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帝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拙眼
北齐武平二年二月一日,光州左近,郡兵大营,田埂山野间,一片人嘶马喊的声音,这是新拉起来的一支新军,慕容俨将他们投入军中其实不过才那么点时间,就已经将军备士气统统提炼了起来,这个靠近边陲,叫天不应的小地方,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原来低矮的军寨寨墙早已垒高,在这一带,物资非常丰沛,慕容俨将民生之计暂缓,全力投入到军伍建设之中去,原来掺土的寨墙,如今已经用新采的石头垒了起来,外层都未曾打磨,还露出锋利的石头茬儿,壕沟、寨栏,样样不缺,又深又阔,离河远,地势险要
壕沟有一丈多深,两丈多宽,下面埋着锋利的木桩,掉下去就是个死
而这样的工程,在光州郊外比比皆是,垒起这些营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多亏了去年朝廷颁下的“以工代赈”之策,大齐上上下下,从朝廷中枢,到地方官署,个个都勒紧了裤腰带,好歹是将这关给成功熬过去。对于慕容俨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一些边陲重地的基础建设在这条政策的影响下逐步完成了
山东河北淮北,近百万饥民也许数百万也不一定,朝廷派重臣亲临地方督促,将灾民分散打乱,送往各地,慕容俨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早就有心完善大齐西南边陲的防御,壮大边地军力,可光州这个地方狭小,人口、赋税都少,假如能将一部分灾民壮丁引过来,那无疑就是一大助力,再者,也费不了多少钱,灾民只要能喂饱饭就差不多可以了,了不起,按照郡兵三个月俸钱来犒赏就是了。于是慕容俨上奏朝廷,获得批准之后,快马加鞭的进行建设一事。
陛下在公文之中夸赞他勇于任事,“这才是一方大员该有的样子,朝廷顾及不到,你们就应该提出来,此是乱世,不能学黄老无为,不止朝廷,地方官员,也该做出表率”而后将他奏章之中的内容抄录下来,发往各地,有慕容俨带头,南司州、衡州、巴州、罗州各地都开始军备、营地的休整,让对面周国紧张了好一阵子,如今已经初具规模
慕容俨很感慨,其实仔细梳理一遍,就会发现陛下真真正正的是老谋深算,一步扣一步,一环扣一环,每一个环节都不是多余的,就此事而言,这套方法行之有效,既避免了灾民生乱,也加强了地方上的防御、水利建设,西南边地只是小打小闹,重点是淮南各军镇、汾州军屯的建造,无一不是大手笔,无一不显露出当今争霸天下的勃勃野心。
慕容俨是武臣,他只看重军事,其他的他都不关心,通过邸报,过去一年里,他看出了不少苗头来。
在幽燕,陛下倚仗高宝宁,节制三州,羁縻契丹、靺鞨,使其不虞生乱;在江淮,陛下解除兵头兵权,重用卢潜、皮景和,钳制南朝;在汾州、河东,斛律光、高长恭各自牧守一方,修筑军镇、驰道,操练兵马,养精蓄锐,以待天时
而西南就有些不尴不尬了,本身伪周在自己的东南边陲军力便处于弱势,暂时无人看重这些地方,但慕容俨觉得此言大错特错,将来周国若与大齐爆发国战,西南边陲绝对是可以左右天下大势的重要因素之一,这里威胁荆襄,乃是连接南北的重要纽带,怎么能够不重视
慕容俨甚至上了一本奏章,谈了谈对于大齐未来五年内的发展战略,但他却敏锐的发现,陛下对于这事,态度有些奇怪,仿佛还在犹豫不定,认可了他谋夺荆襄的想法,但又有些不同的观点
慕容俨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不得算去纠结了,他在光州,纵使可以提出意见,但终究不能代表中央决策。直到昨日,朝廷的天使赶来,宣读了皇帝的诏书,加封他为司徒,入朝领左相职权。
这,忽然又让他苍老的心脏火热起来
前些天听到过斛律光辞相的风声,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入中枢辅政,真正意义上影响国家决策
凉风从南方袭来,寨墙上巡守的,是服色杂乱的郡兵们,铠甲尚不齐全,器械杂乱,但是能聚集起那么多的精壮汉子,本身就代表了地方上的强大武力,这是刺史们代天子牧守一方的根本。
军纪还算不上多么森严,可也已经有了一支强军的样子了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走之后,征西副都督高长恭会派大军接管西南诸州的防务,总理军事。高长恭麾下大军的军营就在光州之外,虽然只有四五百人,但统率他们的军官里外里共有二三十人,层层制约,相互监督,精神面貌和慕容俨从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只是扫一眼,慕容俨就可以估算出这支军队的战力到了何等地步,天底下能比他们更强的,只怕找不出多少来。
而据说,这支军队是邺城禁军调防过来的
邺城邺城
他在光州呆着,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朝廷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
他怔怔地向北望去,天高云阔,凄厉的北风也冻不僵胸腔里藏着的壮志雄心。
光州官员们远远的列道两旁,慕容俨打马上前,将印绶放在了属官高高捧起的漆盘上。
众人皆拜,“恭送慕容刺史”
慕容俨问候了几句,转身离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不舍,没有上位之后的春风得意。
此时他脑子的盘旋着的,再也不是该到何处养老送终,死后子孙能得到多少荫蔽好男儿志在匡扶天下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卯时刚过,天刚蒙蒙亮,躲在被窝里的婉儿身子稍稍动了一下,睡在身边的高纬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没事,还早,你接着睡”
她一边坐起踩着鞋子,一支手抚上他的额头。
“朕睡饱了”
婉儿看着他,把头靠倒在他的臂弯里,手指轻轻地戳了他一下,“骗人,你明明一夜都没有合过眼。”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你的呼吸声,就知道你没睡着,想什么呢”
高纬牵起一抹微笑,揉揉她的头发,“没什么,朕在猎宫玩够了,也睡足了,回到这里反而不想睡了”
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高纬说“朕在想一些事,有些分寸,还得要朕自己拿捏,想着想着,就天亮了。”
她俯身抱住高纬的脑袋,鼻尖亲昵地在他额头上点了几下,佯装生气的样子,说“难不成,你对我的兴趣还没有那些无聊的奏折多你老这么累,过几天又该嚷着说头疼了。”
高纬抓住妻子的手,按住她,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眼眶红了又红,到底舍不得骂他,最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在怀抱之中扭来扭去,“哎呀,让我起来。”
“什么事那么着急”
婉儿简单洗漱了一下,“今天是二月二,惊蛰都过了五天了”
“哦。”
“阿纬,你抬抬头。”
“嗯”
“二月二,龙抬头,皇帝是真龙天子,该你抬头了”
高纬懒散地翻了个身,果真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盯着风风火火的妻子看。
斛律皇后盯着皇帝瘦削的面庞看,心头满是酸楚,伸手托着着他的面庞,两个人都不说话,良久,高纬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咳嗽了两声,道“你别老摸我脸,你倒是让我起来呀,朕打算去微服出宫逛一逛,带着你一起去,你还从没有出过宫吧”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滑下来,
让高纬也有些慌了。
“你又瘦了好多”她低头擦着眼泪,“我也知道说这个你不爱听,只是,只是希望你别太幸苦”
高纬嬉皮笑脸的搂过她,故意调笑道
“朕这不叫瘦,这叫精悍,会不会用词你你自己说,朕是不是越来越龙精虎猛了,嗯”
毕竟那么久的感情了,婉儿又怎么会不了解他
果然把眼泪擦干净了,红着脸,啐了一口“呸,下流”
雪已经化了。
第二百章坊市(一)
北齐武平二年二月五日,巳正。天光明媚,一扫笼罩月余的阴霾,碧空万里,今日是一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晋阳笼罩在欢腾的海洋之中。正正方方的一座寨门模样的大门前,无数人头攒动,一眼竟望不到尽头,今日是晋阳坊市开通的第五天,热闹非凡,随着官吏们的一声通报,欢呼声中,两扇大门缓缓打开,人潮涌入
几列顶盔贯甲的士卒伫立两旁,对于眼前闹腾腾的景象视若罔闻,晋阳作为天下最繁华的城池之一,高齐建立霸业的龙兴之地,霸府所在,万族汇聚,这般繁华的景象也能够见得到,但就经济交流方面,其活力远胜邺城。只不过这次,规模更加庞大一点而已。
大街上,无数人涌入坊市之中,有一个人的小商贩,也有超过几十个人的庞大商队,一杆杆标记着数字序号的旗子插在货品当中,商贩们轻轻挥舞着鞭子,将骡子、骆驼等载着重物的牲口驱入里边,当然,路过关卡的时候还是要有公人抽样检查、并且登记的
商贩们来处也是不一而足,有黄肤黑发的,黄发碧眼的西域胡人也有不少。点数货物,呼朋唤友,当街吆喝叫卖,天南地北的口音汇聚一处,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和谐无比,看着这犹如百川汇海的景象,不由得让人心生景仰敬畏,从这贸易的繁华,可以窥知一个国家的强盛。
“高显,邺城人士,哦,家里做生意的,特地来晋阳看看有什么好做的买卖,这个是我夫人,这些都是我的掌柜、伙计再具体一点千金客栈听说过吗我是哪儿的东家哈哈,算不上大买卖,也就是一些酒楼、客店之类的。业务往来嘛,买一些西域美酒回去总是要的吧顺便,看看有什么好的铺面,别让人都抢光了”
西市的入口一侧,一个年轻的属吏面无表情的盘问来往人士的身份,检查通关文书和“互市”许可凭证,此刻他吊着酸涩的眼睛盘问眼前少年人,据说是来做生意的,但是他们一样货物也没有带,于是他语气有些不善的说“你们可要如实说,如今这坊市建制尚未齐全,里面商贩成分复杂,暂时不对非商贾人员开放等三日后坊市内店面全都竞价租出,稳定下来之后,才会允许平民进入采买物件。”
那少年人笑意宴宴,长相白皙俊逸,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却自有一股骄矜贵气,他身边那个带着锥帽的女子,虽然蒙着面巾,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显示出的风范、修养也很是不俗。至于他那些所谓的“掌柜、伙计”们属吏一眼瞄过去,老的那一伙腰杆笔挺,气度雍容,即使穿着破旧麻衣也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质,左边最前面尖嘴猴腮、瘦得跟玉米杆子一样的那个更是鼻孔朝天,虽然刚才他东家赔礼的时候也跟着弓下了腰,但那眼神里藏着的蔑视是绝对骗不了人的,其余的伙计们个个高高大大,壮得跟熊一般。他已经有五年多的工作经验,眼前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商贾
管他呢,就算不是商贾也绝对是世家子出生,这样的人物,是我这种小人物得罪得起的吗
属吏心里叹息一声,就当作自己瞎了,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了没多远,“尖嘴猴腮”的老头子哼了一声,道“刚才那厮,好生无礼,陛东家都那么给他面子了,他还得寸进尺可恼可恨”
前面“商队”之中陆陆续续有人放慢了速度,在人潮中悄无声息地围住了这队行人,走在前面的水蓝色衣袍的公子回身望了一眼,再也没有方才和属吏寒暄扯皮的热情,依旧从容,但淡漠了很多。
他警告地望着祖珽,“他何错之有啊他身为属吏,盘问这些东西都是应该的,在其位当谋其政,我觉得他一点错也没有倒是有些人啊,身处高位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该操心的不提,尽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若是不耐烦,就别跟着我了”
那“尖嘴猴腮”的老头连忙拱手道“臣老奴失言,老奴知罪,请东家责罚。”
那水蓝色襕衫的少年不耐烦的晃过头,“起来吧,大街上,你还嫌不够引人注目怎么地”
“是”
那老头起身之后,继续面不改色的回到几个老头之中,接着,听到了身边之人的一声嗤笑
“拍龙屁拍错地方了吧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陛我们东家才不吃这一套”
“我对陛下的景仰是发自内心的,绝不是拍什么龙屁,主辱臣死,刚才那种情况,我怎么能不生气”
身边那个看着岁数稍小的老头笑眯眯的捏着胡子,看着慈祥和蔼,说出来的话却尖酸刻薄“行了祖珽,都是那么久的同僚了,谁不知道谁啊在老夫面前还装这一套,你不是月月往佛寺里添香油钱为陛下祈福,耗资巨万,可陛下理你了吗”
“陛下知不知道是陛下的事,老夫做不做是老夫的事,按照你郑宇的说法,陛我们东家看不到,你难不成就不做了吗啧啧,那你此人,何其无耻虚伪”
祖珽摇摇头,正义凛然,一副看透了你的为人的模样。
“呵,被你这么个无耻老贼骂做无耻,老夫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不过老夫可是愧不敢当啊,论无耻,老夫最多只能排后尾,你祖珽却是天下前三”
祖珽怒目而视,两人正剑拔弩张之际,后面一个中年人低声提醒道“两位,现在不是吵架拌嘴的时候,陛下可就在跟前呢注意分寸,我等今日伴驾,别惹恼了陛下和娘娘才是”
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的祖珽和郑宇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别开了脑袋。
朝廷的整改风波刚刚过去,那么前些日子的同盟也宣告瓦解。
政敌还是原来的那个政敌,元辅右相的位置就那么一个,除了施展各自抱负之外,祖珽指望坐上那个位置一尝夙愿,郑宇也想坐上那个位置争取一些政治利益。二人是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两个政治水平地位差不多的老头儿公开场合互相拆台也不是一两次了。
只要不涉及到朝争,不损害国家利益,高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吵算了。这个时候并没有后世宋明时期那么明显的党争存在,打击政敌,大多都是明刀明枪的干,列举对方施政举措不当的地方,而不是为反对而反对,这才是良好的士大夫风气。
祖珽在高纬的约束之下,做派已经收敛了很多,不敢明着结交党羽,也不敢收受贿赂,连家中儿孙也跟着约束了,除了偷窃的癖好改不了之外,他办的那些事情,还是很不错的,很少有让高纬头疼亲自介入的时候,祖珽也是一个士大夫,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只要督促好他,这就是很能干的臣子。
忽然,高纬停了下来,指着远处的一些白衣黑帽的人,问道“这些也是商贾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祖珽微微一笑,刷存在的时候又来了,他殷勤地上去,给皇帝指点迷津“启禀东家,这些却是是商贾,但他们同时也是公人,是替朝廷做买卖的”
高纬好整以暇地听他讲解,祖珽愈发精神百倍,道“太府寺掌管国家府库,钱粮财帛、还有金银器械的打造,而且,下辖左中右三尚方,主管乐器、丝局、染署、织造、矿冶等局,就是地方州郡的这些事宜,也归太府寺管辖,本身就是为了为朝廷盈利的存在,呵呵,这贸易之事是为了国家盈利,太府寺自然是腰参与进去的,这些,就是太府寺的公人管理模式参照了南朝贸易,便于区分管理。”
南朝的商贸比北朝发达很多。在南朝贸易,可以看见很多一个个身着“白帖额、黑白履”的小商人,忙忙碌碌地张罗着买卖。朝廷要求市场内小商人在营业时,必须穿着这种黑白二色的“工作服”。对这些在市场内经营的小商人,朝廷给予他们专门的户籍进行管理,他们的户口叫做“市籍”。
凭借“市籍”和“白帖额、黑白履”衣服,朝廷能准确掌握市场内小商人的身份。
高纬点点头,随后道“确实不错,区分开来,管理要更加方便一些,不过我们不能完全照搬南朝的经验,也得有我们北朝的特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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