台。
祭人心,祭骨血,祭平生。最后,千古一帝。
天和十二年春末。满城桃花开至荼蘼,花期将尽落英纷,大街小巷都笼在浅粉的烟云中。
长安城再起风云:最得关中追捧的鲜卑葡萄酒突然涨价。
鲜卑葡萄酒一两难求,富商权贵为满足口腹之欲,不择手段,千金求酒。五姓七望甚至放出话来,酒行若得鲜卑酒,必须先送五姓七望,有剩的才在市面上向百姓贩卖。
大魏开化,男女尚酒。葡萄酒成为权贵专属后,普通百姓便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似乎是猜准了百姓心思,几乎是同时,蜀川武家宣布降低漕运和赋税,大力支持蜀酒出川,占据关中酒市空白。
剑南烧春大量涌入,酒价骤然降低,酒行里的剑南烧春堆积成山,平
第三百六十一章 小性
“王家竖子休得猖狂!君君臣臣,祖宗规矩!难道你王家还想在王爷面前称主子么!”聂轲脸色愈不善,指尖瞬息碰到了暗藏的匕首。
“王爷怎么了!当今监国还得称王俭大人一句舅舅!哪怕尔等有王爷手谕,但若无王家族令,也休想跨入辛府!”禁军们自恃背靠王家,毫不示弱,刀剑纷纷出鞘。
眼看着一场冲突就要在家门口爆发。
被晾在府门内,看清前因后果的辛夷终于站了出来,清喝道:“王俭只说包围辛府,但没说不许收东西罢。”
禁军一愣。
聂轲一怔。
辛夷走上前去,绣鞋并未踏过府门槛,只是伸出手去:“聂轲,晋王爷赏的东西。拿来。”
聂轲愈发糊涂了:“就这么拿来辛姑娘,这可是王爷赏赐。跪拜谢恩都得按规矩。你就这么伸了个手,呼声拿来”
辛夷轻蔑地瞥了发呆的禁军们半眼,眉梢一挑:“非常时期,岂可同日而语。再说规矩规矩,归根结底,这东西得到我手里。结果不都一样”
聂轲眨巴眼睛几下,算是明白了。他忽然想起,王爷掌心被瓷瓶莫名划伤的伤口,到底是为甚。
一个是自愿将皇权的枷锁穿过肋骨,一个是打碎命运的桎梏与天打赌。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交集。
聂轲眉间氤氲起抹哀然。他沉沉伸手,越过禁军,将紫檀匣子递给辛夷。
眼瞅着被两人眼皮子底下,当做了空气,北郊禁军们脸都青了:“大胆!王家有令……”
“聒噪!没听见本姑娘放才说的”辛夷猝然打断那禁军话头,冷笑道,“王俭只说围府,可没不许收东西!你便是瞧瞧我的鞋尖,可有半点踏出辛府”
北郊禁军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脖颈都涨成了猪肝色。
辛夷淡淡地收回目光,双手越过门槛,接过匣子,听得聂轲声音又起。
“辛姑娘,王爷手谕曰:念那日麟德殿前,本王久被禁足,心思郁结。故听闻解禁,乍然失态,无故迁怒辛氏。虽君君臣臣,然仕门仪德,本王当为表率。特赏珍珠一斛,以示歉意。”
聂轲大气不喘地念完,难为他一介武夫,背这些文绉绉的话,也没磕绊。辛夷倒没太多诧异。
李景霆是个面皮上顶了十层八层城墙的人。
一来是脸皮厚。二来是讲究多。祖宗规矩三纲五常,层层叠叠滴水不漏。
好处是教人抓不到把柄。坏处是教人生不起任何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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