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天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无语13
晚晴个子高挑,此刻说着狠话,逼上去,已能从对方瞳孔里看到自己。
她发现男子的眼眸是淡黄色的,比一般人的颜色淡很多,淡得很柔软、很柔软。
晚晴愣了愣,突兀地问:“你是谁为什么没有穿侍卫的服装”
只是瞬间,男子已退后三步,面色也已沉静如水,手离开了剑柄。
他沉默地看几眼晚晴,手臂忽然向上一扬,那条软鞭被他一抖,竟一圈圈散开,化成一条长索,直向空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王请赐名
天空昏暗了许多,暗色云层渐渐全部抢占了天空。
晚晴仰头望去,只觉眼前这灰暗的背景映衬着慎德殿,愈发显得慎德殿高大阔远,殿檐如巨鸟展翅,御风而扑,杀气隐隐。
大地上,殿前的青石板路从远处逶迤而至,在殿前停下,与殿檐遥向互望,眼前仿佛一场青蛇与黑鹰的对决即将爆发。
慎德殿已有百年历史,闾丘氏数代君王在此呕心沥血,经营翼国,殿前这条石板路,更是曾迎来送往多少风云人物,晚晴不由心生感慨。
有一丝清凉的风掠过,晚晴觉得脸上一凉,是要下雪了么
晚晴心里欢喜起来。这是会颍城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从故乡来,晚晴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嗅了嗅,从这清冷的风里,嗅出了故乡的气息。
云层越压越低、越来越沉,随时都会堕地的样子,晚晴看到,青石板路上出现几个人影。
来人越来越近,晚晴已能看清,来人正是翼国王上闾丘羽!
随行其后的是翼国赫赫有名的“风雨雷电”四侍卫,以及随侍闾丘羽多年的戚公公。
最前面开路的是“风雨雷电”四侍卫中的程风、徐雨,二人年纪也都近五十了,王上闾丘羽披一件黑氅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行着,身旁的戚公公为王上闾丘羽撑着一把黄绢伞随行,他比闾丘羽整整矮了一头,已年近六十了,殿后的是“风雨雷电”四侍卫中的董雷、霍电。
王上闾丘羽大步流星,他的左袖管空了一截,袖管随步伐在身侧摆动。
闾丘羽左手自手腕以上断去一截,关于这段故事,晚晴曾有所耳闻,据说,当年闾丘羽失去这条手臂时,年仅十五岁,尚未登极,还是翼国的五殿下。
翼国上下当时为了五殿下闾丘羽失臂之事,爆发了全国规模的游行示威,局部地区甚至衍生成暴乱。
这件事不仅翼国家喻户晓,就连雪国的很多人也都略知一二。
如今,闾丘羽已年近中年。远远望去,清瘦挺拔,鬓着轻霜,像极一管寒霜中的劲竹。
在他身后,瘦小的戚公公一路小跑,几次举着伞想为闾丘羽遮风,却总是追不上闾丘羽的步伐。
晚晴被这幅情景逗笑,于是,悄悄在心中悄悄画了一竹一笋,做为这对主仆的写照。
晚晴迎至石板路侧,裣衽行礼,等待闾丘羽经过。闾丘羽却对晚晴视若无睹,经她身边大步而去,并不停留,好像晚晴只是路边的一块假石。
眼看闾丘羽就要进入慎德殿了,晚晴急追几步,在闾丘羽身后高声禀告:“奴婢奉飞雪公主之命,来请王上示下小公主殿下的名字。”
闾丘羽突然加快了脚步,直入慎德殿,戚公公赶紧跟了进去,“风雨雷电”四侍卫守在殿门两侧,挡住了试图入内的晚晴。
原来守殿的小黄门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下,长廊外只剩了焦急的晚晴和面色冰冷的四侍卫。
慎德殿里,戚公公边为闾丘羽解下黑氅,边说:“王上,北关周将军的军报和雪国使节萧凡呈递的雪国国书都在案上了。”
闾丘羽急切地拿起案上的两封信件,问了戚公公一句:“北关情况如何”,然后先拆了标有北关的信。
“听送信的军卒说,雪骑还是在关下集而不攻。”戚公公谨慎地回答。
闾丘羽浓眉锁了锁,在乌木案
第三百一十九章 会呼吸的棋子
翼国王上闾丘羽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就爆发出来:“你怎么还没走小公主的名字还需要孤王示下么不是和四殿下一样,还没出世就已经有名字了么不叫雪某,就叫某雪,连你们长公主嫁入翼国五年了,你们不还是称她为长公主、飞雪公主么!孤王封的宁妃你们不叫,赐的宁香宫,也硬生生被你们改成了飞雪宫!你回去告诉你们的飞雪公主,小公主的名字随她起吧,无需问孤!”
闾丘羽说毕,一甩大氅,拂袖而去,氅襟差点甩到晚晴脸上。
闾丘羽一行去很久了,晚晴还没能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闾丘羽离去的方向发呆。此前消失了的小黄门,不知何时,又已回到殿外,重新将自己站成一株小树,开始闭着眼打盹。
又过了好久,晚晴才慢慢相信了这个事实——传闻中那个一向彬彬有礼、克己谨让的翼国王上闾丘羽,适才竟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宫女大发雷霆。
这其实关她什么事嘛!她不过是奉命前来,传个讯息问个话而已!
再说了,难道当爹的给孩子起名字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普通人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到了这异国王宫就能变得这么复杂要命呢!
适才在长廊外等待时,晚晴还曾试想过,自己应该对闾丘羽发一发火。她本来已经打算好拿出“舍得一身剐”的精神,申斥一番这个狂傲的王上,这个不肯为亲身女儿赐名的凉薄父王,斥词她已打好了几句腹稿,更多部分则准备视情况临场发挥。
可晚晴万万没有料到,翼国王上闾丘羽竟然先她发起了火,看着闾丘羽愤怒痛苦的神情,她反而因为吃惊忘了发火了。
王上在气头上,就算赐名,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名字,这名字不赐也罢!晚晴这么一想,决定回飞雪宫复命去。
她慢吞吞往回走,回想刚才闾丘羽的莫名之火,心里颇为不齿——堂堂一个王上,怎么可以这样嘛!给小公主起个名又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雪烟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啊,闾丘雪烟,雪花像烟花一样开,烟花一样散,美丽来去,自由绽放,多美的名字啊!
晚晴想,王太后和飞雪公主一定会喜欢雪烟这个名字的!
晚晴回到飞雪宫时,已是午后时分。宫人们已用午膳完毕,大多已休息。晚晴随便扒拉了几口剩饭菜,有宫女问到晚晴的斗篷,晚晴不愿说出自己落水、斗篷掉进池塘的事,于是支吾过去。晚晴又磨蹭了好一会,才去给飞雪公主复命。
“飞雪公主”樊龄柔还在圆台前打谱,竟没有注意到晚晴已回来。正在玩耍的四殿下闾丘雪健倒是发现了晚晴,小嘴一咧,就要叫她,却见晚晴摇着指头示意他不作声,他就乖乖地安静了。
晚晴于是悄悄站到樊龄柔身后,看“飞雪公主”樊龄柔打谱,或者说,是看樊龄柔发呆。
根据五年来的观察所得,晚晴相信“飞雪公主”樊龄柔其实谈不上爱好围棋,更谈不上擅长围棋。入翼五年了,樊龄柔的围棋水平一直停留在死活、手筋、定式等这些基本的入门功夫上,只能蒙一蒙那些不懂围棋的门外宫女。她每日所谓浸淫棋艺、专心打谱,戳穿了,不过是对着棋盘发呆而已。
此刻的“飞雪公主”樊龄柔,眼睛盯着棋枰一角,正在对着一块将死未死的棋发呆。是的,只要再落一子,这一块棋就可以被提走了。“飞雪公主”樊龄柔眼神黯然,她想到了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只剩一口气的棋子呢
生于乱世,普通人家的女子注定要被碾碎成泥,可王侯将相的女儿又好到哪里了呢逃脱尘埃命,却躲不过
第三百二十章 她是一只罪恶的鸽子
这一切的回忆,这一切的自伤自怜,让“飞雪公主”樊龄柔忍不住落下了泪来。一串泪珠跌落棋枰上,水花四溅。
看着眼前的“飞雪公主”樊龄柔,看着她的泪花溅落在棋盘上,晚晴的心不由一阵阵纠结得疼,她的眼泪几乎忍不住也一起陪着樊龄柔掉了下来。
晚晴眼前的“飞雪公主”樊龄柔孱弱得像一豆灯影,任何人只需轻轻吹一口气,就可以熄灭她。
一想到“飞雪公主”樊龄柔的眼睛,晚晴就觉得好痛,她不清楚,是怎样的经历,让飞雪公主的眼睛,携带了永世的惊慌和无助。
可怜的长公主!
晚晴无法阻止自己内心用“可怜”一词来形容她的主子。
五年了,在晚晴心里,飞雪公主始终是个孩子,是那个初入翼国时十四岁的少女,没有变过,也没有长大,无论何时何地,这个可怜的孩子永远像只草丛里的蚂蚱,时刻准备着在惊吓中跳起。
翼国王上闾丘羽的指责重回晚晴耳际,说孩子的名字不是雪某,就是某雪,让飞雪公主自己给小公主起名,好像这一切都是飞雪公主的罪责似的。
晚晴心里替飞雪公主鸣不平起来,她真想对翼国网上闾丘羽说,有本事你就派兵与雪国再打一仗啊,或者派人和雪国王太后直接交涉啊,这样在宫里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将宫名由宁香宫改为飞雪宫,弃闾丘羽封赐的宁妃不用,依旧称飞雪公主,将王上赐给四殿下的名字强行换一个“雪”字,由闾丘行健改为闾丘雪健……这些事其实与飞雪公主毫不相干,都是雪国王太后的懿旨。
飞雪公主不过是顶着和亲条款,为两国之和平,远嫁异乡的孤弱女子,可到头来,两国的怨怼,两国的奋争和冲突,这一切后果,却要由她一个人来承受。
人们总以为,只有战败国的女人才会被轻贱,来自战胜国的女子必定尊荣无限。可事实却是,无论胜败,政治婚姻面前,女人永远是弱者,是累累伤痕的背负者,连生下的孩子都要连累着遭受冷遇,甚或羞辱。
即便闾丘羽只是个败国之君,但小公主不获父亲赐名,就等于没有得到认可,就不能昂首活在这世上,闾丘雪烟或其它任何一个美丽的名字,都只能和她隔空相望。
许是觉得有些冷了,“飞雪公主”樊龄柔的肩头忽然一抖,她从发呆中醒过神来,就看到了站立着的晚晴。樊龄柔一下站了起来,她热切地望住晚晴的眼睛,希望从中看出什么。
晚晴不忍直视樊龄柔,她垂下头去,心中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还是盈盈一福,向“飞雪公主”樊龄柔轻声道:“回禀长公主,奴婢也没能见到王上。”
晚晴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飞雪公主”樊龄柔的脸,她完全能想象出此刻樊龄柔脸上的表情,是失落,是绝望,是痛苦,是无助
此前每一个被派去请名的飞雪宫的宫人宫女回来回复时,“飞雪公主”樊龄柔都是这样的表情,晚晴已经亲眼目睹过很多次。
听了晚晴的回报,“飞雪公主”樊龄柔愣呆呆地站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王上依旧避而不见,于她来说并不意外,可“飞雪公主”樊龄柔内心依旧无法承受。她强自撑持着,朝晚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掩饰着踱去摇篮边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君自故乡来
内心里,“飞雪公主”樊龄柔知道,对于翼国王上闾丘羽,她没有资格去爱,也没有资格被爱。
即使与闾丘羽衾枕之间彼此淹没的那一刻,樊龄柔也从不敢奢谈爱与不爱,甚至连一念的念想也不敢有过。
就像今日这样风雪将临的天气,她作为闾丘羽的王妃,甚至连为王上披一件外衫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翼国的普通宫女。
“飞雪公主”樊龄柔曾经无数次地自问:她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也无数次地自答过:
——白天,她是一株会呼吸的树,年年自生自发,自凋零;
——夜间,她是一支风中之烛,任谁一声叹息,就可以将她吹灭。即或灭了,也不会有谁发现,殿里少了她这支蜡烛。
五年了,“飞雪公主”樊龄柔在翼国没有朋友,飞雪宫就是她的全部天下。不仅是她,整个飞雪宫的人除了和一起来自雪国的这些宫人交往,大家都没有飞雪宫外的朋友。没人敢靠近他们,没人敢和飞雪宫的人说话,更遑论和他们亲昵。
翼国王宫上下,除了那些花花草草,没有谁敢正眼看他们一眼。那些宫人宫女,谁若是和飞雪宫的人走得近乎的话,通敌卖国的帽子就离他的脑袋不远了,那顶帽子不仅能把人压扁,还能变成刀要了他们的命。
而另一个方面,和飞雪宫的人接触时,若是不小心开罪了这些战胜国的人,就等于开罪了雪国,弄不好是要引起两国兵戎相见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譬如,二殿下闾丘闵幽当年用弹弓打飞鸽的事件,一传回雪国,王太后立即派人诘问闾丘羽,闾丘闵幽被禁足一年。对飞雪宫的人结交和冒犯,都是魔鬼之路,只有远离他们才是明智之举。
当年,四殿下的名字被王太后强行置换一个“雪”字,改为闾丘雪健,樊龄柔明知此举无异在焚烧自己的火堆上浇一桶油。可她除了听从和接受,又能如何!
若不是雪国王太后此后多番书函训问,又委托雪国驻翼国国馆使节萧凡多次交涉,翼国王上闾丘羽恐怕连飞雪宫的门都不肯再踏入,让飞雪宫真的成为漫天飞雪的冷宫。
如今,小公主已出世三个多月,翼国王上闾丘羽未曾探视过一次,连名字也不肯赐,孩子的名字就这样空着,等着叫闾丘雪某,或者闾丘某雪。雪是他们的宿命,王上的赐字是对她的认可。
小公主的宿命早已经到达,王上闾丘羽的认可却还没有出门。
此刻,望着摇篮里的小公主,望着自己十月怀胎、却连个名字都得不到的孩子,无助感、凄凉感笼罩了“飞雪公主”樊龄柔,她不敢再看小公主,转身走到窗前,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那里,黑云正在堆积,青色的天空像一只巨鸟,张开硕大的羽翼贴近大地,早已膨胀的云层在这种挤压下越发不安起来。大地与天空之间,狂野的风东突西撞,无情地撕扯着一切。院子里的花枝树叶、石桌石凳似乎都逐渐慌张起来。
要下雪了么樊龄柔心中一动。那是来自故乡的雪啊!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还有门前的柳、檐下的燕、池里的鱼、园中的菊……
窗外的景物随着一阵狂风的扑袭,在“飞雪公主”樊龄柔眼前变得一片迷濛。
从慎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化雪而去
想起雪国王太后萧眉的相逼,闾丘羽内心的苦痛愈发炽烈。
他承认,他曾经向前来交涉的萧思承诺过,第一场雪,今冬第一场雪之后,废后的事情再做商议,可那不过是虚以为蛇。
今天,雪还没有落下,雪花还在云层中孕育,甚至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下,雪国的书函就又到了,催促自己兑现诺言,催促自己废后。
这封书函曾在雪国国馆里等了很久吧,只等第一场雪降临。
闾丘羽想,自己一天天拖,一年年拖,也许事情能有转机,却终于没能等到任何转机的机会。闾丘列祖天上有灵,若知道自己竟沦落至此,被雪国掐着脖子呼吸,定会大恸失声,痛斥自己这不肖子孙。
生于乱世,黎民众生只能蝼蚁般苟且,而自己,所谓王者,也不过是个蝼蚁之王!而蝼蚁之王,不过还是一只蝼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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