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鬼

    颜沫将手机递给夏彦之后，兀自走向窗边，双手轻轻推开铝合金窗户，让附着泥土清香的空气飘进颇为阴郁的房间，她闭上双眼，自然卷曲的睫毛仿佛凝结了一层清霜，她深深呼吸，又像是满怀心事的将眉头微微皱起，眉目间竟然带着不曾有过的怨怒。

    这一系列动作被夏彦从手机摄像头里捕获了，没有什么青色光线，只有颜沫静如处子的完美形象、和清淡素雅的侧脸。

    看来结界果然在自己‘纵身一跃’之后消失了，虽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痛，不过好歹保住了小命，但夏彦可不觉得姥姥那边会很好解释，既然借来了手机，他略微思考片刻之后，拨通了杨胖子的电话。

    “喂，胖子，你欠我一个解释！”夏彦小声嘀咕道。

    “我胖子的格言是什么，唯美食不可辜负！不要在我享用大餐的时候，给我说这些伤脑筋的话，会影响我食欲的！”

    “影响食欲你就不怕挨板子”




第八章 生死
    老叟几乎是踉跄着退出帐篷，眉头紧锁，压迫着瞳孔朝小船方向看去。

    那只被两人紧拽的黑色大袋子忽然从中裂开一道豁口，先是露出人的头发，而后是泡得发白发胀的后颈，紧接着是爬满褶皱的肥大四肢，只是，宽大的衣物看起来极为眼熟，肿大如球的躯体以俯躺的姿态，漂在水面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从大袋子里泄漏出来，臭气熏天，宛如在下水道中死去多时的老鼠！

    尸油！

    按正常角度来说，一般溺死的尸体，的确会呈现浮肿、腹腔高耸、口鼻间有污秽泡沫等物，但尸油这种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溺死的尸体上，除非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被杀在先，并搁置一天左右，而后抛尸，才有可能出现当下这种情况。

    死者处于俯躺状态，首先，就算没有任何衣服做参考，就已经知道他的性别，由于男性盆骨相较女性来说，偏窄，所以死后体内水份大增，皮肤发皱发泡，密度减小，便会呈现出俯躺姿态，反之，女性则会处于仰躺。

    站立于船头的中年人接过船桨，想要用它将尸体翻转过来，以确认死者身份。他指挥着身后的两人，控制好船身，自己把握好方向，只见沾满尸油的船桨好不容易卡进死者腋下，一股软绵绵如死蛇般的手感登时反馈到执桨人手里，被放大的毛孔纤毫毕现，附一用力，便有更多的尸油从毛孔里挤出来。

    一度沉寂的漩涡，再度被身后涌来的浪头卷起，执桨人借着翻涌起来的水面，稍一用力，便将尸体翻了个身！

    见着真面目的三人，面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与此同时，岸边一人多高的荒草里，蓦地发出一声尖叫，正是一路跟来的颜沫！她尖叫的原因，并不是看到了‘死漂’，而是因为这个‘死漂’不是别人，正是杨胖子！

    她花容失色的瘫软在荒草掩映的土丘上，身体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一画面实在太过诡异，连见多识广的老叟也目瞪口呆。

    如果杨胖子早已死在这里，那庄园里的，又会是谁

    还没等船上的三人缓过气，杨胖子的浮肿的躯体忽然被更大更急的漩涡拉入水底，船身顺着突然暴起的水涡逆时针倒转，好在三人是黄河边长大的，在如此剧烈摇晃下仍没有失掉三角站位，甚至游刃有余，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水涡并不是针对他们，针对的，也只是两具‘死漂’而已。

    另一具未撑破袋子的尸体，此时突然以竖立的方式飘在水面上，三人惊诧之际，黑色袋子瞬间被水中暗藏的怪异力量撕碎，露出守夜人健壮的躯体，但那具躯体，此刻同样被水呛得发白，肌肉线条宛如溃烂的浮沫！

    竖着的死漂在当地来说，是极其罕见的，老一辈儿亲自目睹过的，也基本上过世，但是，传说仍以口口相传的故事形式，保留了下来，据说只有怨气冲天的人，才会死后以竖立的姿态，飘在水中。

    但是，守夜人明显是先以俯躺的姿态飘浮在水里，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改变为竖立姿态，这其中说明了，即使对老叟来说，也是不解之谜。

    两道巨大的水涡宛如巨眼般横在绛黄色水面，老叟脸色忽然一变，像是回忆起什么，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随即从岸上，纵身一跃，溅起的水花和刚刚掀起的涟漪，还未荡到岸边，就被反扑过来的回头潮吞没。

    入水的老叟非但没有因为年龄的关系而显得颓然无力，反而像一条极为灵活的鱼，未游多远，他踩着哑水悬浮在突然变急的水面上，神色有些癫狂，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就往横着的小臂上一剌！

    鲜血顺着裂口，如爆开的西红柿液般汨汨流出，更为诡异的是，河水仿佛在沾染了他的血液之后，变得更加狂暴，头顶上风云际会，登时挡住了清冽的晨光！

    雷光电涌，风雨欲来，老叟张狂的朝着翻涌而至的浪头咆哮，但风浪太急，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吼些什么，撑船的三人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像是回了魂，这才拼尽全力摇船，向老叟靠近，但一时风浪高掀，好不容易靠近呛了几口水的老叟，却又被接二连三的浪头打到更远的地方。

    嗡！

    将胖子和守夜人卷入水底的漩涡，突然间聚集在一处，形成声势更为惊人黑色水涡。水涡暴巻突至，和肆意怒吼的风交缠死斗，宛如一个快要撑裂的黑洞，朝着老叟涌来，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前辈！”

    立于船头的中年人声嘶力竭的朝起起伏伏的老叟呼喊，可老叟依旧高举着手臂，任凭河水侵入口鼻，毫无反应，面部扭曲得像是地底爬出的怪物！血染的河水引来更多奇形怪状鱼类，竞相争食，体型较小的鱼类吞食了老叟血液之后，又被更大的鱼开膛破腹，眼看着老叟附近的河水越来越红，腥气四散，最终，它们把目标锁定了那具如朽木般的皮囊！那里，才是血液的来源！

    眼看着奇形怪状的鱼，为了那诱人的美食，如野兽般左右摇晃着尾鳍，发了疯似的高高跃起，甚至不断扇动着退化了的鱼鳍，可还没等到鱼群靠近，巨大的漩涡陡然从水底腾空而起，宛如突至的水龙卷，绞杀着妄图分一杯羹的奇异鱼群！

    刺耳的风声与奔涌的水声如同上位者手中执拿的刀剑，开始疯狂地撕扯鱼群。血雾四散，崩碎的皮肉如同一张极易撕碎的纸片，此起彼伏的裂帛之声，仿佛在警告着意图染指的生物，小船此刻被潮水推向岸边，撞到斜坡之上，三人稳住船身，仍不放弃，可水涡声势滔天，鱼群尸骨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激起一个又一个血色浪花。

    “前辈，留得青山在不



第九章 谜题
    “你能不能别这么正经，搞得我好想笑。”胖子捂住嘴，当真别过头去，似乎要找个地方强制转移笑点。

    “你！”夏彦正想发飙，忽然意识到，这个举动，似乎很符合胖子的性格，那么，颜沫会不会是看错了呢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听着，我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杨胖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昨天下午，你丫的开了一宿的车，下午还睡了个半饱的觉。”

    毫无破绽。

    “你说你昨天放哨的时候，睡着了，其间就没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

    胖子先是愣了片刻，面部表情在阴暗旋动的光斑下显得有些奇怪，他双手抱头，像是在回忆。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他自问，昨晚发生的事，恰恰像是被剪辑师从中消去了一部分，那消失部分的开头，好像是他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给惊醒，然后以出现在庄园为结尾，他惊醒过后的那段时间，简直如同白纸一般空白。

    “你小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夏彦向前半步，咄咄逼人。

    “你等会儿，要说发生什么奇怪的事的话，倒还真有可能……”

    杨胖子将脑子里想到的问题，一五一十的跟夏彦摊牌。

    “你丫的不是说直接睡到了早上吗”夏彦想到这里，觉得有必要给这个胖子一点教训，当即重重给了他一个暴栗。

    其实，借着这个动作，夏彦基本已经确定，眼前这个胖子，绝对如假包换，但看颜沫的样子又偏偏不像是在撒谎，况且，她有什么必要撒谎回想起他和胖子被蒙汗药麻翻、现在加上目睹了采石场诡异事件的颜沫，三人一同被关押在庄园最阴森的地牢里，不就已经证明颜沫的话是真的了么

    因为庄园里的人，已经知道‘杨胖子’死了，既然如此，眼前这个胖子，必定就是某种邪物，而且，听颜沫说来，庄园里的人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夏彦甚至感觉，他们之所以在这不详的地方建造庄园，似乎另有深意。

    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胖子那段空白的记忆！

    记忆

    夏彦突然想到昨晚，自己跳入枯井之后，也跟胖子一样，记忆一片空白，难道自己从那时起，就真的睡着了所以才会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

    三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维空间里。

    就在这时，锁链刮蹭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亦步亦趋的，从逼仄阴暗的牢房角落传来！

    难道还有其他人

    空气瞬间凝滞，夏彦和胖子对视一眼，像是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恐惧，两人醒来的时间足够长，当然，也有足够时间观察牢房里，有没有第四个人。事实就是，牢房里除了他们三人，并没有其他被关押的人，那么，诡异的锁链声，又是由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恐惧就像是弥漫在沼泽地里的瘟疫，肆无忌惮地涌向毫无防备的人！

    “胖子，小心！”夏彦拽住胖子的长满横肉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因为他看到昏暝的牢房角落，激射出一条泛着寒光的锁链，而这条锁链偏偏长了眼似的，竟然随着胖子转移了方向，最后死死缠在他的脖颈之上！

    “夏彦，我脖子好难受！”

    难道胖子看不到那条锁链可他何以能听见锁链在地板上游走的声音

    “颜沫，帮帮忙。”夏彦得先想个办法缓解胖子的痛苦，再解决锁链的问题。

    颜沫不敢睁眼，但锁链拉扯的声音实在太过激烈，夏彦的呼喊声中，他听出来一丝绝望，抑或是对于未知恐惧的自然颤栗。这些理由让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当她开眼的一瞬间，只看见杨胖子死死抱着自己的脖子，在那里不停的抓挠，面部并没有浮肿，只是脖子上好像被什么物件缠上了，面色潮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

    “别愣着，颜沫，现在我没时间解释，赶紧过来帮忙拉住胖子。”

    夏彦的手，此时落在虚无的空间里，脸色憋得通红，单脚支撑在地面上往后仰，像是在发狠的用力，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往后倒，就像是手里真的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至少在颜沫眼睛里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画面，还没等她鼓起勇气做出决定，那根只有夏彦看的见的漆黑锁链，蓦地绷紧！环扣之间发出恐怖的金戈交击之声，胖子和夏彦两人生生被拽到更加阴暗的角落！

    “颜沫！”

    颜沫虽然很难相信目前眼睛所看到的，也不相信自己就算加入类似拔河的角力，就能改变现状，但是，当她看到单脚站立的夏彦仍在咬牙坚持的时候，勇气就像在天空中爆裂四散的烟火，炸开了内心深处，通往勇气的大门。

    她三步并作两步，恍若黑暗中飘飞的白蝴蝶，她伸出环抱夏彦，试图借着夏彦身体发力，和她看不见的锁链展开最后的角逐！

    双方就这么僵



第十章 失忆
    当夏彦把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说与颜沫听的时候，颜沫竟然陷入了冗长的回忆！

    “昨晚，我记得我在靠近西侧的窗台，看了一会儿书，可能是书中的内容太过普通，又或是带着凉意的山风使我犯了困，当时初略看了下时间，好像是快到9点的时候。然后……”颜沫回忆今早醒来时的状态，仿佛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早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楼下大厅有些吵闹，便走到窗户一看，却意外看到杨胖子嚷嚷着让他们交出你，所以我穿好衣物，下楼调解了一番，才知道昨晚那老叟救了你，再后来的事，你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信息里，夏彦只注意到了9点，那个时间，他正和胖子在采石场岸边的荒草堆里寻找庄园的所在地，似乎和那道只有他自己看见的绿光，腾起来的时间差不多，既然这样，有没有可能，庄园里所有的房客，都是在这道绿光出现之后，方才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呢

    夏彦试探性的问道:“你昨晚有没有看到庄园内有些奇异的光呢”

    “没有，对了，我想起来一个问题，今早我去穿鞋子的时候，鞋尖好像向着床，而我有一个习惯，就是睡前一定会将鞋跟摆向床！”颜沫细思极恐，脸色又变作惨白。

    “所以，你在熟睡之后，应该也在中途某个时间醒来过”

    颜沫没有直接答话，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就像是突然给了你一个装有巨额存款的银行卡，但是，很可惜，密码忘了给。很显然，她似乎也在某一时间内，也跟杨胖子一样，陷入了记忆空白，既然三人身上同时出现这个现象，那就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定是庄园里那伙人暗中操纵！

    但又是出于何种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夏彦结合胖子从老叟那里听来的故事，和颜沫所见所闻，又结合昨晚老叟替他指出结界出口，一个可怕的想法跃出脑海:

    那个老叟，正是他自己所讲的故事中的主角-风水师！

    忽然，夏彦脑子里响起了一片金戈交击的锁链声，一艘黑色大船驶入脑海，并伴随着如震雷般的响动。是了，他昨晚在采石场岸上，曾听到过一模一样的锁链声。

    黑色大船！

    就在夏彦沉入关键性思考的时候，杨胖子终于是猛吸了一口爬满霉菌的空气，引得一阵剧烈咳嗽，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喂，胖子，我问你个事。”

    “你还有没有公德心，没看我都成这样了等我缓口气再说！”杨胖子捋了捋他僵直的脖子，数条黑色血线如同刚刚从蛋中孵化出的小蛇，爬满了喉结以下部位。

    夏彦看了看身侧的颜沫，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在思考着那消失的了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注意杨胖子已经醒过来。

    “好了，你说吧，看你猴急的样子，老是能让我笑岔气。”

    有时候夏彦就是搞不明白，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的杨胖子，哪里来的精神头跟自己抬杠，不过这样也好，缓解气氛有利于大脑回路的延伸和扩展。

    “胖子，昨晚我们躲在采石场荒草堆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过到一艘船”

    “有病吧，这种天气里行船，”杨胖子虽然回答得很利索，但眼咕噜一直在转，像是的确在思考，过了片刻，他还是象征性的摇了摇头。

    既然杨胖子已经这么说了，那这些看似零零散散的线索，终于可以在夏彦脑海中的一张白纸上铺开。

    首先是杨胖子在来时的路上，瞥见的‘渡鬼船’，然后是修建庄园时挖出的骸骨，再者便是以灵体出现的黑色大船、庄园结界、大火灾、消失的记忆、发现‘死漂’、再到老叟和当家人的决然赴死乃至消失、夺命锁链。

    这些碎片看似毫无关联，但在夏彦看来，既然老叟已经被锁定为几十年前那个年轻的风水师，那这里面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件事，那便是数十年前，那伙‘收尸人’究竟经历了什么！