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锦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花影
“你不必担心林漪澜,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傅氏,哀家也是今日才知道,你有孕的消息。”徐太后缓慢地说着,目光灼灼地定在傅锦仪的脸颊上,随后徐徐向下移,最终定在她的小腹上。
傅锦仪被这目光看得遍体生寒,本能地双手护在腰腹间。那个地方,她能感觉到有一个与自身血脉缠绕的生命正在长大,虽然因为母体虚弱的原因,只要穿上宽松的朝服就不会显怀。
“天底下没有太后娘娘不知道的事情。”傅锦仪抿着唇说道:“臣妇今日过来,是想要求太后娘娘救命的。臣妇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一定也知道了吧。”
徐太后淡漠地收回目光。
“哀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徐太后道:“哀家虽然知道了,但知道的太晚了,否则就不会遭到臣子们的利用了——傅锦仪,你上一次进宫的时候,哀家还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更不知道你中了毒。否则,哀家早就会识破你的诡计。”
傅锦仪低头轻笑了一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后娘娘心胸宽阔,不必计较。”她浑不在意地道。
徐太后话中所指的是,她那一日进宫提起李氏高价购得驱鬼符的事情。
在她的拼命掩饰下,徐太后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傅锦仪牵着鼻子走,顺着她的心意遣大队人马搜查了晋国公府。
“是你利用哀家搜查自己的娘家,最后找到了你需要的解药。”徐太后懒得再遮掩了,目光中露出了星星点点的锋利:“傅氏,你真的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吗”
傅锦仪一动不动地站着。
“臣妇不敢。”她终于轻轻地垂下了头。
病弱的身子使得她头重脚轻,但就算如此,她的脑子还算清醒。她知道自己正在开一场赌局
。
在赌局结束前,牌桌上所有的人,无论是她还是徐太后,还是陈皇后和圣上,还有晋国公府,都无法预测自己的输赢。
至少此时此刻,徐太后仍然是她的主子,她需要暂时低下头。
“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徐太后冷笑着:“傅氏,哀家的性子你多少也明白。哀家不喜欢让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活下去。”
傅锦仪的唇角却勾起一抹恬静的笑,像是早就知道徐太后会说出这句话。
“臣妇低估了太后娘娘的狠心和决心,是臣妇的错误。”她说道:“臣妇本以为,太后娘娘会念在血统的情分上,放臣妇一条生路,但结果并非如此啊。”
徐太后面上的冷笑更甚。
“你竟然希望哀家将解药送到你手上,只因你怀了徐家的子嗣”徐太后冷冷逼视着她:“你先是利用了哀家的力量去搜查自己的母族,随后却还想利用哀家的感情。傅锦仪,你的夫君没有教导过你,贪婪是作为臣子最大的禁忌吗”
傅锦仪的眸子轻轻眯起来。
贪婪么……她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性命而已。
她设计诬陷李氏,虽然有利用徐太后的嫌疑,但徐策终究是徐太后嫡亲的侄子。徐家可以不承认徐策的血统,徐太后坐拥天下,难道也不能明辨是非吗徐太后拿着血缘亲人的性命做筏子,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吗
真正贪婪的人,是徐太后。既想要掌控晋国公府,又不希望看到安定侯府被陈皇后拉拢。所以,她拿着自己的这条命,当做一个筹码。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妇一介无知妇孺,愚蠢而浅薄,臣妇懂什么呢”傅锦仪轻轻叹了一口气:“臣妇没有利用太后娘娘,臣妇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本分。太后娘娘想一想,如果没有臣妇提醒您,您还会被晋国公太夫人李氏蒙蔽很久啊,这难道是您希望看到的吗您难道不想知道,多年前究竟是谁谋害了您的生母吗”
徐太后冷哼一声。
“既然已经出族了,我们徐家的事情,安定侯夫人就不应当插手。哀家的嫡母是对是错,更是与安定侯夫人没有半分干系。”她声色冷硬道:“傅锦仪,你腹中的骨肉,哀家说他是徐家血脉,他就是;哀家说他不是,那他便不是。哀家救你们母子的性命,是哀家的仁慈;哀家不肯救,也没有人能够指责哀家。”
徐太后说着,轻巧而缓慢地吐出最后两个字:“所以……”
“所以,臣妇的生死拿捏在太后娘娘手中。”傅锦仪接了话道。
徐太后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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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你不仁我不义
傅锦仪奔到了这间院子门前,她身后的远方,徐太后看也不看她,抬手招来侍女命令起驾回宫。
院门是被三只铜锁紧紧叩死的,外头有几个模样平常的看守的小厮,对横冲直撞的傅锦仪毫不理会,如泥胎木偶一般杵在门外。傅锦仪知道,这几个生面孔绝不可能是晋国公府的下人,而是徐太后亲自安排的。
她拼尽力气重重地拍了三下门,却只发出几声无力的闷响;她求助地看向那几位看守,并未得到任何回应;焦灼之下,她极快地绕到了后房。
“母亲!”她尖叫道。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怔怔地望着,渐渐地,她看清了这间偏僻的小院正房里坐着的两个人影。
朦胧之中,她能够瞧见一人独自坐在屏风之后的贵妃椅上,身形微胖,模样很是老迈,正捧着一只青瓷描梨花的茶盏。而另一人,正倚靠在墙边上的宽敞的雕花大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卷了毛边的古籍。
傅锦仪看清这两个人影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母亲,是我呀!你回头看看我!”她叫着,因为那个坐在雕花床榻上的稍显年轻的女子,正是林氏无疑。虽不能看清面貌,但她手里捧着的那本《妙法莲华经》还是弘安师父的赠物,傅锦仪是不会看错的。
可惜,这屋子的窗棂明纸内侧,似乎还镶嵌了一层厚重的明瓦,这导致傅锦仪喊破了喉咙里头的人也听不见。
她无可奈何地站着,目光怔忡地望向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影。
这个人……呃……
傅锦仪的脸颊抽搐地越发厉害了。
冤家路窄这个词她今年已经在明觉寺里经历过一次了!没想到林氏还能经历第二次!和林氏一同被徐太后软禁在此地的,可不是晋国公府的太夫人、林氏相处了几十年的婆母李氏!
自驱鬼符的事儿出了之后,李氏失去了徐太后的信任,在第一次大搜晋国公府时虽没能找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以徐太后的性子,她绝不会轻易放过李氏。傅锦仪能够猜到李氏的处境应该很艰难,但她万万没料到徐太后会把她和林氏两个关在一块儿!
徐太后还真是个能人啊!
她怎么想出来把这么一对婆媳冤家凑在一处!
屋子里再也没有旁人了。傅锦仪知道,在大搜晋国公府的这场风波里,李氏所有的亲眷都离她而去,连亲生的儿子国公爷都站到了徐太后这一边。因此,徐太后需要软禁的人,只有李氏一个。
如今李氏和林氏两个住在一块儿……
怎么说……这对傅锦仪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林漪澜身上虽
有病根,这些年好生调养着、又一直修行佛法,虽称不上康健,好歹不是个病人。而那李氏,虽称得上硬朗,却是六十五岁的高龄。
林漪澜和李氏两人都被徐太后软禁了。
一个是被徐家逐出门户的弃妇,一个是涉嫌谋害徐太后生母的罪人,如今都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被徐太后死死地扣押起来……这还真是公平啊!
在这样公平的环境里,年轻的林漪澜显然不可能吃亏!
傅锦仪有些恶意地想着,李氏这会儿肯定很不好过。
从前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对林漪澜随意欺辱,可现在……两个被困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囚徒,真闹起来比的就是力气了!
傅锦仪默默想象了林漪澜翻身做主、将李氏踩在脚底下扯头发的场景。
呃……
不不,不对。李氏一个老迈的罪妇有何可担心的,她真正该考虑的,是徐太后。
傅锦仪暗自咬了咬牙。
她明白了徐太后的意思。林漪澜先她一步拜见徐太后,她在徐太后面前,应该是说出了和自己一样的话。
而最终,林漪澜也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那就是顺从徐太后。
林氏满足徐太后心愿的方式,就是做人质,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徐太后最希望看到的。
身在淮南的徐策如今生死未卜,安定侯府只剩下两个女主人,一个是有孕濒死的傅锦仪,一个是多病柔弱的林漪澜。在她们当中,徐太后选择将林漪澜囚禁在晋国公府,将傅锦仪放出去。
她的选择很合理。其一,林漪澜是徐策的生母,傅锦仪只是他的妻室。妻室过世可以再娶,母亲却只有一个。想要威胁一个男人,所用的筹码最好是母亲而不是妻室;其二,徐策掌控城防营这些年,林漪澜热衷于吃斋念佛,从不插手政事;倒是傅锦仪,成为了与徐策心腹一样的左膀右臂,帮他周旋朝堂内外。徐太后想把事儿办成,理应动用傅锦仪这颗有用的棋子,而不是林漪澜这个没用的装饰。
傅锦仪静静地望着里头的人影。很久很久,林漪澜都不曾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她。
等她实在站不住的时候,她不得不艰难地挪着步子,在七夕的搀扶下缓缓离开。她走出一扇又一扇的拱门和高墙,当她再次从晋国公府的角门迈出来的时候,她抬头望了一眼澄澈碧蓝的天空。
天气虽还有些炎热,倒也是秋高气爽之景。
傅锦仪的唇角缓慢地勾起来了。既然徐太后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
做臣子的忌讳是贪婪。其实,就算做君王,太过贪婪也不会有什么好
下场。
第七十二章:天花
傅锦仪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惊异,甚至连如水的波动都没有。
只是她很快张大了嘴,朝着致远做出一副惊愕的神情道:“天花是最可怕的瘟疫,染上的人鲜少能活命,三皇子殿下竟遭此厄运为了治病送来明觉寺做法事,岂不是说明药石无效了”
“谁说不是呀!”致远低了声色道:“若还有得救,请的就是御医而不是我们这一群出家人了……如今圣上下了旨意,命令弘安师父亲自领众弟子为三皇子诵经祈福!三皇子已经送到大雄宝殿内了!”
致远师父说着,神色既慌张又焦灼。
傅锦仪忍不住扑哧一笑。
“师父,你慌什么,你又不需要进入大雄宝殿!至于弘安师父,你也不需要担心,她老人家是得道高僧,福禄深厚,难道还会被传染吗”
傅锦仪毫无遮拦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皇子的到来搅起了明觉寺的轩然大波,更要命的是,这位皇子殿下染了天花。
圣上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命令明觉寺弘安大师及众弟子连夜做法事!但所有进入大雄宝殿的人,都有可能染上天花。
明觉寺女尼们吓得魂不守舍,但谁也不敢违抗皇命,所有上得台面的大弟子们,此时此刻都必须要为她们享有的名望和荣耀付出代价。
“这……不全是传染的事情。”致远苦笑一声:“大雄宝殿内早就洒了白酒、陈醋、艾叶等各类祛毒的药材,若不是运气非常差,应该也不会传染的。只是,就算不会因为做法事染上天花,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皇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啊!”
致远师父终于不再掩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傅锦仪微笑看着她。
“都说致远师父多年下来不曾入宫,专心接引香客而已,不曾想,您对后宫之事所知颇多呀!”她真心地称赞道。
致远讪讪地低了头,道:“明觉寺可是国寺……平日里听香客们谈起一两句,贫尼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傅锦仪但笑不语。
致远师父能想到的事情,她们这些名门望族的主母们,也早就想到了。
皇后娘娘虽手握重权,也在不久之前搬进了梦寐以求的凤坤宫,但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她只是继室。
原配皇后给圣上留下了两子一女,皇长子已经年满十三岁了,而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不过是两岁幼儿。
因皇长子年岁不小,朝臣们多次向圣上提议立储,只因圣上自恃年轻气盛,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又因陈皇后坐镇后宫,立储的风头一抬起来就会被有心打
压。
皇长子需要的是朝臣和圣上的支持,而陈皇后,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再等上十五年,等她的三皇子长大成人,皇长子就成了可以随时扫除的障碍了。
可是,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皇三子出了天花被送到了明觉寺,说是做法事,实则凶多吉少。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的三日,圣上采纳了几位老臣的建言,召集内阁密谋立储。
如今立储,身为原配嫡长子的皇长子自然胜算最大,只是因着陈皇后的存在,三皇子会成为一个尴尬又难以摆平的障碍。而想要对付一个幼儿,办法很简单——
那就是趁这孩子年幼、身体柔弱,直接夺走他的性命。
立储风波和三皇子出天花这两件事凑在一块儿,傻子都能想明白这里头发生了什么。
致远得了这个消息就从卧榻惊坐起,还把傅锦仪一块儿拉出来了。和致远一样惶恐不安的,还有寺庙里所有的香客们。王公贵族、贵妇千金,都慌乱地披了衣裳出来,想要亲眼瞧一瞧事态的进展。
那些从傅锦仪身边匆忙路过的人们,令她们害怕的,不是天花,而是王朝的动荡。
一旦三皇子死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陈皇后将失去最大的依仗,陈皇后麾下聚拢的臣子们,都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人心惶惶,不过如此。
唯有傅锦仪,她平静而沉默地站在宝殿最外围的墙根底下,抬头望着清明的夜色。
风雨已经来了。
很多人是在方才的刹那间才收到消息、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的,而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三皇子出天花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明亮的灯火从宫廷大内,渐渐蔓延到京城的每一家门户里,没有人能安心入眠。
“傅氏,你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徐太后含笑端坐,晨曦透过枝繁叶茂的杏树朦胧地洒在她脸上,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甜美的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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