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潘炎急忙唯唯诺诺,还特意问一句“您所提过的高岳......”
这话倒让老者真正笑起来,“你说那位奇钱郎君这还不简单,若他诗赋合格,当然要放他的榜。若不合格,看他以后的运势。”
“啊切!”次日凌晨五更时分,安上门前已经恢复的高岳不由得在春寒里打了个喷嚏,在他旁边卫次公仰着头看着远处天际白色的云,壮志满怀,“逸崧,我觉得这次我要高中了,先前二场有如神助,除非天不让我中!”
眼看卫次公这么有信心,高岳也挺高兴的,难得我们国子监可以出位进士。
同样,人群当中郑絪走出来,他看着高岳,似乎还带着不相信,“昨日的时务策没想到你居然能过可今日的诗赋,我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高岳晓得他是和自己卯上了,心想多一敌不如少一敌,就摆手说,“安心郑郎君,今日我肯定是过不了的,陪场而已。”
没想到郑絪更加愤怒起来,“高逸崧,你将国家选贤当作什么了,居然不全力以赴”
“我.....”就在高岳无话可说时,安上门大开了。
于是举子们一拥而入。
就在此刻,安上门边上的横街上,十六人抬着个装饰华美的檐子徐徐而来,随后独孤良器提着精美的食盒和文具,低着头自檐子里迈步下来。
“非得这么大早地起来吗”
是个中年女子娇嗔的声音,同时一只细腻丰厚的女子之手自檐子帘后伸出来,宠爱地捏了捏独孤良器的脸颊。
独孤良器有些艰难地笑了笑,接着告辞,向安上门走去。
不久,礼部南院当中,大约还剩三百举子了,很多位置都空了出来,潘炎亲自站在庑廊间的中庭里,向各位举子宣布,“诸位大才,应知道我唐礼部试始终分贴经、策问、诗赋三场,其中尤以诗赋为重,为何只因策论唯剿旧文,贴经只抄义条,不若诗赋可以尽展才华。所以这最后一场,三百举子也只能取二十上下而已,正可谓‘主司褒贬,只在诗赋’,诸位就试两廊之下,挥毫于短景之间,但恐演词藻难求研丽,故按照惯例,日暮之后,许燃烛三条后止。”
15.各有多舛命
“如此,倒要怪我!”垂帘后的潘炎顿时大为唏嘘。
其实这话不过是他虚伪之语,假如郑絪不为所动,坚持考试的话,那么他试卷一成,潘炎和令狐峘立刻会以“犯先君子之讳”的罪名,一样革除他的功名,而且还会扣上不孝的帽子毁掉他的前程。
“不,不怪主司,前来赴礼部试的举子近千,谁能网罗周知所有呢”郑絪虽然苦痛,但毕竟头脑还是清醒的,他隐隐觉得这韵脚的设置大有蹊跷,似乎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考中。
事到如此,潘炎便点点头,“可惜可惜,明年我继续在南院专候文明。”
“晚生——告退——”郑絪这时几乎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做完拱手之礼后,一步步走回东庑廊下,接着在众人目视下收拾好行装,黯然离开了南院中庭。
西庑廊下,朱遂、王表等数人见郑絪因避讳而离场,虽不明所以,可互相间都做出弹冠相庆的眼色,内心怕是笑出了猪叫声。
而高岳也是目瞪口呆。
前面的卫次公见郑絪离场,心中虽然惋惜,却转念一想:卫次公啊卫次公,上天总算待我不薄,先是策问深孚我心,现在又在最艰难的诗赋环节,借避讳之手劝离了竞争力最强的郑絪,那这次莫要说是进士出身,就连这状头我也要当仁不让于师!
于是卫次公有如神助,笔尖宛转,才情喷薄而出。
前厅之下的席子上,另外位黎逢更是如入定一般,挥毫泼墨,毫无阻滞。
这可烦死高岳了——这《通天台赋》他实在是写不出来,又不敢提前交卷,怕给主司个不好的印象,他了解到这礼部侍郎一旦当上,理论上会连知三年贡举(先前还有薛邕连知四榜,取士九十一人)。
他焦躁地坐在书案边,旁边的独孤良器也是满腹焦头烂额的模样。
高岳也想回帮良器,可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力有未逮。最后,高岳索性悄悄自庑廊后壁,又从军士那里买来一些吃的:肉脯、汤饭、米糕、清茶,在书案前摆得满满的,无聊时就吃一口,顺带盘算着马上下第后的“复考计划”,又摸摸怀里那叫芝蕙的侍女给自己的“便换”,猜想下到底是她主人到底是何方贵人,会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呢
渐渐熬到了日暮时分,暮色低沉,初春的寒风更加陡峭,举子们纷纷燃起了蜡烛,光耀庑廊墙壁。
高岳想,还是写一些吧,不能提前交卷,也不能交白卷是不,便胡乱绉了几句,句末依次以“洪**存,羡景在下”为韵脚。
终于到了“三条烛尽”时,前厅的垂帘卷起,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钟鸣声,潘炎、令狐峘宣布诗赋试至此结束,可以交卷了。
烛火下,卫次公端起已誊录好,规规整整洋洋洒洒的赋文,不由得兴高采烈,仰头望着青空朗月,低声祝告说,“上天果不负我!”
话音未落,他顶上屋檐突然爆出一声响:一只乌鸦腾空而起,呀呀呀地远飞而去,顺带用脚蹬掉了片瓦当——瓦当直坠而下,砸中了卫次公书案上的砚台,噗通声墨汁四溅,糊了卫次公满脸满卷都是黑!
接着,两行清泪划破墨色,自卫次公的脸颊流下......
还没等高岳拉住他,卫次公就从最初的惊愕里爆发了愤青本色,他脸庞上全是墨汁,黑漆漆的,龇着白惨惨的牙,一脚就跳到中庭当中
16.麻衣朱紫间
虽然知道肯定下第,可高岳还是要来看看。
钟鼓齐鸣,黄纸做的金榜,自南省都堂处,直送到南院来,而后在一片惊呼声中,自东墙外垣上抛下,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是千佛经卷啊!”许多不第举子都跪下,隔着围篱,对着金榜顶礼膜拜。
而更多的专门人士,则开始敲锣打鼓,把榜单上二十二名进士的名讳分别写在泥金帖子之上,开始往举子所居住的邸舍,乃至其遥远的家乡送去,这便是“泥金喜信”。
安上门外车骑络绎如云,不久高岳听到有人高喊,“我们果然及第了!”
一看,原来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遂、王表和彼军等人,各个春风得意,他们的拥趸们喳喳叫嚷着,表示贺喜之意,王表在马背上挥手高呼到,“将泥金喜信用快马,日夜兼程,送到我岳丈的方镇那里去!自淄青来西都应举前我岳丈便说,若是小婿高中,得举办二十万钱的喜宴。”
“喏!”众人领命,忙不迭地撒开脚丫,连滚带爬地去报喜了。
而幽州节度使朱滔之子朱遂也不甘示弱,对身边的长随说,“直接在我报喜的黄花纸笺上贴上真的金子,直送幽州去,让家父知晓!”
当即旁边的袁同直为了拍朱遂马屁,便高唱一联,“贺喜郎君,正所谓——一千里外,观上国之风光;十万军前,展长安之春色!”
朱遂仰天大笑起来,说不出的快意,“潘礼侍这榜放的好哇,取得都是龙虎之英。”
接着几人望见外垣大树下站立着的高岳,便又互相看看,哈哈笑起来,便准备策马前来嘲弄高岳。
高岳扶住树干,刚准备狠狠反击这群纨绔子弟,那边却传来了叫声,“进士团来了!”
接着锣鼓声震天动地,高岳只看到,王团团、杨妙儿、宋住住、苏五奴、楚娘等平康坊的男男女女,连带着长安城的许多无业游民,都聚集起来,举着横幅彩旗,捧着佛牙、菩萨、糕点、茶酒,吹吹打打,向着礼部南院涌来。
而队伍里的王团团边喊着恭贺的口号,边对高岳使眼色——意思是你快走吧,免得被这群人纠缠。
原来杨妙儿先前对他所说的进士团,便是每年放榜后,长安城内的娼妓、游民纠集起来,专门为新晋进士们操办各种拜谢、参谒和筵席活动的团体,类似于后世的“喜丧一条龙演出队”,杨妙儿等平康坊的自然要参与其中。
趁着这个机会,高岳急忙自南院离去,一路跑到了安上门的沿衣木边,犹自叉着腰喘气。
“高逸崧。”他接着听到这声音。
安上门外角落里,这声音是站在那里的郑絪喊出的,他立在那里,幞头和双肩上都落了不少雪,看来已是站在彼处很长时间,大概想进来看榜但又自矜,处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高岳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但没笑出口,因为他总觉得郑絪一站在那,他就仿佛听到《一剪梅》的bgm。
于是高岳向他拱手,问他随后准备如何。
郑絪看着天际铅灰色层叠起来的云彩,又恢复了倨傲,他对高岳说,“你怕是还要呆在国子监虚耗一年,而我则要去终南山,专心温课,备战来年。所以高逸崧,就此别过,希望来年你的诗赋学业能够有所长进。”
高岳便提出建议,“终南山距离长安城不远,既然你在那里温课,不如干脆就和我们结成棚,你来当这个棚头。”
似乎现在高岳对团结人手来“结棚”的事念念不忘。
郑絪恼怒起来,“结伴读书倒不是不可以,但结棚却是为了互相争斗、驰驱王府、喧哗贡举,这种事郑某不屑为,鸟兽不可与同群,就此别过。”
接着郑絪便转身踏步离去,高岳还待说些什么,他已经骑着那匹驴子,急匆匆
17.终南捷径处
长安城的西市要比东市更加繁华,原来长安素有“西富东贵”的说法:朱雀大街以东的万年县,因地势较高,公卿贵族为避卑湿,聚集在此,连带的万年县地价和物价节节攀升,故而东市大多开始贩卖奢侈品,而持大宗日用品贸易的商贾,开始纷纷前往西市去,一下子让西市大大繁盛起来。
高岳走到西市,发觉果然如此,就连朝廷规定的“四街八门”对西市也不管用:商人们已开始把坊墙凿穿,对外搭上雨棚,直接向着街面出售各种货物,而坊和坊之间的荒地田圩,也被许多商人买下,新起了密密麻麻的邸舍——邸即是货仓,而舍即为旅馆,是鳞次栉比。
西市各曲,有卖铜铁工具的,有卖米粮的,有卖各色牲口的,有卖药材的,更有许多茶肆酒馆,好不热闹。
“这是什么,吃的吗”高岳走到处摊位前,看见水桶里浮着各种各样红色的东西,好像内脏。
结果那摊主哈哈笑起来,接着“丝丝”声炸起,摊主的胳膊里突然游上一条花斑蟒蛇,吓得高岳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郎君没见过吧,这桶里浮着的都是上好的蛇胆,假的蛇胆遇水则沉。”
这卖蛇胆的前面,是座纸坊,门前长数丈的长垣前,曝晒的全是雪白的纸张,“上好的卫州纸。”坊主人在门前叫卖着,高岳走到前,看到上面标示的价格,果然不菲。
这时他看到,小海池的诸多邸舍店铺当间,有一处高耸的楼宇显得是鹤立鸡群,这便是小海池的柜坊所在处,但见这楼宇四面街道上,商贾和各州的使节往来不绝,都是来便换飞钱的。
高岳摸摸怀里装着的那份“便换”,心想五百贯怎么也不是个小数目,我当时是大方了,直接将七宝玛瑙杯给了那个芝蕙,可要是这便换是假的,不但钱没有,怕是还要吃官司的。
但畏首畏尾的又像什么样子呢
高岳不知不觉走到了柜坊前,这时伙计打量打量他,怎么看也只是个穿着深衣的穷太学生,实在不清楚这样的跑到小海池柜坊来做什么,出于礼貌还是询问道,“这位郎君有便换吗”
高岳便鼓起勇气,抽出那份便换文凭。
伙计接过来,看了看他,又看看便换文凭,很快换上笑脸,“郎君,共有五百贯,请问您是全取,还是散取”
哎,那个芝蕙没有骗我啊,真有五百贯。
五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唐的县令这么大的官,月俸也就四十贯,还经常领不到全额,一所长安城偏远些的宅第也就六十贯上下。
高岳后来想想,反正那个玛瑙杯也值得这个价钱,这钱不拿白不拿,但现在不可以全拿,便说先取来十贯钱。
那伙计说好的,“给郎君十贯钱,便换上划去十四贯!”
高岳心想,这四贯应该是所谓的“柜坊寄存费”,在唐朝柜坊里存钱是没利息的,还要交钱给他们。
不久,怀揣着十贯钱的高岳,心情有些激动不宁,虽然是春寒天气,但他顺着小海池往西市边曲走的时候,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心中盘算着这五百贯我该怎么用要不要离开太学馆,去长安城买所独立的宅院要不要把钱投资到商业里去,丢弃士子身份还是用这钱购置大历十三年贡举所需的东西,全心温课迎考
心情纷乱的高岳,一路跑到了西市的外曲处,果
18.芍亭有狐女
说完,芝蕙便让从者很谨慎地将檐子抬走,往通济坊内的车坊送去。
而自己则引着高岳步行,高岳能看到更东侧的轵道亭和灞桥,不久走到左军碑下,这里有道路径将两侧的秀色茂林给劈开,直通其上的长乐坡,四周山水风景如画,粉色墙垣错落其间,想必都是富人别业。
往上走了大约二三百步,高岳见到处庭院,朱色大门,深色乌头门,墙壁回廊宛转,占据了大概十多亩的地盘,四周种植了许多名贵的草木花卉,整个庭院形态如新月般,北端高处更有处亭子,坐落在假山白石上,如振翼奋飞状,气势十足,而芝蕙也在这里停下脚步。
“这莫非就是”高岳大惊失色,心想她主人果然家财了得。
“郎君认错,这是崔仆射家的别业,名叫‘月堂’,据说和前宰相元载家的芸辉堂不相上下。不过最近杨绾当路,厉行节约,崔仆射全族反倒不敢来此居住赏游了。”芝蕙抿嘴纠错道,接着用手往另外个方向一指,“主人家的别业,可要小得多。”
高岳往月堂的对面望去,果然百步开外,有座小小的(和月堂相比)别业座落在处坡塘之上,三面环林,一面临水,不过只是普通的大门,而非官宦人家的乌头门。
这时天色已晚,芝蕙叩门,里面很快走出几名青衣的奴仆,一行人手秉蜜烛,引高岳穿过了前庭,又过重门侧廊,来到了中堂处。
高岳站在中堂处,芝蕙说郎君少待,便转入到中堂后的厢房去。
芝蕙走后,高岳看那中堂,虽比不上马璘的宅邸,也比不上那个什么崔仆射的月堂,但也算轩梁宏敞,帷幕锦华,悬着的匾额上写着“红芍小亭”四个字。
“靠,有钱人就是厉害,这么大的宅院,居然只能叫做小亭。”高岳又想起失意而死连丧葬费都没有的张谭,又想起在平康坊苦苦求生的王团团,也想起沦落长安十多年一事无成的刘德室,不由得感慨,“富贵人家果然不同。”
这时他猛然想起,今日白天在安上门,那位老者对自己所说的,皇城鹊和民坊鹊命运的天差地别,“果然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荣华富贵又如何不去追求呢而我现在,唉,虽然穿越而来,富贵之门已开,但却不得进入要领,真的是苦恼。”
正想着时,芝蕙已换上淡黄色的女衫和青色半袖走来,“主人在坡塘处的水亭等您,请随我来。”
高岳越来越迷糊,既然已到这里,那就跟着芝蕙走好了,看起来她和她主人也没什么恶意。
水亭和中堂间,满是坡塘之水,一道曲曲折折的桥廊构筑其上,牵连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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