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让他着急上火的事情。等待着召见的一众神族没听到以往那个熟悉的侍卫的声音，反而听到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由内至外，从大殿里头往他们等着的地方一路传了过来。
越来越讲究排场的里克兰德家主此时居然都没等侍卫在前面开道，就自己急匆匆地从天命宫里头冲了出来。
看见里克兰德此刻的模样，所有神族心头都“咯噔”了一下，凛然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里克兰德鬓发蓬乱，一看就是没来得及梳洗；双目赤红，里头的血丝直欲要化作鲜血滴落下来；头皮那道从额角贯穿整个脑袋、并且一直延伸到后脑勺上的狰狞伤口跟活过来一样，蹦跶着要跳起来择人而噬；两边脸颊上如同刀砍斧凿一般的深纹更加深了，像是把他的整张脸劈成了四半。
虽说神族起于草莽，在跟天斗跟地斗跟自己人斗的战斗中存活了下来，并不会多么注重仪表修饰，但是到了家主这样的高位，养移体居移气，姿态仪容自然远超一般神族。像里克兰德这样，顶着一副如同见了鬼一样的容颜就跑出来见人的，实在不多见。所有神族的心都拎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格里家族和海德家族来觐见的代表更是目光闪烁，如同做贼被人现场逮住了一样。
里克兰德野兽一般的目光从每一个在场的神族的脸上一一掠过，每个被着目光瞄到的神族都忍不住低下头，或是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注视之下移开。虎死骨不倒，里克兰德虽然垂垂老矣，但那目光中蕴藏的力量和冷血仍旧让其他神族战战兢兢——唯二的例外，是里克兰德的心腹爱将里克弗雷，和石家的当代家主石长书。
只有他们俩，才没有被这股气势给压倒。但这两位在这样的场合中，反而因为各自的顾虑都不好张口，只能任由里克兰德的庞大气势笼罩全场。里克兰德走到海德家族的代表身前，盯着对方那张如同雪一般苍白的脸庞，以异常缓慢的语速和一字一顿的节奏说道：“海德力科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调很奇怪，乍一听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平铺直叙，如同一架没有情感的机器在说话。但是熟悉里克兰德声音的人却知道，这声调中饱含着无比的愤怒，就像是地震即将来临前的平静一般，紧跟着的将是天崩地裂……
能代表海德家族来觐见里克兰德的，自然是家族中的重要人员，眼前这位油光粉面的年轻神族，实际上是海德力科的一个嫡亲弟弟，只不过从小寄养在叔父家中，名义上是堂兄弟。他从小锦衣玉食，奥斯空间的环境再恶劣，也不至于需要五大之一的海德家族家主的亲弟弟去面对，所以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纨绔子弟，别说见过什么大世面，就算是一般事情都未必能应付得来。此时面对里克兰德的强大气场，他已经彻底懵掉了，就连话都说不利索，双腿一个劲打抖，就快站不住了。
里克兰德不屑地冷哼一声，显然已经明白了眼前海德家族这位的斤两，他头都不回地说道：“来人呐！给我带人去把海德家的余孽一网打尽了，不得走漏了一个……若有敢于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一句话没说完，海德力科的弟弟就一*坐到了地上，两腿之间有水迹流出，看起来已经被吓得失禁了。里克兰德厌恶地皱了皱眉，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将这位瘫软如泥的好汉给搀扶了下去，想必是要跟其他海德家的余孽一起处置。
其他神族噤若寒蝉。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里克兰德要发作海德家族，但是形势比人强，在地本州大本营里克兰德就是独裁者，他想让谁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马尔瓦家族代表脸上颇有不忿之色，他虽然也不敢触里克兰德的虎须，但却不代表他会逆来顺受——随后他就会将今天在天命宫外发生的一切都通过马尔瓦家族的渠道，传递给远在中京城的家主马尔瓦芪连。
里克兰德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样，环顾了一圈四周，说道：“我知道在场的神族中间，有的会在心里嘀咕，海德家没有犯错，为什么我要对他们不教而诛……”
说着，一丝冷笑浮上了里克兰德的嘴角，配合他脸上那两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格外恐怖。
“现在我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们，省得老是有些爱传小话的家伙，总在背后嘀嘀咕咕，恨不得天下大乱，我里克兰德横死街头才好！可惜啊，没有我这把老骨头掌着咱们奥斯神族这艘大船，那些家伙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哟……”
里克弗雷不愧是在人类世界中摸爬滚打过半生的人物，人类那一套学得炉火纯青，在神族当中绝壁是最会表现自己的家伙。里克兰德的话音未落，他便第一个跪了下去，右手抚在左胸上，沉声道：“愿为家主效死！”
这话一说，其他里克家族的神族们也只能一起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喊：“愿为家主效死……”
其他神族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还有些头脑不清楚的家伙跟着里克家族的神族们一起跪了下去，半路上想起来不对，又赶紧起来，气氛尴尬得要死。





逆旅 第944章天命宫4
“当初你们三家哭着闹着要离开大本营，去闯荡一番新天地，”里克兰德对眼前的场景视若不见，只管自己说了下去，却没想到海德家的那个窝囊废给拖下去之后，现场只剩下了马尔瓦和格里两家的代表，“我是不同意的。可不管我苦口婆心的说了多少，总之你们三家的家主就是不听，认为我在阻拦你们开疆拓土，简直就是奥斯神族发展路上的绊脚石……”
“好嘛，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里克兰德也不能当奥斯神族的绊脚石头，虽然明知道可能会有问题，我还是违心地答应了你们三家家主的要求。要去就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
里克兰德一脸讥诮的表情，好像那三位不听他劝的家主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样，“从他们出发的那一天开始，我老头子天天跟昊天大帝祈祷，千万要保佑他们，还有那些神族的好儿郎，那可不仅仅是一家一姓的战士，那是我们神族共同的财富……”
“结果呢，也不知这三家是怎么想的，防我老头子跟防贼一样，什么事都不跟我说，部队到了那里，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战果如何，一问三不知！老头子我知道讨人嫌了，你们不愿意说，干脆我也不问了吧。我替你们把家看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起码还有条退路不是？可没成想，海德力科和格里什这两个混蛋，居然把我神族三千多最精锐的战士往死路上带！要不是我老头子留了一条心眼，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海德力科和他麾下的那些家族战士，已经全军覆没了！”
轰的一声，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没有声音，但是现场的气氛的确跟被砸了一座大山进去的小池塘一样，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知道有多少神族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族五大中排名第四的强大家族，将近一千名精锐神族战士的庞大军团，就这么没了？不知有多少神族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质疑说话的人，但里克兰德那张老脸不容置疑地摆在那里，加上他之前的举动，大概没什么神族会怀疑里克兰德的消息渠道。
即便这话是里克兰德说的，在场的诸多神族、甚至包括里克弗雷等里克家族的神族在内，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些孱弱的、虚伪的、毫无反抗能力和牺牲精神的人类，居然有能力消灭一整支神族军团？居然有能力将五大家族之一的海德家族给连根拔起？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里克兰德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犹豫和震惊，也很满意于这样的效果，甚至就连自己胸口那种火烧火燎的痛苦感觉，也因为这些瞠目结舌的表情，似乎缓解了很多。
“这不可能！”
一声刺耳的叫嚷打断了里克兰德的遐想，也将现场凝而不发的气氛破坏殆尽。很多神族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氛围紧张到让他们都快喘不过气来，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却像是在快要爆炸的气球上刺了一个小孔，让气慢慢泄掉，相对安全得多。
说话的是格里家族的代表，他一来恐惧于刚才海德家族的遭遇，二来听里克兰德提到了他们的家主格里什，心知出头是死，不出头恐怕也难逃一劫，还不如心一横，闹开了算球！
“哦？”
里克兰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说说为什么不可能？”
里克兰德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他在天命宫外说的那一番话和针对海德家族下达的命令有多么的刻薄和冷血，五大排名第一的里克家族的掌舵人，表现得却像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老女人，这样才让格里家族的代表打心底里将对他的敬畏给甩到了一边，捋起袖子打算大闹一场……
“我们的家主格里什和海德家的家主海德力科大人，合兵一处攻打库拉斯帝国，谁都知道库拉斯人是兰德大陆上最彪悍的人类，我们两家主动挑了这块硬骨头，就是为了全体奥斯神族的利益，绝对不存在对里克族长您阳奉阴违的情况。”
格里家的代表也是豁出去了，站在残暴不仁的里克兰德面前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只是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有些时候根本来不及跟大本营沟通，有时可能没有及时将战报送回来……但这样也不至于说将神族将士引上死路吧？”
不得不说，格里家这家伙口齿清楚，逻辑无懈可击，一时之间不知多少神族在暗中为他喝彩。就冲这小子敢在里克兰德面前大放厥词的胆量，就绝壁是条汉子。里克兰德倒没有动怒，依旧挂着一丝讥诮的笑容问道：“那么请问阁下，格里什这家伙现在在哪儿呢？不知道你们家主有没有跟你交待，他下一步打算攻打库拉斯帝国的那个军事目标？”
格里家的代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磕巴，直接答道：“报告，从前天开始，家主那边就已经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了。我们接到家主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格里家族和海德家族的联军，将对库拉斯亚金山发起代号为‘最后一击’的军事行动，家主曾言此次行动的目标是务必攻入库拉斯腹地，毕其功于一役！我估计家主此刻应该正在前线开展大规模作战，不方便联络大本营……”
格里家族代表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要是按照他的说法，格里什和海德力科正率领家族精锐战士在库拉斯前线浴血奋战，而这时候里克兰德却在大本营对他们留守的神族大动干戈，这岂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里克兰德也不动怒，只斜眼乜着格里家族的代表，等他告一段落，停了几息时间，才消消停停地问道：“说完了？”
对方刚才连珠炮一样说话的时候颇有些志得意满——谁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勇气在一贯以残暴著称的里克兰德面前开炮？想一想就令他胸中充满了豪情壮志。




逆旅 第945章天命宫5
可是话一说完，再听到里克兰德那绝对平静和缓和的提问，不知怎么的一股绝大的恐惧便从心头泛起，只如同一只硕大的、带着黏液的巨蟒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意志和胆量全都裹缠在其中，几欲窒息。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都不敢将目光再转向那边，直视里克兰德一眼。“好，你说完了，那我就来说说。”里克兰德瞬间又从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老女人，变回了那个掌管神族最大家族的最高权柄的智者，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让万千神族景仰的里克族长。
他用沉稳的语气，仿佛在说着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格里什和海德力科的确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可惜啊，天不我与，一番雄心壮志却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之中。不过也难怪，这两位在前线依旧没有把全套心思放在对付敌人上头，反而还在相互算计！假如他们的对手一直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哪怕就算相对彪悍的库拉斯人，也没什么打紧——毕竟普通人类的战斗力实在太弱了……即便他们不能真的毕其功于一役，磨也能把库拉斯人给磨死！”
“但当他们的对手从库拉斯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却还沉浸在灭人国的迷梦之中，对此变化懵然不知。这个人类，我早就提醒过他们，要关注，要小心……他跟其他人不同，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某种非常令人不安的气息。据我所知，他已经是全人类中的第一高手，而且也是我们至今未曾踏足的一个大帝国的皇帝，统领着这块大陆之上人类中间的最强武力。这样一个对手，难道不应该重视吗？不重视他的神族，都已经尝到了失败的苦果！”
里克兰德不遗余力地夸赞着他口中的那个人类，全然不顾下面的神族脸上已经渐渐难看起来的神色，已经某些狂妄的家伙嘴角流露出来的不屑一顾的嗤笑表情。仿佛还嫌自己的话语分量不够似的，里克兰德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那个讨厌人类的话：“还记得希玛城吗？我们神族在兰德大陆的第一次伤亡就出现在那里，始作俑者，便是这个人类。还有法罗的死，库拉斯的抵抗运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聆听里克兰德教诲的诸多神族们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一些，任谁听到一个人类做下的这许多大事件，总会心生一些敬意，尽管是处在敌对双方的位置上。
但这还不算完，里克兰德依旧在叙述着人家的丰功伟绩：“……还有臭名昭著的杀神令，也是在这个人的主持之下，出笼的！整个兰德大陆的反对我们的抵抗联盟，事实上也是被他捣鼓起来的，并且毫无疑义地担任了联盟的领袖。可以说，此人不死，我神族在兰德大陆的未来可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可是，当他来到库拉斯亚金山的时候，海德力科和格里什还被蒙在鼓里，这也就决定了后面的事情……”
里克兰德将目光投向面色如死灰一般的格里家族的代表，阴森森地问道：“现在，你还觉得贵家主是在库拉斯亚金山前线开展大规模作战，因而不方便联络大本营吗？”的确，两天失去联络本就极不寻常，再加上库拉斯人得到强援，格里什和海德力科到底遭遇了什么，就更加令在场的神族忐忑不安。
好在里克兰德压根没耐心吊胃口，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刚才我说过，海德力科和他麾下的那些家族战士，已经全军覆没了。这是我们神族的奇耻大辱，我本不想纠结这件事，以免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听了后背发寒，变成了一蹶不振的懦夫！但是你们看看，刚刚处置了海德家的废物，格里家的又跳出来找抽……不抽他岂不是对不起他么！”
里克兰德的语气再次变得尖酸刻薄，似乎他就在一个雄才大略的神族家主和一个斤斤计较的老女人这两个角色之间来回转换，居然还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违和的感觉。但格里家族的代表却已经摇摇欲坠，快要瘫倒在地了，表现跟之前的海德家的废物没什么两样。
显然，他刚才说两天没跟家主联络上，绝壁是在说谎。看他现在的表现，他不仅联络过格里什，而且知道了在前线发生的事情——要不他不会如此恐惧于里克兰德即将揭开的真相——事实上他在片刻之前还心怀侥幸，认为里克兰德并没有消息渠道能够获知库拉斯亚金山一战的详情。
“……海德力科这个蠢货在所谓的‘最终一战’行动中，不知为何跟格里什的大部队拉开了老大一段距离，这就是灾难的开始！那个叫唐福的人类皇帝亲自率领他麾下最强大的军团，在海德力科压根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直接插入了海德力科和护卫他的两百神族战士的胸口……”
“你们不用看不起这个人类，就是这个在你们眼中如同土鸡瓦狗一样的人类，带着手下将海德力科立毙于战场之上！而且那两百个神族最精锐的战士，被一战灭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这也导致了那一战的具体情形根本没人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推测出来的。更悲惨的事情还在后面……”
纵然以里克兰德的铁石心肠，说到这里都有些微微的颤抖，有心的神族甚至注意到，里克族长的眼睛里头似乎有些粼粼的波光。看起来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海德力科死不足惜，但是那些大好的神族男儿却死得太惨，死得太冤……
“格里什同样是个蠢货！海德家族的七百神族战士原本已经归于他的麾下，可是他居然都没本事笼络住，让这些忠勇的神族战士一朝星散，变成了让敌人可以随意宰割的牛羊……”
里克兰德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假如这时候格里什能够站在他的面前，想必绝对会被里克兰德的怒火烧成焦炭。




逆旅 第946章别无选择
“然后这个蠢货就跟在敌人的屁股后面，被人家当做一头蠢驴一样耍得团团转。而且趁着这个功夫，唐福带着手下的队伍，还将分成若干小团体的海德家族的战士一支支歼灭……最后，一直跟在人家后头吃灰的格里什开窍了，居然决定不去管海德家族那些战士们的死活，自己率领他格里家族的神族施施然离开了库拉斯亚金山战场……”
说到后面已然声色俱厉的里克兰德一把揪住了格里家族代表的衣领，脸上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另外两只瞪大的眼睛了一样，狰狞地看着在里克兰德掌中显得弱小无助的格里家的那家伙。
“你敢说，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里克兰德几乎是贴着那家伙的耳朵吼出了这有一句话，当场就将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给吓昏了过去。可见他其实是个海德力科的弟弟一样的货色，骨子里头同样是个胆小鬼，只不过他更善于利用情势，也更擅长伪装自己。
全场鸦雀无声。
里克兰德将手中瘫软的废物一把扔到了边上，如同扔掉一袋垃圾。
“派人看紧格里家，有消息第一时间报我！”随着里克兰德的命令下达，马上有里克家的神族领命去了。现在，天命宫外剩下的全都是里克家和石家的神族，其他家族一个都没有。
“诸位，”里克兰德恢复了平静，语气凝重，“海德家族全军覆没，格里家族动向不明，马尔瓦芪连又执意坚守中京城，不理会我让他率军撤回地本州大本营的命令……值此我奥斯神族多事之秋，还望诸君能够上下一心，共赴时艰！兰德大陆终究还会是我们的，道路虽然曲折，但前途始终光明……诸君，努力！”
春天来到，京兆州最西面的原野也都披上了一层绿装。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植物们纷纷醒来，惊觉时日已到，便开始疯狂生长，整个大地都铺上了嫩绿色的地毯。一棵小草已经长到了有成人手掌的高度，在微风中惬意地摇摆着，享受着肆意生长的快乐——然而，下一刻，这快乐便凝结在了时间的节点上，一去不复返。
硕大的马蹄抬起，落下，砸在一片绿草之上，将铁蹄都染上了一层绿色的汁液。位于那片草地中央的小草遭遇到了灭顶之灾，整个被马蹄踏得粉碎，变成了漫天飞舞的残渣。唯有马蹄之上的那一抹绿色，还在无声地呐喊着，想要挽回已经逝去的躯体。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随着第一匹马踏过，大批人马纷至沓来，将这一片绿草茵茵的美地踏得稀烂，草根都被马蹄从地底下给翻了出来，再被后头的人马深深踏入泥中。可以想象，这一片原本丰腴的土地，在明年一定会寸草不生，变成死地。这就是军队，即便什么都不做，已经给大地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但这支军队显然不是得胜之师，甚至都称不上武装齐整。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马匹，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在步行。不论骑着马的，还是在地上走路的，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如同酷热的夏日被晒干了水分的树叶，蔫不拉几的。这支宛如败军之将般的军队，正是匆匆忙忙离开库拉斯的格里什部。
比起刚刚离开的时候，这支军队的士气更加低落——一来由于前途未卜的胡思乱想，所有神族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海德力科家族的遭遇，自然也知道了格里什带着他们等于是放弃了神族同伴，奥斯空间中对于这样的行为一向是严惩不贷；二来，赶了好久的路，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这个中滋味，没经过的还真是不解言说。
但有一点却愈加明显起来，那就是格里什和一众格里家族的高层，与底下最普通的格里家族的战士之间的裂痕，已经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一望即知。
格里家族的一千多名神族战士们行军的方向，已经被确定为中京城。本来格里什一直在中京城和地本州大本营这两者之间来回反复，似乎选择任何一个目的地，都会丧失很多的机会，因而付出几乎难以忍受的机会成本。
直到游骑兵小队神族战士失踪的事件被曝光之后，才让格里什彻底下定了决心，去中京城，投靠马尔瓦芪连！格里家族联手马尔瓦家族，强强联手，的确可以对里克兰德造成一定的威胁了——但同时，海德力科之前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被吞并的担忧，也会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到格里什的头顶上。
游骑兵小队神族战士失踪，和格里什准备投靠马尔瓦芪连，这两件事看上去毫无关联，但实则不然。在那几个失踪的分属于不同的游骑兵小队的神族战士中，有一个默默无闻的神族小伙子，看上去与其他的年轻神族战士毫无区别，但其实是里克兰德的私生子——这个秘密在格里家族内部，只有格里什和寥寥几个高层心知肚明。
在这件事情上，格里什和里克兰德有着私底下的默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孩子会在格里家族健康安全地长大，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被里克兰德给安排回到里克家族，之后的道路必定是一帆风顺。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格里什甚至没有给他太多的关照，只是按照一般的原则公正无私地分配任务——好巧不巧，这个倒霉的孩子被选中，进了游骑兵小队。
谁知道奥斯神族居然有机会一飞冲天，突入了兰德大陆？谁又会知道，突然之间就会爆发这么惨烈的战争，就连神族战士都会有性命之忧？
更不会提前预知，游骑兵小队会成为敌人猎杀的目标。格里什并不知道，里克兰德的私生子是否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又是否跟里克兰德取得了某种秘密联系，但有一点确定无疑，既然这个年轻人已经死在了格里家族中，里克兰德势必会报这个仇——只是不知道里克兰德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报仇的对象除了杀害他私生子的敌人，必定还有格里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