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周至雪
流沙阵阵,不绝不止,在张进酒的脚边堆起一座小小的沙丘,极像平地现出一座土山。
周倾的眼神始终盯在张进酒的手上,因为李长情挺剑开口而退到立剑阁门前只露出半个身子的晏闻声也在踮着脚尖看向张进酒的手掌,二人几乎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这短短几个呼吸间,自指缝流逝的黄沙分量早就远远超过张进酒最初握在手上的那寸许沙粒。
那么,这多出来的沙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待多想,张进酒酝酿的气力似乎足够,终于,出手了。
人影一闪,稍纵即逝,张进酒就出现在了扫雪客的一侧,袍袖轻舞,沙尘飞扬,倏起龙卷,微风一漾,落地沙丘之土如影随形,紧跟在张进酒的脚后。
黄沙掀起一道洪流,赫起如剑,直刺扫雪客的面门。
扫雪客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眼角处隐隐多了几分凝重,手指轻轻一拨,恨长禁如具灵性,连带剑鞘一同腾上半空。
他发间一缕雪白长绫在卷起的微风之中轻轻一抖,恍然间带有出尘之感。
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弟子周倾的身后,无声无息。
他看到周倾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就知道自己这位天性聪慧的弟子已经大抵猜出了张进酒的黄沙是如何作为武器的了。
不错,周倾的确有所判断,黄沙形成一道洪流击向扫雪客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那洪流中夹杂着一缕细不可闻的剑意。
尽管很轻微,但周倾能够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就是剑意!
难道……这张进酒亦是一个剑客不成
李长情见张进酒出手了,犹豫一瞬,侧眸看了看杨煦平,发觉杨煦平也在看着她,目目相接,各自会意,也不招呼其他人,脚尖一点。
“刷!”
“刷!”
两声次第响起的锐响,在空荡的阁中激起回声,如石入静水,涟漪相撞,浅浪荡涤。
裹挟着月白色剑光的半轮秋,悍然破鞘而出,剑鞘被她随意后掷,晏闻声仓皇抢步接过剑鞘。
绣眉一抬,便看到出鞘之剑势如破竹,半空稍一动,带起一地银河。
耳畔又起欢快的细风轻吟,
第一百七十九章:小吴钩,恨长禁【中】
张进酒眼疾手快,扬起黄沙“当啷”一声,隔空击落连鞘当空的恨长禁,身子一拧,轻飘飘的收住了前冲之势。
为了给扫雪客留一些退路,张进酒并未动多少力量,甚至还留有气力等待扫雪客面对极危时能帮衬帮衬,故而此时收手并未有力量反噬之感。
但毕竟刚刚发力又收手,气机转合未再生,想要救周清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后的高手们都是拼尽全力的出手,那去势如泼墨的剑意数个呼吸间就会逼至扫雪客眼前。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江湖人,知道江湖规矩,但凡动真格,必是倾尽全力。
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还是一方巨擘,剑道权威,心中的压力与紧张更让他们难以小觑,就算是李长情和杨煦平这样在江湖独领一方的霸主在真正和扫雪客对弈的时候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
想要回撤出手的力量,就完全不像张进酒这样轻松了。
一眼看清楚那狼狈的身影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一齐选择了收手,即便是会遭受内气反噬,他们也没有半分犹豫的选择了停手。
可惜,去势太急,收之太难。
劲风扑面,剑气刺脸。
仅仅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感受到的气机就已经让身在半空的周倾无法喘息了。
莫说他根本就挡不住那些卸去九成的剑招,即便是能挡住,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谁被天来一脚踢入半空,都很难有所防备,在全无注意的情况下,这除去张进酒在外的十三剑对于一重境入门的周倾就无异于一座鬼门关了。
两方对垒,一方迅速收手,另一方的扫雪客周身压力顿消。
老人负手立在后方,满意的对着众高手的方向微微颔首,心中暗暗评价道:人以类聚,果然不假。
转而看着周倾直直飞出的影子,心中有些无奈,心疼。
他这一脚,着实踹的不轻……
周倾手舞足蹈的翻入了场中,怀中的东西却在挣扎中越抱越紧,感受到火辣辣如九天烈阳冲向自己的磅礴之气,他眼睛一闭,心跳都在这一瞬停了一下。
这一刹,面临死亡的万分紧张化作了一团热切,他心中似在说:我这是在为赵城主挡剑!
想到这里,他竟然破天荒的丢去认命之思,睁大眼睛直视眼前的剑招,这些,都是江湖一顶一高手的全力一招啊!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已经收尾的醉黄沙之沙,薄如蝉翼,轻若青丝,泄如夜雨,动若飞鹤,表面柔若无骨,实则强胜大江破堤。出手时刚猛无匹,骤起杀气。
周倾的心底莫名升起了“外圆内方”这四个字,他觉得用此四字来形容醉黄沙的招式最合适。
打眼再看,他忽然发现,方才那黄沙洪流带着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凌厉气势,明明就是剑法中的“行剑”之威,可此时收手之时所用的又是刀法中“转刀”之劲。
一出一收,一刀一剑,毫无违和,毫无生硬,圆融如意妙到毫颠!
周倾恍然大悟,沙与水一般无形无骨,只要有外物加以操纵,那就是心想何态就是何态!
想出剑,沙可铸剑,想出刀,出枪,出棍棒,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如此类推……似乎放在剑法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剑道中最正统传承的古剑诀【撼长亭势】和【大行关】二典中都有记载,“剑极于至,不立剑诀,不动生根,催木成剑,折花出杀,摘草举撼,起手大行。”
撼剑和行剑是修剑的两种不同的基本功,是最早分出派别的两种练剑之法,譬如扫雪客,在初试练剑时所学便是行剑之法,后来自创扫雪剑法也离不开行剑作为基石。
举撼和大行便是二法的顶峰,亦是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剑道的顶峰,以扫雪客的道行,已经可以做到起手大行的地步,无愧于权威二字。
但即便是他,想要做到古剑决所载的“摘草举撼,起手大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二者格格不入,分道甚远,可这一刻,周倾却从张进酒的黄沙中看到了二合为一的可能。
随心所欲,无形无骨。
剑法剑道,也未尝不可无形无骨!
这种想法刚出现,即如瓦釜雷鸣,晴空霹雳,一发而不可收拾。
推翻前论,撼剑与行剑并非最正确的剑道!
剑道本为天道自然
第一百八十章:小吴钩,恨长禁【下】
“小吴钩”三字破口而出,遭受内气反噬的诸位江湖头目险些遏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气血。
几名实力较弱的均是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顾不上擦拭嘴角血渍,眼睛均都直勾勾的盯着那自周倾怀中冲出的黑木。
现场一时唯有混乱有力的心跳之声,一针落地,其声亦可轰隆。
如击重革的闷响击碎静寂,周倾痛呼一声,重重的跌在地上,脸先着地……
为周倾挡下致命一招的黑木与恨长禁在周倾以身抢地后似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一般,坠在地上发出两声脆鸣。
闻声者皆是一愣,那黑木看来只是一方长直木块,怎会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周倾皱着眉头,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踉跄着站起身,一张细腻的脸蛋上青紫相间,眉头皱成一团,令人视之不由莞尔。
被当众踹飞的周倾没有多想方才感悟,而是第一时间回眸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狠毒……
而后,就撞见了露着一口黄牙的老人在嘿嘿直笑。
最先回过神来的李长情冷冷将剑拄地,面容清寒,挑眉看向稳稳站在周倾身后的扫雪客,“好一个剑道权威呐,站在一小儿身后,欺我等不会伤及无辜吗”
杨煦平极少言辞,那张时时僵硬的脸与掌中徐风亭的温暖柔和堪称云泥之别,此刻他的脸上难得现出了怒容,可见心中之怒已至极点。
以小儿之命破招,逼得他们全部收了招,行这种阴狠无耻之事来换一个破招而胜!
他们心中都在怒骂着:扫雪客为了区区一个“剑道权威”的薄名居然能做出如此之事!
这一刻,众人心底都有了一个定论,外人说扫雪客大仁大义,颇具大侠之风,仅是假象,扫雪客实则只是一个寻衅无礼,沽名钓誉,以他人之命换己命之辈。
一旁早将老人和扫雪客的意图揣摩清楚的张进酒看戏一般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并未开口替扫雪客辩解正名。
心说:赵窝囊啊赵窝囊,你这维持了三十余年的好名声恐怕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了啊。平素你也是个神机莫测之人,此次居然会用如此一个蠢方法来胡闹……嘿嘿,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决。
众人投视过来的森冷目光焦点处,扫雪客回之以淡然一笑,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举到胸前,向着在场诸位微微抱了抱拳,“殊离谢过诸君不吝赐教助小徒悟剑。”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过后,扫雪客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作的,更没有人看到他人在何处。
遥看场内的老人沉吟数下,拔腿寥寥几步,竟似缩地成寸一般,闪身到了周倾的眼前,大手握住弟子的肩膀,“徒儿啊,随小老儿来。”
周倾皱眉不解,先是被老人踹了一脚莫名其妙钻入杀阵,后又是老人要将自己带走。
莫非师父在戏弄我不成……
再看老人面带的古怪笑意,周倾只感觉一股寒风凉飕飕的吹遍全身,悄悄碰了碰比平素足足涨了两圈的臀部,这也太狠了……
想到这里,萌生退意,哪敢再跟老人走。
他夹着肩膀摇着头,张口便要拒绝,老人抬手一掌拍在弟子的脸上,“敢摇头反了你了。”
生拉硬拽着将愁眉苦脸的弟子带离了立剑阁,晏闻声笑吟吟的倚着阁门对着周倾做了一个鬼脸,挥了挥手。
阁内重归寂静。
张进酒好奇的四下顾盼了一下,并未看到扫雪客的身影,“赵窝囊,少耍故弄玄虚这一套……”
话到一半,他戛然停住语音,他注
第一百八十一章:雪城也无安宁
山风吹面,霜寒伴弦月。
顶峰平阔,小儿共老头。
周倾被老人带到立剑阁北侧的石崖边,老人一手捋净积雪,在光秃秃的石上坐下,看着周倾弓着身子不敢触动臀部痛处,咧嘴直笑,引得弟子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时近午夜,探雪城的所在地注定极寒,加之峰顶寒冷更加几重,再强健的身体再不惧风寒的沸血也难以抵过严到极致的寒冷,周倾轻轻地打了个寒颤,抽了抽发红的鼻头,大有几分违心的喊了声,“师父。”
老人故弄玄虚的摇头晃脑一阵,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
抬手向着周倾的身后一招,那大号镇纸一般的黑木便不知从何处飞来,被他握在了手中。
周倾也知道老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一脚飞来横祸,虽然难免有些不甚情愿的心思在作怪,他也还是勉强笑笑道:“师父‘以身为则’教诲弟子,弟子自当铭记在心。”
老人全然没有听出周倾话语中的另外之意,嘿嘿一笑,说了句“算你小子识相。”
而后板起脸,正色其容,慎重说:“徒儿啊,方才张家小子一招之后,你可有所明悟”
周倾并没有因为老人称呼已经一甲子出头的张进酒为“张家小子”而感到奇怪。
认识老人的时间也不短了,时至今日他都还不知道自家师父的身份和年纪,即便是对对方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感到深信不疑,即便是心中已有过猜测,老人对他来说也依然是个谜。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就好像江湖人虽然都知道九月五日是扫雪客的生辰,但几乎无人知晓扫雪客的确实年龄,或许这只是高人特有的一种维持神秘的娱乐手段罢。
周倾刚要回答老人的问题,老人摆了摆手,阻止周倾继续说下去,“行了,不用和小老儿说,自己体会就是,小老儿把你叫出来,是有其他事要与你说道说道。”
周倾只好闭上嘴静静听着,老人扬了扬手中的黑木,“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听张师甲所言,此物似乎名为小吴钩”
师甲之谓,源于张进酒超然的武学大宗师地位,乃是尊称。
“你倒是机灵,可惜张家小子所言也不尽然,此物名唤吴钩,乃是为师的趁手兵刃。“
周倾闻言一愣,将老人手中的黑木上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黑木有半分像兵刃,莫非出手时……如草履鞋底子用来拍人不成
“恨长禁与伶仃雨,乃是一对夫妻剑,均是轻灵游弋,善走行剑路子的利剑,适合【扫雪剑法】这般诡谲百变的剑法。而【辛子剑法】则是大巧若拙,大道至重,唯有适最撼剑的顶尖之剑方能驾驭,而这吴钩便正合辛子之道。“
“你若只以普通的青钢练剑,无异于绣针伐树,牙签掘坟难尽其用。”
“今日,为师便将为师平生极为中意的一件宝贝传与你,望你今后练剑修行亦可善待其物,不辱其威。”
老人笑递“黑木”吴钩,周倾看了看那上下一般粗细的“顶尖之剑”,心说,师父这不会又是在玩弄我吧。
这般想着,脑中又想起方才吴钩显威救下自己一命,不敢小视,伸出双手恭谨接下。
入手一坠,沉甸压下,险些将周倾的手连带身子一同坠倒在地,心说:方才我抱着它时并未有这般沉重啊
咬牙托在手中,心里算计一下,这吴钩至少也要四十斤重……
更知此物不凡。
“谢师父赐剑,弟子定苦心研剑,不负吴钩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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