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呀,要离婚!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侃侃无倦
今天裴智譞只是陪着秦浅来,所以即使觉出奇怪,也默默站在一旁小心谨慎的听着。
“袁教授,我今天来是想向你问一下,我爸妈上高中的事的”
秦浅表明来意,她仔细观察着袁少华的反应。
袁少华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直白,当他听清秦浅在说什么时,有一刹那的错愕。
虽然这个反应很短暂,随后就被他多年来圆滑世故的笑容遮盖,却依然被秦浅看在了眼里。
“我们当年虽然在一个班,可对彼此却说不上熟悉,这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也不能怪你们,你们哪里知道,70年代,大运动,人人不好过,大家不读书,都是
56
1966年,35岁的林之羡已经是一所有名的学府的教授了,他留学归来,思想开放,平时虽然话不多,可是对待朋友同事和学生都十分热心,在学校里的人缘很不错。
如果没有那场运动,大概林之羡和唐婉到现在都会这么去想——可是现实残酷,经历过磨难,你才能真正认识生活。
这年春天,学校里各个学院的老师们,尤其是平日里看起来颇有微风的领导们,陆陆续续被“接”走,他们的遭遇,林之羡每日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还没人来“接”林之羡,但他知道,现在的日子,不要说明日不知,就是下一秒都不能预料。
他心里清楚,那些被拉走的“牛鬼蛇神”,又有哪一个是真如那些骇人听闻的大字报上写的那么罪不可赦。
那些张扬倨傲的大字报神气的贴在各个显眼的位置,每天都有些弄不明白的新名词出现,那些革命将领,争先恐后的创造人类新词汇,仿佛生怕被别人抢了为革命出力的机会一般。
以前老师和自己的同学都夸赞自己聪明,记忆力理解力都比一般人要好,他似乎也曾为此稍稍自豪,颇有一些洋洋得意的意思。
可是现在,林之羡看着每日出现的新名词,他为自己曾经的自鸣得意感到羞愧,因为他根本记不住那些词,更搞不清他们的意思了。
对于那些出口语录,闭口指示的革命小将们,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前所未有的质疑起来,与这些热血沸腾的革命先锋比起来,他的那点小聪明简直不好意思提起。
他也用心尽力地去记忆语录和指示,可是每当说出口,他都为自己的别扭而感到难为情,无论自己练习多少次,也难以正常的说出口,更不要提像那些革命同志们一般,流畅自然的应用到每一句话里了。
林之羡现在对自己教授的身份也有怀疑,在这些革命小将面前,他那点资质哪配当教授,只勉强做个后进生,混日子吧。
林之羡走在路上,低头闷声地往家里走,只偶尔抬头看看前面的路。
一路上风平浪静,到了家,妻子唐婉一脸愁容看着窗外,林嫂在厨房里忙碌着,客厅里那架德国刚琴前,也没有女儿学琴的身影,他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听到妻子教女儿学琴的琴音了——那曾是他们一家人最欢乐的时光。
“在想什么呢”
林之羡站在妻子身后,轻声问道,只有回家的时间,林之羡的神经才得以放松片刻。
“我们系主任被带走了。”
唐婉听见丈夫的问话,转过头来,面露悲伤,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惊恐和担忧。
林之羡愣了一下,他的印象里,唐婉他们系的系主任是个兢兢业业少言寡语的老太太,那样一个严肃的刻板老太太也被抓去“革命”了吗
林之羡只觉不可思议,忽然他明白了唐婉眼中的惊恐和担忧是为了什么。
他走上前,轻轻抱着妻子,“不要担心,我平日里对大家都客气,没什么出格的事,再说我的人缘一直都很不错,不至于也被抓走,你不要太过担心。”
林之羡安慰着妻子,何尝不是安慰自己。
林之羡说完,用力抱了一下妻子。
正在此时,林嫂过来喊他们吃饭,“小姐,姑爷,饭做好了,可以用了。”
看着林嫂恭顺的模样,林之羡叹了一口气,“林嫂,不是说好了,不喊小姐姑爷么,就喊名字。”
林嫂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抱歉,“我习惯了,老是忘记。”
林之羡点点头,再次叮嘱,“林嫂,现在早就是新社会了,不能再那么叫了!”
夜深人静,林之羡由于神经衰弱,吃了一粒安眠药睡了。
可是唐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着身边气息渐渐平匀起来的丈夫,唐婉心里的担心更大了,她除了担心丈夫的处境之外,她还害怕自己给丈夫惹麻烦。
她不由想起了他们是如何走在一起的。
在她18岁时,林之羡走进了她的生活,那时她还是一个刚刚上大学的学生,林之羡是她的英文老师。
林之羡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况且年纪又相仿,唐婉这样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哪能不陷进去。
林之羡除了教职,一无所有,唐婉家里面当然反对。
就这样拖到大学毕业后,唐婉悄悄瞒着家里和林之羡私奔了,正好赶上林之羡有了公派留学名额。
生米煮成熟饭,唐家依然不愿意,对外宣称和女儿断绝了关系。
其实说起来,林之羡以前家境也不算差,只是后来没落了,凭着叔叔资助,他才算上了学,有了出路。
不过在后来解放后,论起出身时,也算救了林之羡,否则也要落一个地主的出身,何谈上学。
可是唐家却是实实在在的资本家。
唐婉担心自己的出身被说出来,林之羡怕是说不清了。
就这样林之羡夫妇两个终日忧心,但好在有惊无险,总算平安到了1967年。
这年冬天,风很大,雪也下了很多场。
心中郁闷的林之羡总要给自己找个发泄的出口,于是借着雪景,写了几篇关于冬天雪景的文章。
过完元旦不久的一天夜里,林之羡吃了一粒安眠药,刚刚躺下,还没入睡,就被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门声——已经不算是敲门了——惊醒。
同样没有入睡的唐婉心里突然一惊,眼睛瞪圆,眨都不敢眨一下,看着林之羡下床去开门。
路过林嫂和女儿的房间时,他听见林嫂在哄着女儿,让她不要害怕。
怕什么来什么,无论林之羡如何安慰自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清门外围着的一圈人时,他知道自己终于“落网了”。
门开的一瞬间,这些威风凛凛,手持权威的革命将领们就闯进屋来。
林之羡脸上并没有多少吃惊,唐婉也没有,他们从左邻右舍的情形大概已经想过自己家里也不会逃过这一天。
看过很多次的情景,已经不能让他们生出多少吃惊来。
“你们有什么贵干”
 
57
日子急转而下,林之羡家里的日子不好过起来,岂止是不好过,简直是过不下去了。
自从那日红卫兵把唐婉的那些照片带走之后,他们家就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关于外文系系主任林之羡妻子是资产阶级大毒瘤大破鞋的大字报一时间铺天盖地。
唐婉被揪斗。
“你,出来!”
一个趾高气扬的革命巾帼带着两个红卫兵战士站在林之羡家里,冲着唐婉大声呵斥。
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唐婉不是被拉去游行示众,就是“坐飞机”接受数不清的大小批斗。
林之羡挡在唐婉身前,挡住了那个“女将军”狠毒的目光。
林之羡没有去上班,其实学校停课已经很久了,他每日去上班已不知是去干什么,不过是充数罢了。
自从他们家出了事,更是没有了上班的必要。
林之羡态度强硬,那队革命巾帼到底都是女流,收兵回朝。
林之羡以为这就算完了,不料一回头,去看见唐婉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之羡,你让我去就好了,左不过是一顿莫须有的罪名和一点皮肉之苦,可是你现在这样,白白把你自己也搭进来,何苦呢,还要你受苦!”
唐婉依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自己的出身不好,活该自己,可是她不愿意连累丈夫和女儿。
林之羡蹲在唐婉身前,一脸苦笑,“这是你自己说了就算的么他们简直比财狼还可怕,大抵是魔鬼变的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展牌上就出现了新的大字报——污蔑抹黑社会主义的走资派——林之羡。
上面详细地刊登了林之羡那几篇描写冬天雪景的萧瑟景象的文章,指出林之羡这是在写社会主义的冬天来了,那资本主义的春天是不是就不远了
林之羡一下子跃身成为批斗的热门对象。
各种帽子,挨上边的挨不上边的,都落到了林之羡的头上。
一时间,林之羡只觉自己的脑袋原来如此大,能带的下这么多顶帽子。
这次批斗,是夫妻两个一起上阵了。
原本只有唐婉自己被揪斗,唐婉还不算难过,现在,她真的感到紧张了。
她不知道女儿林清该怎么办。
唐婉夜夜失眠起来,她忽然想到了林之羡的安眠药。
她找到药瓶,吃了一粒,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里,唐婉感觉自己白天睁着眼的时候也开始做起梦来。
梦到自己被抓了起来,林之羡被抓了起来,他们可怜的女儿林清也没有逃脱。
唐婉一身身冷汗,蓦然回过神来。
上一次在教室里的小型批斗,唐婉和林之羡如何也没想到,林之羡最得意的学生,他当自己接班人那样来培养的学生,竟然公然在台上诬陷起林之羡夫妇来。
林之羡曾把留学时的趣事讲给学生们听,也被他杜撰成罪名来。
斗争走资派的场面,唐婉现在最熟悉不过了。
唐婉一想起那些场面,她觉得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唐婉自然而然想到了死。
她想起了自从运动开始,他们学校好几个的系的走资派都自绝于人民,有的投湖,有的服药,有的吊颈。
她想过如果让自己选,那就服药吧,家里现成的药,也不用麻烦别人料理后事。
唐婉打定主意,心反而平静下来。
她找到了林之羡的安眠药,盯着药瓶看了许久,说是林之羡的也不太合适了,因为最近自己也每天服用。
她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梳了梳头发,正好家里没人,她把药品放在裤子兜里,走出了家门。
她准备到学校边上的树林去实施,在家里怕吓着女儿。
说起女儿来,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了。
她才六岁,几乎什么都不懂呢!
唐婉下了楼,转过大门,沿着那条羊肠小道往树林里走去。
走了没多远,就看家远处有几个小孩撕扯在一起。
看着那个模糊熟
58
“我不要!我不要!”
唐婉看着女儿林清站在那里哭喊着,无论怎么说,说什么,都不管用。
唐婉正真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子连心,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挂满泪水,她心软了。
唐婉站在林清对面两步远的地方,扶着楼梯,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在了地板上,碎成更小的泪花。
“囡囡,你和林嫂去吧!”
唐婉脑子里浮现出昨天林清被那些孩子欺负的场景,她那被女儿眼泪浸软的心又硬了起来。
“我不去,我就不去,你们不要我了么妈妈!”
唐婉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经常练琴的那架德国钢琴上——琴盖上一道道裂痕,触目惊心,昭示了这几次抄家的余威。
唐婉害怕那些裂痕出现在女儿身上,脸上,更害怕出现在女儿心上。
唐婉闭上眼睛,仿佛眼前被摧毁的不是钢琴,而是女儿林清一般。
唐婉的心硬了起来。
再睁眼时,唐婉目光坚定,“不行,你必须去,我们和你断绝关系,从此你便是林嫂家的人了!”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你不要不要我!”
林清哭喊着,母亲的眼神里感觉到母亲的坚决让这个幼小的孩子害怕了。
林清看着无动于衷的母亲,跑去书房,向父亲求援。
女儿急切的步子,在唐婉耳边响起,唐婉的心又扯了一下——她知道,这次无论女儿再怎么撒娇,丈夫也不会满足女儿的。
想到女儿脸上再一次出现失望的模样,林清再次闭上了眼睛。
“爸爸,我不要和林嫂走,你和妈妈说说好吗”
林之羡看着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神,想着自从女儿出生后,一家三口从未分开过,哪怕一天也不曾有过。
他如何狠得下心,让女儿离开。
可是,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的理智告诉他,女儿和林嫂离开,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林清等待着父亲,向往日一般,在她哀求之后,便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可是,父亲的沉默,终于让她绝望了——虽然年幼的林清,还不明白这种难过到要死了的感觉就是绝望。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