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他向后拍拍手,许许多多的干净整洁的宦官和宫娥上前牵住了马儿的缰绳,他们将牵着这些将军绕城而游。如此盛事,北齐开国以来,除夺江淮,征柔然、契丹以来,从未一见。击破老冤家周国,跟击破那些个蛮夷,怎么能够相提并论自显祖崩逝以来,大齐最显赫的武功便在此一战!
在官方的有意宣传之下,晋阳从上至下,都为此盛事扰动了。呼朋唤友,占据了晋阳每一个街头大巷,或酒楼或亭台,置一席酒,温几插酒,高谈前代,说古论今。
在这一天,临街高处一个好的位置,都挤满了人,在街边沿途挤挤挨挨,凑成一团。
一家出来的,自己带着茶水冷汤,呼儿唤女,在人群当中翘脚观望。
那些无家无口的闲汉,就在人堆里面挤来挤去,腆着脸看哪家小娘子长得好看,乘着人群拥挤,上去占些便宜,摸一把也好……
更有一班胡商,也都杂凑在人堆里面对着这般景象指指点点。
新到大齐地方的胡商,对着这个庞大城市如此人口,如此景象,只是目迷五彩,随着人流被挤来挤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各班差吏、公人,可以调动的人手都抽出来当值了。禁军面街而立,将百姓们人潮当在身后。
这些军汉今日也尽可能的洗刷打扮一新,佩刀持枪,从街头一直站到街尾。
公人们就在人群当中维持秩序,看有什么闲汉闹得过分,什么下九流的人物在人群中上线开扒,靠上去锁了便走。人人都是忙乱得满头大汗。
一众将官被人潮闹腾得头疼,脸都要笑僵了,可是心里高兴,得意无比。
王琳更是喟然叹道:“想不到我王琳,在大齐也有如此荣耀的一日。”
几个将官跑了几圈马,振臂大呼:“万胜!!”
人潮沸腾,万胜二字响彻云霄。
正对皇城南面正中宣德楼。皇帝以降文武百官,勋戚宗室,就在宣德楼上,打出御前全部张盖,等着这些南征将士凯旋献捷!
高纬一身隆重的玄黑皇帝冕袍,凭栏而望,见此热闹场景,笑道:
“这样的热闹景象,上次汾州大捷,都未曾有过。”
身后的一众大臣们纷纷表示皇帝英明神武,功迈前代,没有皇帝陛下的领导,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大胜。
高纬只是微微一笑,“昔日权景宣克河南,我朝兵弱,只能防住要害,周国要蚕食边塞,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总算有了还手之力。今日起,周齐二国,强弱之势易矣!”
到了傍晚时分,一众将官总算到了宣德楼,刚刚见着皇帝的影子便是一群人呼啦啦下马跪拜,“吾皇万寿无疆!”皇帝上前挨个将他们扶起,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宣布就在宣德楼开宴犒赏将士。
席间,皇帝心情极好,将杨素、贺若弼、樊子盖等立功较大的青年俊彦拎出来夸奖了一顿。听闻贺若弼之妻正在邺城,特意下了个恩典,敕命加封为五品诰命,贺若弼自觉脸上有光,隐隐压过了表兄弟杨素一头。杨素冷冷嗤笑了一声,便不去看他显摆了。这两表兄弟的感情说实在点,也就是那样。
酒酣耳热,歌舞正劲,皇帝忽然对高长恭道:“王兄身为统帅,当以全军为重,朕听闻王兄屡屡冲锋陷阵,万一不小心出了意外怎么办”高长恭不假思索,道:“国事就是臣的家事,在战场之上只顾杀敌,想不了那么多。”
几个大臣的杯子停了下来,在御前说这是他的家事,兰陵王这是糊涂了还是膨胀了高长恭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也是后背冷汗直冒。气氛一下冷了起来。
谁知皇帝却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反而开怀大笑,下令左右再给兰陵王添上一些赏赐,他说:“若是所有的将士臣子都能如王兄这般想,何愁敌国不灭,何愁天下不平此心当赏!”
第二百六十三章国事,国势
宴席散去,夜深人静,整个宣政殿一片沉寂,可以听见更漏之中水滴的声音,顺着铜制的龙头大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几个阁臣伏在地上,谏言道“陛下,战事方定,襄阳、江陵,当以求稳为重,当修德政,稳固人心才是,朝廷应当派遣一个得力的干臣,前往坐镇。”
高纬袍服为脱,手掌遮在香炉上,面无表情地听完,问道“依诸卿看,朕应当派遣何人妥当”
诸臣面面相觑,最后郑宇咬咬牙道“臣以为,兰陵王战功显赫,常修德政,以他的威望,当可稳固西南半壁!”
“就这样”皇帝脸上看不清喜怒。
郑宇额上见汗,又道“凭兰陵王一人当然不行,陛下早便言过,军为军,政为政,臣以为,应当再派遣一人为副,助大将军统辖政务。”
兰陵王功高,又是宗室,不管陛下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有没有忌惮他的意思,都万万不可让他大权独揽了。
至于王琳,则被第一时间剔除出去了。换句话说,王琳可是有前科的,陛下嘴上说相信他,实际则未必,给了一个王爵,也算是酬谢了他的战功了。
朝廷里现在可用的干臣不多,能抽调出去就更少,这刚打下来的诺大的领土,究竟交付给谁,着实是一件叫人头疼的大事。
“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朕”
郑宇连忙拜伏在地,恭声道“此是陛下圣心独裁之事,臣不敢妄言。”
高纬抬手让他起来,神色和蔼,“你我既是君臣,亦是师友,如此重大的事情,朕又岂能不听诸卿的意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郑宇这才站起身来,沉吟半晌,方才道“臣以为,吏部侍郎房恭懿老成谋国,素有气量,有能名,知兵事,当可担此重任……”他小心的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接着说“若是要在短时间内稳定西南半壁,经略后方,臣以为,房恭懿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纬略略思量,颔首道“慎言做事确实妥帖,之前我让他办了好几件差事,件件都办的漂亮,想来也是有这个能力做大将军的副手了。”
他又道“月前,平州刺史平鉴身子渐渐不好,一连上了三道告老奏疏,他年纪大了,朕不好再强迫于他。本来想让房慎言顶上,现在看来……得换个人了。”
郑宇眼睛一转,连忙道“陛下英明,平州、营州、幽州,我朝重镇所在,绝不能轻忽大意。眼下高宝宁节制三州兵事,无大都督之名,却有大都督之实,是该找一个人,分一分他的权了。”
“高宝宁素来勤恳忠心,爱卿何以会说出这种话来”高纬眉头轻皱,做出一副不快的模样。
郑宇赶紧道“臣并非教唆陛下猜疑于他,只是他现在挂着营州刺史之职,却掌着三州兵事,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虽然皇帝在幽州还安排了一个厍狄伏连,可光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制衡住高宝宁幽燕之地,重兵囤积,这高宝宁万一有些别的什么想法……
“看来爱卿也有人要推荐给朕喽不妨说说看。”高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叫人难以察觉的,似有似无的无穷深意。
“臣以为,户部郎中高颎,知政事,年富力强,可担此任。”
“高颎他是去年入的职吧若是现在就外放出去为一州刺史,封疆大吏,资历和年纪是不是太浅了”高纬凝眉沉思,郑宇趁热打铁道“有志不在年高,高颎之才,就是右相也时常称赞……再者,再者高颎极善民生大计,陛下定下的笼络夷狄之国策,不是谁都能办成的,光有资历可办不成事。”
皇帝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有理,那就按照郑卿说的办吧。”
一行人走后,高纬静默良久,叹道“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啊,纯臣难得。”
郑宇刚才的谏言,未必没有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赵彦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阁中但凡有资历的臣子,谁不想坐上右相的座这个时候,为了铺路,拉帮结派在所难免。
也罢,人无完人。高纬虽然贵为皇帝之尊,也不可能把底下人的小心思全给镇住。让他们无条件的爱国忠君,显然不太现实。他有翻看了一会奏折,忽然问道“对了,梁国世子萧琮和那个宇文直安置好了没有”
路冉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梁国世子萧琮已经被安置在驿馆,一应待遇比郡王之尊,至于新建的府邸,时间太仓促,尚未完工。至于宇文直,已经监禁起来了,没有陛下的允准,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视。”
高纬眼底闪过几分讥诮的冷笑,淡淡道“好酒好菜伺候着,这个人朕留着还有用。”
此次周国大败,国内势必群情汹汹,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宇文护,说不得国内便会大乱。
宇文直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可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身份尊贵,是宇文泰的亲子……利用好,未必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他虽然在北周国内做了一番布置,加剧了一下宇文护与宇文邕之间的斗争,把双方的底牌都多多少少暴露了一些出来,可想要扩大影响,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以北齐如今的实力,也不必再怕北周能把他怎么样了。该做的布置,现在已经差不多布置完了。
很多事情,例如民族融合,例如收拢诸部,例如分权六镇,其实就差临门一脚。
此时,北齐已经彻底暴露在了世人的视野之下,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南征北讨,如滚雪球一般壮大了力量。
就像一个潜藏在暗处的气旋,慢慢的等待着风云汇聚,膨胀成了足以撕裂一切的巨大风暴!
烛火摇曳,天青色的帘幕之后,隐隐绰绰,无人敢大口喘气。更漏还在滴下,路冉提醒道:“陛下,您该歇息了。”
“再等一等。”高纬翻看着掌中一本奏疏,眼神越来越亮。“这个王操,真是个人才,他现在在哪儿”
路冉想了好一会儿,道:“陛下,他随着梁国世子一并到了晋阳。”
“明日摆上宫宴,宴请梁国世子并文武大臣,为他接风洗尘,还有……”高纬加重了语气,“务必要请到王操,朕要见一见这个西梁国相!”
。
第二百六十四章乘龙佳婿
高纬威权日重,下达的命令,哪怕是深夜,宫内宫外的属官都要连夜从温暖的被窝之中爬起来办差。
宫宴的规格虽然比不上日前那场献捷酒宴,可也绝小不到那里去了,操办起来是需要时间的。
可奈何皇帝陛下金口已开,圣旨不容违逆,上上下下的官员只得咬牙上,终于在第二天日中时分办起了像样的宫宴。
昔日的梁国太子,如今的世子萧琮,赫然列为其中。皇帝还未到来之前,诸卿可以小声议论,但其中不包括他。除了鸿胪寺的官员上来打过招呼,基本也没有人过来,哪怕是寒暄几句。
也是,江陵,一隅小国而已,齐国皇帝与南朝协商,说割出去一半便割出去一半,就是他父王萧岿也毫无办法,何况他一个入晋阳为质的世子
落寞的少年独自坐着,饮着闷酒。王操亦是面无表情坐在旁边,看着萧琮颓唐的模样,有些心痛,小声劝道:“殿下还请保重身体,饮酒易误事。”
萧琮惨然一笑,道:“丞相的好意吾心领了,只是,我梁国如今,再误事,还有多少家业可以败”
王操眉头一凝,不露声色地扫视周遭的环境,口吻有些严厉了,“殿下慎言,这里是晋阳,可不是江陵。”他偏了偏头,放缓了语气,“吾等现在生死皆不由己,殿下此言若叫人听了去,难免……”
萧琮放下酒盏,怅然叹息。这个时候殿外响起内侍皇皇正大的唱名声,“陛下驾到!”,满殿群臣瞬时屏气凝神,整肃衣冠。
萧琮只感觉一股迫人的气势迎面扑来,抬起头,皇帝颀长挺直的影子近在咫尺,掩住了斜照在案前的半边日光。
皇帝低头的瞬间,萧琮只觉得那股气势将要把他压垮,心脏都仿佛被人攥在了手中,他现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不由己的感觉。他面对着这位一国之君,性命都捏在他的手上!
这位年纪比他不大了几分的陛下,注定是一国之君的命。一个人的气势若强到无法隐藏,那他这辈子除了君临天下,也不会有别的身份。
从萧琮的角度看过去,逆着光,虽然相距不过几步,也不能看清皇帝陛下的表情,只能看见玄色冕袍上细密的云纹。萧琮肃然而起,作揖,不敢抬头。
高纬神色倒是一团和气,关心道:“朕见世子面色不太好,是舟车劳顿,太过疲乏了吗”
萧琮恭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臣无大碍。”
王操暗地松了一口气,好歹世子还记得他们此时此刻的身份。
梁国现在依附于北齐,为大齐臣藩,就怕萧琮少年意气,面对着这齐主不肯低头。
同时,他也暗暗观察这这位陛下的一举一动,这位陛下很年轻,比世子只是略略大上一些,面上带笑,可那黑如深潭的眼底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天子当如是。”王操在那一瞬间忽然冒起了这个想法。
王操平生阅人无数,虽然对萧岿父子忠心耿耿,可也不能不说,西梁在这位陛下的羽翼之下,恐怕永生永世都没有出头之日。他这样年轻,这样雄心勃勃,西梁托庇于他,绝对不会再有伺机东山再起的机会。
梁国的国运,早在侯景之乱之时就消磨殆尽了!
王操此前抱着的来晋阳为西梁谋划之心渐渐淡了下去,一时间心灰若死。高纬还顾不上观察他,他对萧琮说:“世子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可以直接上奏给朕,把晋阳当成自己家就好。”
他上了御阶,登上皇座。满殿群臣,包括萧琮、王操在内,尽皆叩首,山呼万岁。高纬抬手令诸卿平身,歌舞入场,歌舞之姿极尽华美。
王操怅然之后,脑子清醒了一些,只是冷眼旁观。想必,齐主想重演刘禅故事,来一个乐不思蜀。
这可不行,世子虽然在晋阳为质,又岂能长久远离江陵,萧岿要有个万一,梁国怎么办
他暗暗思量着,齐主高纬忽然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笑问道:“不知道世子可有婚配”
萧琮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臣尚未娶妻。”
王操惊的几乎要站起来,高纬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接着说道:
“这样啊,朕有一个小妹子,虚岁十岁了,聪颖可爱,就是被朕宠得有些顽皮了一些,哈哈,她年纪小,朕不好多管教她,但模样、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前些日子,皇后对朕说该为宝庆定下一门亲事了,朕今日见到世子,觉得世子一表人才,堪为良配……”
“启禀陛下!”
一道声音打断了高纬的话,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戾,不快地朝阶下之人看过去,正是王操。
一些臣子当即大怒,喝道:“王操,你大不敬!”
“未料南人也如此不知礼数,不知君臣尊卑!”
“……”高纬默声不语,双眼如深潭,注视着王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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