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晴空一度
城墙上的清兵士卒眼见张远奇在巡城,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敬意,倒不是这个张将军打仗多么厉害,而是这个张将军爱兵如子,从来都不让手下的兄弟去干必死的事情,因此他手下的人,一个个的都惜命。
若是换了别的人,手下的弟兄死多少个都不会在乎,只要自己的官越做越大,那便是值得的,可是张远奇就不同,在张远奇眼里,人的脑袋掉了是接不回去的,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城墙上的绿营兵都背着一杆鸟枪,看上去倒颇像那么回事,只是张远奇从一个士兵身上接过鸟枪时,眉头便轻轻皱了起来,原来那枪管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上面还有坑坑洼洼的小洞,也不知这样的枪,是如何到了士卒的手中。
如今朝廷对于普通的绿营军将都心生猜忌,给到的鸟枪是越来越少了,质量也越来越差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鸟枪质量都很差,那些质量好的,都已经给到满汉八旗装备了,他们能有这么几杆枪已经很不错了,大部分人手里都是拿着大刀片子和长矛。
想到这一幕,张远奇不由得叹口气,他想起了在九江城下的一战,在复汉军猛烈的火力下,他几乎差点死在了战场上,之所以侥幸捡了一条命,完全是他的几个弟兄舍命博来的,只是对朝廷的心思,却不同了。
“将军,您的酒到了。”一名绿营千总走了过来,低声道。
张远奇轻轻应了一声,走到了城墙下,发现那伙计神情有些严肃,他左手提着一坛子酒,右手拿着一把雪亮的短刃,倒也颇为冷冽。
“你复汉军就算想招揽我张某,倒也不必如此作态吧,难道我不喝酒,这刀子便是为我准备的不成?”
伙计脸色阴晴不定,低声道:“这倒不是,对于朋友,复汉军从来都是友好的,不会强迫朋友做任何事,今日这酒,算是最后一次送来,我军情处在城里的落脚点已经被岳钟琪发现,马上就要撤离。”
“哦?”张远奇脸色有些难看,这些日子伙计来他这里次数已经不少了,若是让有心人发现,他自己也难以脱身,心里想着,手却按在了刀把上。
伙计叹口气,道:“张将军,这刀原本就是给我自己准备的,若是将军喝酒,便是愿意归顺我复汉大军,咱们带兵径自杀出城去,也就能够脱身。若是将军不喝酒,便用此刀杀了小人,绝不连累将军。”
张远奇冷哼一声,“便是杀了你又如何?你们已经暴露了,我张远奇相比也不会例外,恐怕岳军门的亲兵已经离这里不远了吧。”
“将军聪明,小人佩服。”伙计脸上带着笑,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张远奇叹口气,接过了伙计手上的酒坛子,猛灌了几大口,随即将酒坛子狠狠掷在了地上,随后拔出佩刀,将脑后的辫子直接割了。
“娘的,这世道,反就反了吧!”
康熙六十年十二月,安庆城内先出现了民乱,数十人在城中与岳钟琪亲兵格杀,全部战死当场。可随后不久,北门参将张远奇率领麾下三千人一路与清军血战,直接冲开北门,向西逃去,使得城内一片哗然。
众人都知道,西面正是复汉大军,也不敢追击过深,因此追至城外三十里,便返回了城内,只好眼睁睁看着张远奇带着两千多人逃离了安庆城。
得知张远奇最终依然带人逃离之后,岳钟琪勃然大怒,这不仅仅是削弱了原本就羸弱的守城力量,而且也暴露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绿营的军心实在是堪忧,纵使他这些日子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在张远奇叛离这一事实面前,都被击得粉碎。
最令人担忧的绝不是一个逃走的张远奇,而是这安庆城内的军心民心,岳钟琪很担忧,这城里还有谁想做或者试图做下一个张远奇?想一想,岳钟琪便不寒而栗。
就在他忧心不已之时,从庐州方向也发来了康熙的密谕,却是用盒子装着,上面用封条贴好,里面具体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就连传递密谕的太监,也不敢多嘴,传递了密谕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等到传旨太监走后,岳钟琪没有第一时间拆开盒子,而是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着,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很多东西不能仅仅看表面,而是要从这件事情的实质去着手,桌子上的那份密谕也是如此,至少它应该比想象的更棘手。
康熙在对待臣下时,并不太喜欢玩猜来猜去的游戏,他往往去臣下去尽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逐一完成即可,而密折也只是让臣下用来反馈民情的一个通道,他很少直接给臣子下密谕,由此可见这件事本身就不一般。
在焚香净手之后,岳钟琪拆开了封条,取出了盒子里的密折,开始细细读了起来,却是越看越感到心惊肉跳。
“朕年事已高,于历代君王中亦是祥瑞,近古稀之年仍征战于野,世所未见尔等皆为朕肱股之臣,驻守于此,待贼自变”
岳钟琪暗自度量,这满篇文字尽是暮气,想来局面之艰难,连康熙皇帝都感觉有些支撑不下去,若是再知晓今日之军变,恐怕对皇帝的打击将无以复加了。
在密谕后面,康熙皇帝终于扭扭捏捏将自己的心思吐露了出来,那就是派人到宁渝军中,以功名和官位,找复汉军求和。至于为什么要找宁渝求和,而不是找宁忠源求和,想来康熙心里也存了一些挑拨离间的心思,冀图于复汉军出现内乱。
岳钟琪看到最后时,也知道了康熙的打算,那就是以一个楚王的名号拉拢复汉军,仿照三藩旧例,许复汉军割湖北以称王,一应土地人口以及财货,尽归楚王所有,不过楚王名义上仍然归属于朝廷名下。
至于复汉军麾下其他人也都有封赏,连宁渝也得了个所谓汉阳公的名头,基本上就是复汉军目前自封的一应头衔,朝廷也都一一允诺了,看上去诚意倒也不小。
只是这一王一公的高位甩出去了,复汉军也不一定乐意要。
岳钟琪心里喟叹,若是早一点甩出来,或许还有机会,眼下这局面,却是晚了。只是皇帝的密谕他也不敢不听,心里愁肠百结,哀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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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缓兵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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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我父为楚王?我为汉阳公?还要诰赠我宁家三代父祖?”
宁渝捏着手中的信件,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康熙皇帝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打着求和的主意来了,只是这一番封赏却有多少诚意,那边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此时复汉大军前锋已经抵达了安庆城外五十里,距离安庆城最多也只剩下了两天时间,岳钟琪便赶紧派人到复汉军大营中,来面见宁渝,表达求和之意,当然面子上自然不是求和,而是劝复汉军归降朝廷,受朝廷招安。
当然,这一番举动的真实目的自然不是真正招降,而是康熙皇帝眼看着自己做了六十年的皇帝,想给自己弄个台阶下,至于后面怎么样,那便是日后的事情了。
李绂在一旁喝茶,笑道:“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康熙无非是拿个空头的楚王和汉阳公的名分,来换取主公退兵。想来康熙自己也心里发虚,不敢跟主公打这一仗罢了。”
宁渝冷笑道:“如今我军都已经打到了安庆城下,岂能说退就退?江南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取下江南,尽得江南钱粮,到时候康熙该考虑的可不是求和了。”
“眼下这还是没有打够,等到康熙大军亲至,打上那么一两回,恐怕康熙的条件就又不一样了。”
李绂握着手中的鹅毛扇,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还扇了几下,又低声道:“若是主公不允,也可修书一封,暂且先稳住岳钟琪,争取更多的时间拿下安庆,以免康熙大军提前南下接应。”
宁渝站起身子笑了笑,给李绂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昨日夜间军情处发来了消息,康熙大军已经在三天前动身,十万大军分两路从六安和庐州南下,或许再过七八日便能抵达安庆。只是昨日天色已晚,便没有打扰先生休息。”
李绂摇了摇扇子,随后道:“若真是如此,想来这求和之意也就不真不假了,看来康熙也是两手一起准备,在给岳钟琪传达求和命令时,大军也开始南下,一手软一手硬,果然老辣。”
“那就有劳李先生给岳钟琪修书一封,虚与委蛇一番,至于武昌那边也写封信,将前因后果表达清楚,以正人心。”
宁渝心中一动,便定下了主意,笑道:“这康熙皇帝终究是老了,否则以他年轻时的脾气,断然不会起求和之心,既然眼下向我求和,无论是真是假,都说明他对于此战的信心不足,否则应该直接率军赶来与我决战便是。”
“既然康熙心虚了,我就再给他鼓鼓劲,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再过个康熙六十一年吧。”
“大军启程,争取明天赶到安庆城下!”
张远奇自从带着人投了复汉军之后,也曾受到过宁渝的接见,可是由于军务繁忙,并没有细细详谈,也没有拆分他的队伍,只是将他带来的两千多绿营进行了裁汰,随后给了张远奇一个独立守备团的编制,让他当团长。
不过除了这些以外,便再无其他的动静,眼看着又要回到安庆城下,却让张远奇心里多少有些怪异,这复汉军莫不是让自己这个所谓的独立守备团来打头阵?
张远奇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营帐外走进来了一名年轻人,手中抱着一个酒坛,一进门看着张远奇就开始笑。
此人正是劝降张远奇的伙计,真实身份则是军情处密探,他将酒坛子放在了桌子上,后面还进来一人,将食盒里的下酒菜也摆在了桌子上,其实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货色,一盘炒花生米,还有一碟猪耳朵。
“这酒菜略显粗糙,将就着吃吧,不过我跟你说啊,花生米也就算了,这猪耳朵可不好找,我也是央求了后勤处的老吴半天,这才给我匀了一份,咱俩今天也算是有福了。”
伙计只顾着摆着酒碗,然后拍开酒坛子上的印泥,将酒倒进了碗中,也不看张远奇阴沉的脸色,大咧咧地拉过了张远奇。
张远奇心里头有些乱,见到伙计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倒不是后悔投了复汉军,只是觉得对方似乎轻视了自己,这让他内心有些受挫。
见到伙计还一个劲摆着酒碗,心里头的邪火也就找到地方了,张远奇冷哼了一声,嘲讽道:“我曾听闻大都督治军严明,严禁军营饮酒,怎么到今天所见却并非如此?”
伙计也不生气,只是叹口气道:“这酒可是大都督亲自所赐,上好的陈年西风酒,一般人想喝都喝不到呢,我跟你说,今天咱们也算重新认识了一回,我是军情处的人,这个想必你也知道的,不过我的名字叫罗峰,这你可能不太清楚。”
张远奇自嘲道:“如今认不认识的,咱们总归是一个勺子捞饭吃。”说着,也就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脸色却丝毫未变。
罗峰夹起了一只猪耳朵,放进了嘴里嚼着,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道:“对了,给你通知一声,从今天开始,我便从军情处脱离出来的,正式就任独立守备团的参谋长,咱们以后可真算是同生共死了。”
张远奇有些奇怪,他发现情况似乎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若是派人来盯着守备团也就罢了,这自古以来打仗都得派监军,这倒无可厚非,只是他始终心里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罗峰苦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随后便一口饮下,叹口气道:“其实那日劝降你的时候,我们军情处在安庆的据点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大部分人都没能逃出去,折损了几十个兄弟。而我也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军情处内部处罚,若非劝降你有功,恐怕如今已被执行军法。”
张远奇倒没想到这其中竟然如此曲折,只是当日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也叹了一口气,将酒一碗饮尽。
罗峰回想起了那一日,便觉得心痛如死,几十个兄弟,还都是军情处培养出来的好手,就这般死在了安庆城,值吗?或许值吧。
“你刚刚不是问军令森严,为何我等还能如此猖狂饮酒吗?”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酒是大都督特许恩准,只为纪念战死的弟兄们,另外也是告诉你,你张远奇,是我复汉军用几十条性命才换来的,那就让我来给你做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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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战前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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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守城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困守孤城,那样的话其实很容易被攻破,真正的守城战术,从来都是以城池为中心,在外围阵地上构建大量的阵地,实现攻守兼备,如此守城方有胜算。
对于岳钟琪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而言,更是知晓这个道理,他不仅在城内部下重兵,还在黄石矶、石牌镇以及长枫岭都安排了士卒把守,主要便是以黄山余脉为依托,层层构筑阻击阵地,以达到迟滞宁军攻势的目的。
想要攻打安庆城,其中黄石矶的位置便十分关键,此处的绿营守备李广才原本就是安徽本地人,一直驻扎于此地,手底下带着八百多个人,每日里便会在此处巡视一番,不过也只是巡视,其余的却浑然当做没看见。
这一日李广才提着一个盒子到了黄石矶,不少零零散散的绿营士卒看到他后,便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大人,不过李广才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不愿意搭理。
一直到一名个子稍微矮小的士兵看到李广才时,有些兴奋地从地上爬看来起来,大声喊了一句哥,随后殷勤的将李广才带来的一些吃食给解下来,道:“大哥,这些日子带来的酒肉似乎多了些。”
李广才擦了擦手,随后望着其余的兵丁一眼,然后细细叮嘱道:“听说复汉军要打了过来,上面的大人们便给我们这些人多了些甜头,你且拿去吃喝。”
“到时候仗打起来了,就赶紧跑,听到没,实在不行就投降,不过这话可不敢跟别人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那矮个子士兵听到后,也就应了一声,随后便把食盒打开,说是赐下的好酒好肉,其实就是一壶浑浊的米酒,再加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却也让士兵吃得满嘴流油。
阵地上其他的士卒看到这一幕之后,便远远地看着,默默吞咽着口水,他们别说吃肉喝酒了,就连那稀稀的米汤都不够,甚至有人已经出去劫掠过路的商旅和路人了。
其实在黄石矶上驻守的绿营官兵,绝大部分都是安庆本地人,他们也不欲压榨乡里,可是自从九江一战过后,从九江跑回来数千士卒,再加上从浙江过来的一些士兵,这近两万人几乎都很难得到充分的后勤保障,常常有士兵出现饿死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黄石矶上的绿营官兵也不客气,也不管所谓的父老乡亲,若是没得吃食,便下山劫掠杀人放火,与其说是兵,倒不如说是匪。
黄石矶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多说,自从九江之战过后,大概有数千溃兵顺着长江水道一路逃到了安庆,如今这些兵一个个摇身一变,就成了安庆的守兵,可是物资的短缺和军纪的废弛,让岳钟琪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一变用着一边小心着,而且还让本地兵镇守外面防线,让外地兵守住城内,实现彼此制衡。
岳钟琪的这番谋划不能说错,只是在实现的过程当中,却屡屡发现变了样子,至少原先的很多打算如今都已经泡汤了。因此以至于军心大乱,严格来说,在岳钟琪来之前,很多目标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心里更是斗志全无。
李广才一边看着矮个子士卒吃,一边叹气道:“咱们这一仗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只要你我兄弟当中,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也是赚的,到时候咱娘可就得靠活下来的人照料了。要是咱俩都死了,那咱娘可就没希望了。”
“不管怎么样,咱们兄弟当中,至少得活下来一个,要不然愧对先人哩。”
矮个子士卒咬咬牙,低声道:“哥,你放心,真要打起来,我拼死也得护你周全,家里少不得你。”
正在兄弟二人商谈之际,却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并且越来越近,一名绿营士卒直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嚷嚷道:“守戎大人,复汉军复汉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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